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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漢英大詞典》(上)試印本的得與失

发布: 2015-10-15 06:28 | 作者: 葉揚



        我必須事先聲明,《中華漢英大詞典》的編輯小黃(昌朝),指定我閱讀的是D部分。我在美國從網上收到兩份材料,一份是“文前部分”,也就是陸穀孫先生的序言、凡例,然后就是“D”部,從394頁到512頁,一共164頁。我非常想看別的部分,但是我看不到,今天才看到。一看“懂”字條,下面的例句有“你懂的”,you know it,我就想到B部分看一下“爸”字條,看看有沒有一個例句:“我爸是李剛。”
        我想先從陸先生的序言說起。陸先生一開始就提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誰是這部詞典的讀者?英國二十世紀初的作家維吉尼亞 ∙ 伍爾夫(Virginia Woolf)寫過一篇非常著名的文章,主要講的就是:作家的文章寫給誰看?十八世紀以前的作家,都是寫給“保護人”(patron)—通常都是王公貴冑—看的。后來,到了十八世紀,約翰遜(Samuel Johnson)寫完了他那部《英語詞典》之后,想請當時的一位保護人切斯特菲爾德勛爵(Lord Chesterfield)推薦,結果受到冷遇。詞典出版之后,切斯特菲爾德想要贊助約翰遜了,約翰遜寫了一封雖然短小卻很非常有名的信來作回應。這封信被稱為英國文學史上的大憲章(Magna Carta)。從此之后,作家就不再為王公貴族寫作了。伍爾夫認為,作家應該是寫給“普通讀者”(Common Reader)看的。所以陸先生一開始說,供讀者使用,不但是國人,還有老外。這個定位,我認為非常重要。
        還有,我想到了古羅馬的演說家西塞羅(Cicero),他有一次說過,我演講成功的秘訣在於,我心中始終記得,我的聽眾,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也就是說,不能假想聽眾這也知道、那也知道,我就不用說了。從編詞典的角度來看,應該像西塞羅說的,讀者什麼都不知道,我應該給他們講清楚。西塞羅的成功,在於他記住了這一條;一部詞典的成功,在於不作過多的假想(assumption),不能假想讀者這也知道、那也知道,不用多說。這是非常重要的。
        這部詞典古今兼顧,我覺得非常好。讀到455頁“雕”字條,一面有“雕欄玉砌應猶在,祗是朱顏改”,同一頁上,又有“屌絲”、“屌絲文化”。461頁,“蝶”字條有“蝶化莊生”,“丁”字條又有“丁克族”。469頁,“定”字條有“定武蘭亭”、有“定遠侯”(而且注明是班超),在另外一邊,有上海話的“定洋”,就是down payment,還有北京話的“頂針兒、頂碗兒”。
        我是教文學的,對文學方面的東西特別感興趣,看到422頁“燈火”條下用了辛稼軒的“驀然囘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423頁“燈影”條下,用了朱自清那篇著名散文小品的題目《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437頁的成語“地久天長”例句用的是Auld Lang Syne,根據蘇格蘭詩人彭斯的詩歌譜寫的名曲《友誼地久天長》。這些都是非常好的。說到這裡,要插一句,1987年,我還在研究生院讀書的時候,美國出了兩本影響非常大的書。一本是保守派學者艾倫 ∙ 布盧姆(Allan Bloom)寫的《美國心靈的關閉》(The Closing of American Mind),另一本是自由派學者赫希(E. D. Hirsch)寫的《文化水准:每個美國人都應該知道的東西》(Cultural Literacy:What Every American Needs to Know)。我覺得,陸先生的這部大詞典,確實就反映出了中國人應該有的“文化水准”(Cultural Literacy)。我始終在想,中國會不會有人起來仿而傚之,像赫希那樣,也編這麼一部書。比方說,399頁“當”字條,有李易安的“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有老杜的“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有《木蘭詩》的“當窗理雲鬢”,這些都是我們中國人的“文化水准”的一部份,非常之好,應該包括在內。
        我今天沒有戴帽子,否則,我要脫帽向整個團隊,向在座的趙(翠蓮)老師、萬(江波)老師、沈(園)老師致敬。我今天之所以來到這裡發言,是因為我們都像陸先生一樣,是完美派,perfectionist—我不喜歡用“主義”這個詞。所以,總是希望能精益求精,而我接下來說的這些,都是“看人挑擔”,我祗不過是讀了164頁,你們卻都是一字一句寫下來的,非常不容易。我提的意見,挑的毛病,主要都是在取捨方面,謹供各位編者參考,希望大詞典的下卷能有所提高。
        陸老師在序言裡提到了“階段性的詞”,我非常高興地看到421頁上“德”字條下有“德律風”這個詞。如果我們的外國讀者要看五四時期的散文,一定會碰上“德律風”。看到這個詞,我馬上回去看有沒有另外一個詞,因為第一遍沒有看到,這次一看,有了,397頁上有“淡巴菰”。很可惜,“淡巴菰”用的是“巴山夜雨漲秋池”裡的“巴”,而不是五四時期的作家更習慣用的“芭蕉”的“芭”。這個“芭”字有草頭,可以與下面的“菰”字相配,字面看上去更漂亮。因為我祗能看到D部,所以,在看到“德律風”、“淡巴菰”以后,我非常好奇,F部分有沒有“梵婀玲”,有沒有徐志摩翻譯的、非常漂亮的“翡冷翠”,也就是佛羅倫薩。這些階段性的詞,都應該收入書中。
        上海方言的問題。上午黃源深教授發言,用《繁花》做例子,這也是我非常欣賞的一部小說。比方說,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我在靜安區五四中學念書的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如果要形容什麼東西非常棒,我們會用一個詞,“奶油”,比方說(用滬語)“我昨日到平安電影院看了一隻電影,老奶油格”。這個詞過了兩三年之后,就消失不見了。像這一類用了幾年就不用的詞,現在是不是要收入呢?我也沒有看到K部分“酷”字下面,現在很流行的音譯詞(transliteration),用“冷酷”的“酷”字來譯cool,是不是收進去了。我想應該是收了的。因為是看D部分,所以我就又看了看“頂”字條有沒有收上海話當中很常見的“頂忒嘞”,發現沒有收。我又看后面的“鼎”字條,有沒有我們很熟悉的“一隻鼎”,也沒有收。這些呢,就是看情況了。
        取捨方面,我和黃教授的看法一樣,哪些收、哪些不收,似乎還可以再考慮一下。比方430頁“狄”字條,有法國啟蒙時代百科全書主編狄德羅,有狄更斯,后面的“迪”字條,有迪斯累里,有迪斯尼,432頁“笛”字條,有笛福,有笛卡兒,但讓我很遺憾的是,因為我是教詩歌的,美國十九世紀一共就兩個大詩人,一個是惠特曼(Walt Whitman),一個是迪更生(Emily Dickinson),后者竟然沒有收進去,我不免為她叫屈。484頁“都”字條下,收了一個阿爾巴尼亞的港口城市“都拉斯”—這裡順便一說,阿爾巴尼亞曾經和我們國家有很多聯繫,現在這個國家在西方是被完全邊緣化了,幾乎沒有人知道,但“都拉斯”這個詞收了。而另一位作家,陸先生和父親陸達成先生合譯過他的短篇小說集《星期一的故事》;在中國因為被收入課本的《最后一課》而幾乎家喻戶曉的法國作家都德,居然沒有收。508頁,收了一個法國共產黨以前的領導人“多列士”,而我最欣賞的插圖大師,法國的多雷(Gustave Doré),現在在國內也很有名的,就沒有收進去。這方面我建議可以參照《英漢大詞典》,因為那部詞典在人名地名上是收得非常全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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