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们先从石头谈起，它的命运一向不错，并为诗人们所称道。对于女人，它就像坐在爱人怀里，或是怀孕，走上一个可供眺望的阳台。对于男人，它是更大的子宫，一个黑暗道场，风在其中驰骋，让冬天受孕。它抱住你，唱歌，撒谎，那是一首悲伤的歌，妻子思念丈夫，母亲梦见儿子，自我悼念自己，完毕，一朵栀子花别在你的胸前。

你在上面俯视这个变节的春天，它在五月倾斜，搅动怒火，并在朔月之夜把你推向天边。于是，那使者便出自于你，楼燕一般的光乘着无言的歌，把衣衫披在失忆者身上，把双翼插上劳动者的双胁，也为疼痛命名，为那不能落下的照着前路。于是，你被推进神话，也有人叫你阿尼玛。2011.05

我的字，我的笔，它们叫我一起安静，像叫醒一把盐。它们睡在地窖里，它们跳唐朝的舞，它们说，我的肺是酸的。我得不沉默；我写它们，像河，像野山楂，含着屈辱。2011.04

小丑跳跃着，走上灵台，旗幡招展，它说：你们要有耐心。“重新开始！”鸡冠花每开一次，肩胛骨就被刷新一遍。“不成，再来一次！”“不要怀疑。这是命运的一部分。跳吧，跳吧，在伤口里洒上一点——切分音，它是透气的灵魂或新娘；伴着眼泪。怎么，她后悔啦？”“再来一次。赶紧着！”不然我们就要被烧成石头——它们跳了起来！那是光，劈开我们。...

要等上一千年或一秒钟，听到石人内部的音乐因海棠花的失败而奏响，才知道秘密从何说起。取笑一段航程的短暂，或掀翻欧洲的屋顶，短暂的欢愉，如经书摇荡，止步于秘密的洞口，被阴影戏弄。止步于下一个出口。牛郎星步履蹒跚，如果没有黑暗，没有一只狐狸母亲的挣扎，雪，如何会落下，覆盖荒野？

它变得陌生，憔悴，也变得更熟悉，坚硬，尖锐，更适于进入其中，梦见生和死。因此，你得推开一道大梦的黑门，回到童年，用新面包和新酒喂它流血的嘴。你得回到老年，讲一个阴暗的故事，然后钻进河边的草丛，像蛇一样洗脸。你要喂它你自己的血，当你在它怀里死去，（或它在你怀里死去）会有更多的梦游者在河里醒来，眼镜蛇一样突然抬起脖颈。黑水和黑空气，把船开得像煤一样流动，闪光。舵手们兴奋得像个孩子，但始终找不到渡口。...

人们如此渴望而又最终背弃的深谷幽兰仍然活着，并流淌。它不在梦里，不在教堂，也不在子宫里，但它又都在其中，它像梦里的一头野兽被迫潜泳。然后，爬上一千级台阶，在石头里呼吸，直到月光在洞穴四壁铺满寒霜。城市的光，因它而慢慢熄灭。战舰不能阻挡，塔楼不能阻挡，悲伤也不行，它爬行，一直都在，它攀上另一面山峰。它贴上（——不是流进）我们的心，紧紧地。神的住所，水漫金山。...

那被浓雾推挤着的弯曲着流淌的河水，像宝玉和黛玉，像他们的心事。那运载死月亮的船，穿过他们，红的帆，红的舱底，红得像四处张望的双眼，突然朝内闭上。水中的影子依然雕梁画栋，水中的生物张开群嘴——阿司匹林一样的问候，打着转儿吞吃自己的内脏。河岸上，飞翔着的白鹭，投下两个影子，像黛玉和宝玉，像他们越来越瘦的脸。...

数数杏仁，数数那苦的、让你醒着的，把我也数进去：我寻找你的眼睛，当你睁开，没人看你时，我纺这根秘密的线，线上你沉思的露水滑落进水罐里，被无人领会的语言守护着。只有在那里，你才完全回到自己的名字，以坚实的脚步走进自己，在你沉默的钟架上，钟锤自由摆动，那隐约传来的声音撞上你，死者用双臂搂住你，于是，你们三个一起走进黄昏。让我变苦。把我数进杏仁里。这首诗是我读到的策兰所有的诗中，我最偏爱的一首。诗里所包含的深而克制的感情与我对生命的体验有着本质上的契合——但愿我没有误读！（可我又预感到，下面我要说的很多东西是被我“...

自从看见乌鸫，在傍晚透过那没有栅栏的，那环绕在我四周的一切，我答应给我武器。自从看见武器——双手，自从看见手——很久以前就用薄薄的，锋利的石头写下的字行——浪花，你把它带到这里，磨利了它，你，永不消失者，乐于此道岸沙，拿吧，拿起来喜沙草，吹把你的也吹进去——，字里，行间，我们拥抱着泅渡过去，千年两次，所有的歌都在手指上，连那经我们而活下来的，妙不可言的潮水，也不敢相信。这首诗作于1965年5月，策兰刚从巴黎近郊的一家精神病院出院。不知道了解这一背景是否影响了我对这首诗的理解。这是一首刚刚从精神磨难中挣扎出来的诗，诗从...

有个灵魂要在黎明前离去，月亮早已隐去，空气像静止的瀑布。月光犹在，仿佛衣着冰冷的天使，列队肃立。桂树花枝低垂，像受了一夜苦刑的诗人，吐出芳香。空气变得潮湿、严厉。时间如沉默的雾，下面涌动着大海。2011年6月[ 本帖最后由 赵迁 于 2011-8-15 13:4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