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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可对话欧阳江河:保持小众是诗歌最健康的状态

发布: 2016-3-03 15:09 | 作者: 朱大可



        12月4日,2015上海诗歌艺术节举办了凤凰文化读书专场,著名评论家朱大可与著名诗人欧阳江河“跨界牵手”,一同探讨了各自关于诗歌、大众以及当今时代的思索和追问。以下为对谈内容的完整实录,以供未能到场的朋友阅读讨论,文中小标题为凤凰文化频道编者所加。

        格言化使诗歌与大众越来越近但难度也在下降

        徐鹏远:非常感谢诸位参加2015上海诗歌艺术节凤凰文化读书专场讲座,我们有幸邀请到了朱大可和欧阳江河两位老师带来一场对谈,主题就是“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大众更需要诗歌?”闲言少叙,首先我想替在座的观众盘问一下大可老师,即便有读者读过您的诗歌评论,但您的标签基本还是一个文化评论家,您写过诗吗?
        朱大可:基本没写过,但也有人认为我用诗歌来写我自己其他的文字,称作是“诗性写作”。我觉得诗歌也好,其他文字也好,内在的原则是一致的,其实就是隐喻,隐喻是诗歌的基本手法,也是我使用的主要写作方式。
        徐鹏远:那您觉得从事诗歌评论,和从事大众文化评论的区别在于哪里?还是说两者其实在您看来,它使用的基本方法、包括我们所关注的角度等等,是相通的?
        朱大可:我做的批评有很多的工具,有些工具是适用于诗歌的,有些工具不适用于诗歌,所以还是有些区别。但是因为工具较多,就像手术室工具盘里的大量工具,进展到手术的某个阶段,就需要更换另一种工具,工具越多,使用起来就会越方便。
        徐鹏远:今天题目里其实埋了好几个陷阱,“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大众更需要诗歌”,第一个陷阱就是当我们把诗歌和大众并列放在一个标题的时候,潜台词是诗歌和大众本来是分野的。我不知道两位老师对于这个问题各自有怎样的看法?
        朱大可:我们先来看诗歌的出生证,就“诗”这个字而言,首先它跟寺庙有关系,它是寺庙里的言说,所以它就具有天然的神性。最近大众谈论的话题是《芈月传》是吧?这个“芈”字很多人读不来。芈是什么意思?芈就是楚国当年的祭司,全世界的祭司都来自波斯,世界上凡是跟祭祀有关系的祭司和巫师,这些人的名字都是M打头的。举个例子,汉字里巫师的巫,古音是ma。屈原他老人家姓什么?芈。他应该叫芈屈原。现在我们知道,他实际上是楚国的大祭司,祭祀的时候要用诗歌唱诵,以此来跟神灵交流。这就是所谓诗歌的起源。
        现在我们把屈原身上宗教这部分加以剥离,把他看作一个文学意义上的诗人,实际是把他的神性阉割掉了。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明确地说,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诗人,屈原从一开始就确立了诗歌的神性。但是,经过两千多年的演变,诗歌却在不断地跟它的神性告别,到了今天,我们只能听到这样的诗句——“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通过这种句式,诗歌跟大众的关系变得越来越近,而跟神性越来越远。
        建构大众跟诗歌关联性的过程中,有一种很重要的方式,那就是把诗歌格言化。比如顾城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海子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散文家胡兰成也说,“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另外,你还能看到汪国真同志所制造的大量伪格言,这些东西都在让诗歌难度下降,也就与大众的关系越来越近。
        还有一点很有意思,这是一个“诗歌节”,可是我想请教大家,歌在哪里?我们的庆典里有歌吗?所以严格来说,这只能叫做“诗节”。那么为什么我们会把歌推开呢?因为人们通常以为,歌是属于音乐界的东西,但问题就在于,音乐界也不承认写词的属于音乐界。音乐界的大佬们甚至认为歌曲也不是音乐。其实歌是诗与大众之间的最好的中介,可是因为两边都不相认,它的处境就变得非常尴尬。
        
        诗歌是世界上唯一还能保持痛感的东西
        
        欧阳江河:刚才大可追溯了诗歌的出生证。如果追根溯源,从字源学的角度来讲诗歌一开始就注定了它跟神性的关系,但是整个诗歌的历史,诗人的角色演变、成长转化的历史是神性的东西越来越远、离“巫”的东西越来越远。而且不光是诗的意义,也从声音的角度,歌的成份被慢慢去掉了、弱化掉了。
        按照大可老师的梳理,诗歌慢慢变成一方面可以满足大众的需要,因为它可以交流,可以励志,可以引起共鸣。像汪国真和余秀华这种能不能被称为诗歌?宽泛地来讲是可以的。中国作为一个大国,诗歌诗态各种各样,对诗歌本身的需要就是多元的。这个需要的后面是不是隐藏着一种阅读意义上的消费的冲动?改革开放30多年了,我们的物质基础得到了满足和释放,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他们是不是感到了心灵的荒芜,这个时候人们想当然地认为诗歌最能够排解这种精神的空虚和荒凉,最能够给人安慰和慰藉。而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诗人,都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对诗歌的消费需求和冲动,或者是交往意义上的一种需要。这种需要从我自己来讲,我的写作不是这种需要制造出来的,不是为了满足这种意义的,比如说对美的要求、对格言的需要、对交流和心灵慰藉的需要、对孤独的需要,我的诗不接受这种意义上的需要的订货。
        每一个诗人都会在心里有他的理想读者,决定写作的命运。我的理想读者是一群幽灵读者:李白、杜甫、荷尔德林、庞德和荷马。我没有按照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样子去写作,但是我把他们预设为我的理想读者。我老在想象他们会不会挣开眼睛,来读我的诗,会不会看一眼就走了,说你这叫诗吗?还配给我读吗?这就是我的,对于来自阅读的那种绝对标准。我的幽灵读者还包含三百年以后的人,包含火星上的读者,我的诗能经得起他们的阅读吗?这是我说的同时代,包涵未来和过去,各个时代在我的身上,同时被唤醒、同时发生、同时活着,同时阅读我写的诗,我能满足这种阅读要求吗,我敢接受这个委任状吗?
        于是我的写作可能里面就预设了一些疯狂的东西,有力学的崇高,有数学的崇高,把对宇宙的根本看法,把宇宙观、世界观的东西放到我的日常生活。我今天跟大可还在讲,我说为什么上海有那么多优秀的诗人,但是我找不到一个干脆写得烂一点、写得差一点、写得羞愧一点,但是能像豹子一样抓我一下,而不是像猫的舌头舔我一下的诗人?痛感在哪里?狠劲儿在哪里?上海那些写好诗的诗人,能不能把上海现实中间的狠的那一面,罪恶的那一面,羞愧的那一面,失望的那一面,不能被消费的那一面,不甜的那一面写出来?当我们用这种胸怀把上海复杂、混乱、残忍一起呈现出来的时候,这会不会是对之前我们所说的优美诗歌的冒犯?如果是冒犯,你能容纳吗?在这个意义上讲,我特别呼吁的是写作和阅读双重意义上的原创性以及它的真实性,不能只从消费的角度理解诗,理解大众们对诗歌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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