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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一边被神化 一边仍然被看不起

发布: 2016-2-11 20:09 | 作者: 陈丹青



        木心已经被神化和标签化
        凤凰网文化:梁文道认为木心是局外人,他用局外人的视角写他这个文学史。但是木心已经回到了大陆,重回读者的视野当中了,你怎么看待他这种局外人的归来?对于中国文化而言,木心现在还是一个局外人吗?
        陈 丹青:对,是一个局外人,如果你定义这个一个局的话,局有一个边界、入口、出口,那如果这样说的话,木心还真的是一个局外人,而且他不再可能是一个局内 人,对他本人来说,对他身体来说,因为他没有了。对他的作品来说,据我知道,比方说上海《小说月报》还是什么刊物,好像还有地方转载了他的《上海赋》什么 这些,我没有准确的资料。我说实话不太关心这件事情,最有意思的我看到就是他是一个局外人,但是他又拥有很多读者,在他的文学能够拥有的读者数量上来说, 已经超出我的意外,那么多年轻人会真的读他的书。今天上午我跟读者团见面,我多多少少有点以为年轻人来凑热闹,来高兴,但是等他们一个一个发言的时候,我 发现他们是真心的,他们真的读过,有他们的解读。这是真的发生,没有人要他们非要去读,而且他们每一个人认识木心的场合和状况都不一样,都蛮个人的方式忽 然遇到他。比起那年葬礼遇到的又是另一拨人了,最年轻的是1997年的。
        凤 凰网文化:说木心是“局外人”,但是实际上他也在慢慢从一个所谓的小众的空间里面走向了大众。某一部分对文艺有一定需求的人,对精神生活有需求的人,他可 能会木心会很感兴趣,我想知道这种所谓的流行,这种风潮是不是呼应了现在时代人们对于审美生活的一种需求,成为了一种标杆?
         陈 丹青:就是中国又多了一个作者,又多了一群这个作者的读者,就是这样。然后此外中国已有的作者和已有的读者,又多了一块出来,这一块有多大,我觉得不重 要,重要的是有了一个新的作者,一个很老的死掉的一个新的作者,有了一群对他有兴趣的读者,这就很好。我相信我们还是要摆脱一个思路,就是谁最好,谁有最 多的读者,谁最畅销,我们应该告别这个时代了,所谓多元就是这个意思。
        我相信在捷克不是每个人都读卡夫卡,德国不是每个人都读尼采或者海 德格尔。我写过一篇文章《鲁迅的价值》,在正常的情况下鲁迅应该只是有有限的一些读者,很稳定的,在隔代的一直会有一群有限的读者,绝不是像我所看到的那 样,到处都是鲁迅在文革当中,现在又没有人去读他。正常情况下像鲁迅那样的人,像木心这样的人,像卡夫卡、尼采这样的人,就是在他的母国只会拥有一小群读 者,但是一直会有读者,这就对了。读得对不对,咱怎样解读,它自己会发生,或者自己会消失。
        凤凰网文化:木心未来是否也会面对一种被神化、被标签化、被符号化这样一个情况?
        陈 丹青:他已经被神化、被符号化、被标签化,包括《从前慢》。他已经是这样了,我慢慢在期待他进入一个正常状态,就是人群中还是只有很少的一群人,但这群人 你仔细看看其实又蛮多的,真心喜欢他,在读,就可以了。我不知道这个情况什么时候来,你看美术馆开馆了,好像又是个大新闻,我相信很快会冷掉,会恢复常 态。纪念馆开馆那天下着大雨,涌进涌出全是人,但现在纪念馆一年多以来,已经恢复一个常态,蛮稳定的一个数字,人其实不多,这样很好。美术馆将来也会这 样,空荡荡的有那么几个人在看,我相信会这样。
        木心和尼采一样 一定不是大众的
        凤凰网文化:李劼说木心是一个幸存者,其次才是一个天才,而且他的幸存是双重的,既是生存意义上的,也是审美意义上的。那么在哀叹木心先生时遇不济的时候,是不是也应该为这个幸存暗自庆幸,比如说他毕竟躲过了那个劫难,在生命意义上毕竟是存活下来了。
        陈 丹青:对,你要我毁灭,我不,他没有毁灭,他现在可以存在下去,有两个馆可以让他存在下去。有一部分人知道这个存在,而且珍惜这个存在,那就很好。有一天 如果这个人群越来越少,那就应该是这样,或者越来越多,我不知道。在世界上那么多文学家,那么多馆,你知道北京有个现代文学馆,那么多人在里面,可是我有 一次去开会,门庭冷落,根本没有人。我问年轻人你们为什么不去,他们还很惊讶,不知道有这么个馆。可是当时是老舍的儿子,还有北京文学界一大群人很花了心 血建起来的的。
        所以我蛮相信杜尚所说的那句话,就是人们每过三十四年,会主动为一个被遗忘、被忽略的人平反。我相信这包括一群人,我相信 再过一段时间,可能又会有年轻人,一零后或者二零后说咱们去看看北京那个文学馆,它是这样此起彼伏的一个状态。我2010年的时候去俄罗斯看托尔斯泰的故 居,到他的坟上去,我去了我才忽然想起来,他正好死了一百年,他是1910年死的。可是我回来以后读到《三联生活周刊》的一个专题报道,就是托尔斯泰的专 题,说俄国很平静,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纪念。我读了真是很会心,这就是一个这么大的一个文学家,照中国的说法可以光照千秋的,可是他一百年以后,我相信一 定有人纪念他。但是这个媒体很平静,这是一个媒体的时代。
        再有就是今年九月我到德国去借这批文献,我就去了瑙姆堡,然后在附近有一个尼采 的故居,尼采小时候的教堂,里头有尼采一家人的坟墓,包括他的坟墓。一个人都没有,安安静静,两个欧元一个入场券,很小的,就像农村房子一样,里头是他的 小小的纪念馆。然后我就问了那个埃森博格先生,这次他也到了乌镇,非常兴奋,他一个人在管瑙姆堡的尼采故居和文献档案中心。他告诉我一个很动人的事情就是 1990年两德刚刚开始统一的那一年,是尼采逝世九十周年,尼采是1900年死的。他是其中一个青年,现在他四十出头,当时才二十来岁,他就去尼采那个墓 前看,结果发现有二十多个青年,来自德国各地,还记得尼采,去看他。结果他们彼此遭遇了,就觉得很有意思,坐在尼采的墓旁,大树下面谈了一整天,我还看到 了那个照片。
        我忽然明白过来,太对了,它一定不是大众的,一定不是流行的,一定是在接近被遗忘的状态中,可是还有人记得他,最朴素的方式 就是在他逝世九十周年,到墓前去看他,然后彼此发现还有别人跟他一样,他们变成了一个不严格的一个像小小的协会那样,以后每年就在那见面,这其中就有一个 傻X,就是埃森博尔格,他就接下了这个事情,像政府申请了资金,盖起了那个文献馆,又拨了一个房子就在尼采家隔壁。
        而另一个事情更有意 思,我不断地到每一个场合我都会问到,叔本华的故居在哪里,他的纪念馆在哪里,每个人都回答我,有些说不知道,有些说没有。后来我就说你们还记得他吗?他 们想了一会说,Yes,德国人好像忘记他了,叔本华启示了尼采,而对我来说木心这么爱尼采,我更爱叔本华,因为尼采的书我不太看得懂,我也看不下去,我不 是木心的好学生,在这方面。我这回让尼采跟木心见面了,其实我自己更喜欢叔本华的东西,可是居然在德国已经忘了他了。我在瑙姆堡借给我的八个肖像当中,我 立刻发现了有一个叔本华的版画肖像,我说这是叔本华,他说你还能认得出来,有一个小小的叔本华协会,也是有一群人定期聚会的。他们看到这个,认不出这个是 叔本华。所以你怎么解释这个现象,但是我觉得这事最对的,这是一个很孤单的不容易被理解的,不容易被认同的一个作者,他在身后,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木心回国依然在流亡
        凤 凰网文化:木心美术馆今后的展出计划包括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等等,对于中国的艺术场馆来说,我觉得这是蛮新的一种做法,就跟评论家对木心的评论是一样的, 就是他在不断地返回,比如说从希腊里面去攫取一种美出来,包括对个人价值的肯定。你现在的做法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称作“艺术的复返”吗?
        陈 丹青:不是复返,这应该是一个常态,中国现在有这么多的美术馆、博物馆,更多的是这些当代艺术馆,我大约了解他们在做什么展览。我发现整体性的一个情况, 大抵没有历史感,所谓历史感就是你今天这一堆展览,今天八零后也好,六零后也好,有个展览在那,他跟过去是什么关系,他跟这一切发生之前发生的事和人是什 么关系,我不太看得到。可是在木心身上一切的一切都跟过去有关系,他自己说没有尼采不会有我,他说我今天知道的是别人告诉我我才知道的。他从十几岁就开始 念这些书,蛮少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忠实他年轻时候念过的书。这其实应该是一个常态,这样的想法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是我在国外看来的。他们的美术馆会展文 献,会展除了艺术家之外的其他人的文献,我们很少这样做。要是做也就是档案馆、文物局或者博物馆在做,蛮生僻的、蛮冷的、蛮学术的,不会变成一个像今天你 们看到的这样一个展览方式。
        你说有多重要吗?也就是几片纸放在那,可是从王国维介绍尼采,一直到李大钊、胡适、鲁迅谈尼采。一百多年以 来,不管怎么样,尼采本人的手记到了中国。那天藏品晚上的车到了,汉莎公司运来了,我们如临大敌,把它迎进来,我全部都录下来了,如幻似真。他的东西起箱 子拿出来一件一件再清点,放在桌子上,我们专门弄了一间房间来放尼采的东西。我也不懂尼采,我更不是尼采的读者,不要说研究者,但是我很高兴做了一件事 情,就是它跟木心碰头了。到此为止更深的意思我谈不上,至少我在墙上罗列了从王国维一直到木心这一百年以来,中国有人谈过尼采,有人这样的谈过尼采。德国 人也很惊讶,原来我们在远东、在中国是这么回事,就像我们也会很惊讶老子原来是德国学哲学的青年曾经人手一册的《道德经》在那念,我们也会有想法。
        凤凰网文化:李劼还说过,尼采最后发疯,拜伦战死在沙场,托尔斯泰是晚年出走,这些跟木心有些精神联结的人,用这种方式去谢世,那么他认为木心的人生到了最后这个阶段,毕竟没有那么决绝。那么在你看来,晚年木心回归乌镇的这个选择,是不是一个最正确的选择?
        陈 丹青:你要对比你刚才提到这些人的一个下场和一个ending,一个结尾,木心是一个非常东方式的方式,他跟自己和解了。因为照他的意思就是“孔雀西北 飞,志若无神州”,这句话很重的,中国艺术家说不出这句话,非常重的一句话。故乡、故国、母国,可是他说了这句话。另外他还说了这样一句,我用在我去年纪 念他的文章里面,“从中国出发向世界流亡,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一直流浪到中国故乡”。他把回来仍然看作是流亡或者流浪,你怎么解读这个话?从现实层面来 说,他没有选择,因为他没有家庭,独身,我也一直担心他一直老下去怎么办,但是真的戏剧性的变化发生了,他的家乡在找他,在叫他回来,请他回来。有这么一 个陈向宏,我们大家认了一个爷爷,在我的解读就是他跟自己的立场和解了,就是这样子。
        转自凤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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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芜筝   post at 2016-3-12 11:20:16
木心已不在人间,世上又少了一位神仙。我抬头看天,原来他已化作白云,永远陪伴青山。
删除 引用 海客   post at 2016-2-20 10:47:54
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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