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变种者(七)

    2011-12-10 15:20:45   /   散文小说

    外婆家放《古兰经》的红漆箱子上,很快被小姨带来的一摞摞红皮书、一叠叠画报占领,外婆默念着讨白请求胡达宽恕,把小姨扔在一旁的《古兰经》收进了箱子里面。  小姨说,外婆看那些阿拉伯文是瞎子看灯,还不如进扫盲班,识个汉字,背点儿语录,也不至于在检查组来检查时,给她脸上抹黑。从来不让挂照片的外婆,挡不住小姨,小姨跟几个戴红袖章、捧红宝书的、剪齐耳短发的女学生的合影,被镶在玻璃相框里挂上墙。上了色的那张小姨的单人照,放得很大,小姨嘴唇和脸蛋通红,咧着白生生的虎牙笑,你啥时候看她,她都盯着你看。你躲在桌子角上偷眼看她,她的目光也一样追过来,吓...
  • 变种者 (六)

    2011-12-08 11:32:32   /   散文小说

    在大梁坡,除了妈妈的经血和生孩子时的血,只有李秀琴给你看过她屁股上的血,这让你觉得你跟她的关系非同寻常。大梁坡的民族女人不会让人知道有月经这件事,也断不会将带血的月经带、垫布和卫生纸丢在让人看见的地方,更不会埋在会被人和狗挖出来的地方。学校的厕所里,也不会有人扔月经纸。田晓东在女知识青年宿舍背后看到了一团神秘的纸,就带领男生冲到墙背后去看,男生们回来直吐唾沫,女生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瘸腿的殷鹃在班上本来就被人看不起,女生就传说月经纸是她扔的,理由是她腿不好使,不可能跑很远去埋月经纸,还有人说看到殷鹃指甲里都是干了的血,还...
  • 《变种者》 —— 一个“二转子”的家族记忆

    2011-11-21 20:18:45   /   散文小说

    (一)大梁坡不流行文字。村里凡能找到的报纸,都是卷莫合烟、擦屁股、糊顶棚、糊墙纸用的。村里少数民族识字的,就爹爹加上扎旦和 “里通外国的右派”亚森这三个人。那个时期,报纸在大梁坡突然吃香起来。你看到的报纸是维吾尔文和哈萨克文的,是那种用新文字母拼写的,不是像爹爹放在木架子上的那些经文那样的阿拉伯字母。爹爹不读报纸,报纸都是由年轻的造反派扎旦和穆纳瓦尔读的。爹爹在炕上盘腿卷莫合烟,爹爹手里圈莫合烟的报纸是印着阿拉伯字母的旧报纸,那些字母随着爹爹的拇指和食指的转圈,蜷曲扭动着。你看看木那瓦尔手...
  • 隐秘的背面

    2011-11-21 19:55:29   /   散文小说

    恐惧在教堂的最顶端,我就听到了她惊悚的尖叫,我怀疑那是来自地狱里女鬼的凄厉哀嚎。我看见那个声音,像刀子切开苹果一样,把那个女孩从中间切开,她的一半和她的另一半暂时失去了联系。上帝啊,我见证了灵魂出窍,目睹了那个女孩跟自己的魂魄间歇性的脱离。后来,我坐在她的身边,让她紧靠着我。可我突然感觉我拉不住她,她尖叫着坠入了恐怖的深渊。从小被后母虐待的恐惧包围的她,为了支撑行将崩溃的神经,把“不顾一切地尖叫”这个程序,间歇性地穿插安排在大脑的程序里,年复一年地强化,直到删除程序的按键失灵了,她再...
  • 我的老河坝

    2011-11-15 15:49:48   /   散文小说

    老河坝到了我们家背后的那一段,荒草出奇的茂盛。站在我家的南侧望过去,那些茂密的荒草在风里翻着滚着,从河坝两边的高坡上,一路往河坝里冲,到了河坝的沼泽里才歇住了阵势,把湿淋淋、泥汪汪的沼泽让给了高高的毛拉杵和更高的芦苇。到了秋天,这两种植物的头顶都散开飘飘扬扬的飞絮,满河坝像是飘起了雪花一样,白茫茫的漫到河坝上面来,连同河坝岸上的蒲公英和胖婆娘(一种飘絮植物的俗名)的飞絮一起,飘满了整个村庄。人们的脸上、头发上、睫毛上、衣服上,走到哪里都沾带着老河坝的白毛毛。这些白毛毛一个秋天都伴着这一带人们的生活,茶碗里、饭锅里、水缸里都...
  • 《变种者》(三)

    2011-11-10 10:55:07   /   散文小说

     姑姑一家从喀什上来走亲戚。姑父很少说话,他把嘴唇从浓密的络腮胡子丛中露出来,似乎只为吃饭和念经,每次吃饭前他都要念长长的一章古兰尼。他儿子乌斯曼长着一头黄色的卷毛,眼睛跟姑姑和爹爹一样是绿色的。  姑姑的女儿阿伊莎梳了一头漂亮的小辫子。乌斯曼不会讲汉话,姑姑制止你教他说汉语。你偷偷跟他说:“我们家是啥话都说的,跟爹爹说维族话,跟妈妈说回族话,跟邻居说哈萨克话,跟同学说汉族话。”乌斯曼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看看你说:“妈妈说维族人还是要说维族话。”  姑姑送给你和妈妈格子连衣裙,妈妈拿了裙子在身上比了比,小心地叠起来,放进了木...
  • 错位·分裂

    2011-11-04 08:56:55   /   散文小说

    诵经声唤醒的天光泼 洒 下 来记忆虔诚地跪坐时间松软地围裹一线深深的暖意从高处降落我你她不远不近可靠的距离梦四处扩张日常在纵深里幽闭你清空自己静静地 等待另一个自己追上来     ——引子我我的意识经常错位:我认识我丈夫,前世他是我父亲,我也认识我儿子,前世他是我情人。  只是前世谁是我的儿子,在梦到那个男孩之前,那个位子一直空着。椅子上被他撑开的空气,保持着我想象中他的样子,一直没有闭合复原。  那晚的梦里,他就坐在那把空椅子上,从我见他第一眼起,他就那么坐着,我认出他了,他一直那么孤...
  • 背对着死神说话

    2011-10-30 23:10:38   /   散文小说

    忌讳亡人是不能随意谈论的。那个土坯匠就猝死在我家门口他自己挖土打土坯的大坑里。父亲从来不在我们面前提起他。他临死前发出的哮喘一样粗重的呼吸声,总是在院子里响起。走过每一面墙壁时,我们都能听到那个声音,像风箱一样镶嵌在土块里一样,可我们谁都不敢说出来。大人忌讳小孩子说死亡的事情,怕打搅亡人在地下的生活。亡人打搅了我们在地上的日子,我们只有缄默。死亡渗透在每一个土块里,恐惧充满土块与土块的间隙,死者的灵魂附着在这些他们碰触过的物体上。我们的目光在黑暗里,总能让亡人的样子重现在墙壁上,他们像影子一样躲藏在每一个墙角,...
  • 《变种者》(二)

    2011-10-24 09:47:15   /   散文小说

    你替爹爹写的请假条,恐怕是大梁坡有史以来,第一份维吾尔族人用汉语写的请假条。那份假条队长在社员大会上读了,还夸你能写出这么好的请假条。在假条末尾你用了“此致:崇高的革命敬礼”的字样。队长说,这份假条代表了大梁坡维吾尔族很高的汉语水平。爹爹向你转述这些话时,六颗金牙闪闪发光,脸上满是荣光。吐尔松对这份假条很不以为然,很快他让上维吾尔族学的儿子亚合普,也转到跟你一个班上汉族学。亚合普和他爹爹一样长着霸气的鹰钩鼻子,就像他爹爹喜欢打得老婆孩子东躲西藏一样,亚合普老是喜欢动手打人,打完了还要挨打的人给他下跪。你是维族人,亚合普从...
  • 模仿者的生活

    2011-10-18 15:38:12   /   散文小说

    一、我曾对一个汉族朋友说:“我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我在南方的生活是模仿来的,我其实就是一只没有进化好的猴子,一直在模仿你们的生活,随便当我是一只动物就行,反正不要把我当成人类就对了。”立刻,我在她眼中就不再具有人的尊严,她在文字里把我描述成拴了一根绳子的小狗,她说她不喜欢狗,因为纯种的太少,她喜欢猴子,恐怕她更喜欢我像一只猴子,因为猴子激发的是她原始的爱。好多时候我都是在机械的模仿中打发日子,似乎常常有两个我在相互模仿, 这个我在努力模仿我希望成为的那个我。其实在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漫长的模仿的时候,这一场模仿就已经开始...
  • 天堂的棉花

    2011-06-29 14:35:39   /   散文小说

      弟弟从家乡寄来的新棉花放在屋子里,虽然用白色的棉织布包裹着,用白棉线缝了口,仍散发出一股人体的味道。棉花从种到收半年多时间都跟人在一起,人用手采摘回来,去了籽弹好做成棉絮,用细棉纱网起来,再用棉绳捆了,装进袋子里。棉花在跟人打交道的漫长过程中,自然也沾染了浓浓的人的体味。  还不到冬天,我就开始往家里囤棉花,仿佛这个世界的所有温暖,都系在这家乡的棉花上。我们一家人在南方整整一个冬天的温暖,全由这一大袋一大袋的棉花来供应。它包裹着我和我的丈夫和儿女。有了这些棉花装的棉被和棉褥子,夜里连空调都不用开。  去年,弟弟也寄来过...
  • 变种者(一)

    2011-06-29 14:05:50   /   散文小说

      大梁坡不流行文字。村里凡能找到的报纸,都是卷莫合烟、擦屁股、糊顶棚、糊墙纸用的。村里少数民族识字的,就爹爹加上扎旦和 “里通外国的右派”亚森这三个人。  那个时期,报纸在大梁坡突然吃香起来。你看到的报纸是维吾尔文和哈萨克文的,是那种用新文字母拼写的,不是像爹爹放在木架子上的那些经文那样的阿拉伯字母。爹爹不读报纸,报纸都是由年轻的造反派扎旦和穆纳瓦尔读的。爹爹在炕上盘腿卷莫合烟,爹爹手里圈莫合烟的报纸是印着阿拉伯字母的旧报纸,那些字母随着爹爹的拇指和食指的转圈,蜷曲扭动着。你看看木那瓦尔手里手里的新报纸,再看看爹...
  • 我的父亲伊布拉欣

    2011-06-26 07:44:01   /   散文小说

    我无法完整地记述已经被黄土掩埋了的父亲,我想,也许只有停留在文字之外的东西,才保留着它本来的面目。真主带走了我的父亲,而父亲带走了那些只属于他自己的记忆……父亲从来不轻易地将他的生活,呈现给我们这些当年还幼小的孩子。对于父亲的内心世界,我们只有用他给我的生命,用自己的体验慢慢去感受。 小时候,我只通过从喀什来的亲戚口中,得知他出生在一个叫做伽师的县城。自十二岁开始当学徒学裁缝手艺。(父亲精湛的手艺给我们一家的生活带来了不少方便与实惠)。旧时学手艺少不了为师傅干杂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远离父母,为人家劈柴担水,牵驴饮...
  • 嫁到江南

    2011-06-26 07:36:50   /   散文小说

    “你愿意嫁到余姚吗?”“我愿意!”于是,一个大漠维吾尔女子嫁到了江南水乡。在一个梅雨初霁的清早,报社的一位老先生对她说:“你去龙泉山上走一走,回来告诉我你的感受。”  她没有想着这是在考她。龙泉山上走了一圈,沿着姚江回来,她对老先生说:“我在山上拜见了好几位原来只在书本上才能见到的人”。老先生微笑着颔首。学大气物理的夫君总是向她夸耀:“我带你来的是全世界最适宜于人类居住的地方之一,北纬30度、离海洋五十公里生活圈以内的余姚。”...
  • 跟羊儿分享的秘密

    2011-06-24 07:21:39   /   散文小说

    阿依古丽第一次跟巴郎子(男孩)玩那个游戏,是在她六岁的时候。那时候,阿依古丽和玉素甫在渠沟里玩泥巴,阿依古丽的大拇指和第二个指头围起来,刚好围成一个小洞洞。玉素甫就把阿依古丽的手拉进泥里,阿依古丽看见玉素甫的眼睛不像是在看她,倒像是在看她身体里面的什么东西,阿依古丽就把手往后缩,然后插进泥里。玉素甫的一根指头从软软的泥巴下面插下来,戳进了阿依古丽用手指头围成的洞眼里。巴郎子们骂阿依古丽的时候,朝着阿依古丽做过这个动作,她也用这个动作反过来骂他们,她知道玉素甫一点也没有骂阿依古丽的意思。  他淡黄色的眼睛很讨...
  • 孤坟

    2011-06-20 15:31:15   /   散文小说

      大梁坡西边的那块汉人的坟地越摊越大,快要跟村子连起来了。坟滩上不长草,只长盐碱,白花花的,土都是塘土,赤脚走在上面像踩在灰上,一点重量都没有,刮一小股旋风,塘土就扬到半天上,坟堆上像是长出了土黄的头发,在半空里甩了一圈又一圈,把这个坟头上的土甩到那个坟头上。村里人说,这可能是死人被活人吵醒在串门。只要有人来,坟滩上的塘土就能热闹一阵子。  这一片坟滩的塘土到村庄北边尹文福的孤坟上串门,要有很大一股旋风吹上老半天,这些生前喝糊糊、吃苞谷面的亡人,一般都不愿费那么大的力气,跑上大半天才串上一座坟。这样一想,尹文福的坟就更孤单了。...
  • 在稻谷上睡了一个冬天

    2011-06-16 08:22:12   /   散文小说

       那一年,地里的稻谷还没有收回来,大雪就像盗贼一样从南山那边扑过来,抢夺了村庄收割的喜悦。父亲悔得直跳:“嗨,就在地里多放了一夜,谁知道雪这个贼娃子,会趁人睡着的时候,把一地壮壮实实的稻子全给埋起来了。现在镰刀磨得再利,又有啥用。”  “辛苦了一年的收成,总不能就这样送给雪贼,就是一点一点挖,一捧一捧地捧,也要把它收回来。不然,娃娃们挨饿不说,连明年的稻种子都有麻达。”妈妈低头看着隆起的肚子叹了口长气。这天,村里的大人孩子全都出动了,扛着铁锹、坎土曼、铁叉、木锨,推着手推车,带着畚斗、簸箕、筛子,到雪地里刨稻谷。  雪...
  • 黑驴记

    2011-06-15 10:01:54   /   散文小说

    爹爹在遇到那头大黑驴之前,一直过得无声无息。爹爹身体瘦小,即使穿了簇新簇新的呢外套,把胡须剃得干干净净,走在路上,也不会很显眼,大家都在各自的地里忙活,爹爹牵着和他一样矮瘦的小灰驴,到河坝里饮水,驴蹄声最多也就惊动几个在草坡打瞌睡的放羊娃,他们不耐烦地朝父亲和小毛驴白上两眼,然后打个哈欠接着丢他们的盹。爹爹在家里,只有等他喂草料小驴子和候食吃的鸡猫狗们,会吃惊地冲他光鲜的衣服和光溜溜的下巴,讨好地叫上一两声,然后,它们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在大盆子、小槽子里新鲜的草料和颜色鲜艳的玉米粒、高粱米上。 爹爹这辈子要遇见那...
  • 一只失散多年的手

    2011-06-14 14:50:06   /   散文小说

    几年前,我去看一个友人。他出来在鼓楼门口接我,我伸出一只手对他笑着,他迎上来,满脸亲切得让人难以置信的笑容,“我一般不大会跟人家握手的”。他的手指触了触我的手指,然后用触过我的手帮我提包。在鼓楼边的那家饭馆里,我看着他用那只手指瘦削修长的手帮我夹鱼夹菜,然后点燃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蓝灰色的烟雾在他的手指间缭绕。我记住了那是他的右手,就是一见面象征性地碰触我的那只手。席间,我一直盯着那只手的各种动作,从我见到他,那只右手就一直在我面前跳舞。走出饭馆,他用那只手拦车,帮我提包,开车门。我一直在想,其实一个人大部...
  • 生命是一种散失

    2011-06-13 19:29:34   /   散文小说

      弟弟的腰上拴了根麻绳,麻绳的另一端牢牢地绑在打进墙里的木橛子上。他从炕的那头扶着墙站起来,拽着绳子摇摇晃晃地朝炕沿扑过来,然后停在离炕沿一步远的地方摔倒了。我蹲在灶前往灶里添柴禾,每次看他扑到炕沿时,心一惊直起身子怕他跌下炕来。每一次他都跌倒在相同的位置,慢慢地他似乎习惯了这个游戏,小小的身子被绳子拴着,从炕那头猛地跑过来,又重重地跌在炕沿上,好像他认定了跑过来就是为了跌倒。于是从早上到晚上,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那个游戏,兴冲冲地跑过来,再兴冲冲地跌倒,跌倒变成他唯一的乐趣。  弟弟一直试图逃离小时候拴着他的那根绳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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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建立时间: 2011-06-07
  • 更新时间: 2011-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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