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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有手机, 城市还有故事吗?

发布: 2015-5-22 06:28 | 作者: 王安忆



        詹明信: 我觉得还是要作一点区分,欧洲对于翻译别国文学更有兴趣一些, 因为欧洲传统上就关心别国的文化、别国的事情。如果你的作品没有英文版, 那是很不可原谅的事情。不过是不是有德文翻译和法文翻译? 
        王安忆: 都有, 但都不多。 
        詹明信: 这些国家有一个翻译的传统,美国人总体来讲是不太关心美国之外的事的。第二是因为美国的自由市场对文学一点资助都没有, 让它自生自灭。还是说说你的作品在欧洲的翻译情况吧。 
        王安忆: 应该说我的作品在法国比较受欢迎一些, 法国人比较喜欢看书, 比较没有偏见。 《长恨歌》先译成法文, 效果不错, 然后才有了英文版。法文还有散文的翻译, 有《三恋》 系列, 还有最近的《月色撩人》。德文上世纪八十年代有翻译。我那时参加法兰克福书展, 德国人还是蛮感兴趣的, 一九八九年以后, 他们一下子全放弃掉了。但对我个人来说, 对中西文化交流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上海这个城市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是冒险家的乐园, 那么多外国人都来到上海, 可那个时候翻译了什么书? 有写中国的什么书呢? 赛珍珠的《大地》? 仅此而已。所以, 别看目前那么多外国人来上海, 他们不关心中国文学的。 
        詹明信: 哦, 马尔罗(Andre Marlaux)写过中国, 他有本《人的命运》。 
        王安忆: 我二0 0 九年去了比利时,参加每两年一次的一个活动欧罗巴利亚, 就是请一个国家, 让这个国家所有的文化都在布鲁塞尔展览一年, 活动形式还有演讲等。我当时也没有什么事情, 就在布鲁塞尔到处看我们中国给别人什么东西。我发现, 基本上可以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古代的戏曲, 尤其是木偶, 还有气功、古画; 还有一部分就是当代画展, 都是吸收了西方现代文化的东西, 等于说出口转内销了。中间从五四到现在,我们整个现代化过程中的思想, 西方人是不关心的。我们自己也没有把它做好。我们现在出去, 就只是“孔子学院”, 只是把孔子送出去。 
        詹明信: 让我们再来说说瑞典侦探小说。这些小说大部分就是为了被翻译而写作的,为了在美国出版而写的。虽然用的是瑞典文, 但是眼睛盯着美国市场。从美国的读者和出版来讲, 文学一旦涉及具体的历史情境、社会、政治经验, 就一下子不感兴趣了。我每年看奥斯卡颁奖, 其中有一个单元是最佳外语片奖, 我有一个印象, 好多最佳影片都是拍小孩的电影。如果是讲小孩, 就容易懂, 不管是中国小孩还是捷克小孩, 一旦要拍大人就复杂了。 
        王安忆: 是复杂了。我觉得台湾出书的原则比我们这里有知识分子眼光。台湾大块出版社出了很多非洲的小说, 能买到的我都买来, 我看的时候就有困难。它的制度背景历史, 真的要从头学起。你不了解这些就看不懂它。美国是一个很特殊的国家, 好莱坞电影覆盖面这么广。还有一点, 美国变成了全世界的榜样。我估计全世界人都了解美国, 美国不一定了解别的地方。美国总统竞选, 我看所有电视台都在播。 
        詹明信: 萨特曾经说过, 文学家有一个最优越的位置同时也是一个最有挑战性的位置, 就是同时要给两个读者写。比方说美国的一个黑人作家, 他给黑人写的时候是不用解释的, 但是要跟白人读者解释。他同时为两种读者群体写, 这就是一种挑战, 但可以写出最好的东西。 
        王安忆: 对于作家来讲, 有些东西是各种体制下的人都能理解的, 这就是日常生活。有些东西还是相通的, 是不变的。但这种生活在不同的体制中又会变形, 你要把这变形的东西写出来, 又要让人看到这变形的理由, 的确是很困难的。 
        詹明信: 读者也要花点时间, 要有兴趣去理解这些。就拿读外国文学来说, 其实读者是不是有一种对不同的生活的兴趣? 并不只是去找我所熟悉的生活。 
        王安忆: 这种兴趣中国人是绝对有的,中国人对西方世界有足够的兴趣,太多的兴趣了。如果西方有新的东西出来, 第二天我们就已经把版权买下来了。但是他们对我们不大有兴趣。现在西方人对中国的兴趣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大, 甚至他们更有兴趣的可能是印度。 
        詹明信: 我不是很确定。可能印度人用英文写作。但其实印度有十一种语言,英语只是其中之一。拉什迪有一次说了一句话, 把他所有的印度朋友都得罪了。他说, 只能用英文写的文学, 才是好文学。 
        王安忆: 这没办法, 这其实就是文学里的政治啊。 我觉得中国有一点还不错。我们自己的人口就有十几亿了, 其实这是一个很庞大的读者群。 
        詹明信: 是的。其实对于那些小国家,比如匈牙利来说, 就有些不幸了。就算有再好的文学, 但读者有限。 
        王安忆: 上海作协今年来了两个保加利亚作家。 因为这个国家太小, 写出来就希望要有翻译, 否则没有别的出路。 
        詹明信: 更悲哀的是整个欧洲都越来越这样。现在美国, 越来越少人去学德语、法语、意大利语, 除了西班牙语, 因为有拉丁美洲的关系, 其他欧洲语言都变成小语种了。 
        王安忆: 不过最近有件事让我有了些信心, 有个叫卡戴尔(Ism ail K adare ) 的阿尔巴尼亚作家非常出色, 当然他是用法文写作。他用欧洲民间文学写那些铁幕背景下的故事。二0 0 五年好像得到布克文学奖。阿尔巴尼亚这么小, 可能只有中国人知道。 
        詹明信: 那么, 哪些外国作家是你最喜欢的? 或者是给予你最大影响的? 
        王安忆: 其实我们这代人的文学教养都是通过译文得到的, 因为我们不会读外文, 所以文学教养取决于我们那个时代大翻译家的翻译。 比如说傅雷翻译的罗曼罗兰的作品。罗曼#罗兰在法国不算最好的作家, 但对我们这一代影响很大。还有其他法国的文学, 福楼拜的作品、巴尔扎克的作品。现在翻译作品特别多, 但看了以后会有一种侥幸感: 那个时候我们读到的翻译文学译笔多么好啊, 可现在的作品译得太粗糙了。那个时候的翻译家引进了一种句式, 那是我们古代汉语里没有的,就是那种很华丽的长句, 很华丽的表达。鲁迅那样的文字, 我们是成熟了以后才读出他的好来, 那个时候却觉得太硬了, 太不浪漫了。年轻时候喜欢华丽的滥情的东西, 所以我们的文学教养都是由译文养成的。 
        (录音整理: 朱羽) 
        
        转发自:http://www.cul-studie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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