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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梦蝶” 西行记

发布: 2015-3-26 09:14 | 作者: 童明



 
        波德莱尔的诗有着“理想”和“忧郁”的双重性:想象疆域里的“应和”表现诗人所向往的“理想”,而这“理想”一定有“忧郁”(spleen)的陪衬,否则,“理想”的内涵无法展示。 
        波德莱尔的“忧郁”并非平常意义上的忧郁,而是悲悯、痛苦、蔑视、勇气、愤怒的凝聚;诗人对有限生命里和现代化都市中种种的“恶”(mal)感到“忧郁”,表达“忧郁”,为了搭建通往“理想”之桥。忧郁实因理想而起,忧郁接通理想、触及纯灵的那一瞬间,一行波德莱尔浑然而成。所以,忧郁是理想的表达,理想是忧郁的藉慰,两个主题相互追逐,宛如赋格音乐。 
         “忧郁”不是一个片刻,而是一个具体的诗形式,一个情感周期。  在这个周期里,“厌倦” (ennui) 是忧郁的前奏。厌倦引路,忧郁渐强,达到高潮。厌倦在波德莱尔的诗学语汇里,不仅是乏味无聊的意思,而是具有爱伦 • 坡的故事里那种难以忍受的特质:感受到现代生活的虚无单调,感受到生命中的“恶”,厌倦就如困兽出笼。厌倦越来越强烈,忧郁终于按捺不住而爆发;忧郁的爆发之强,脾气之坏之暴烈,几乎无法缓解。 
        为什么这样表达忧郁? 因为,诗人决不放弃对理想的向往,然而理想和现实发生激烈的冲突。
        “理想”作为“忧郁” 的对位声部存在,或隐或显。有时,忧郁以恶作剧的情节出现,带来震撼或诙谐,意在提醒何为理想。有时,忧郁爆发后,唤起对理想的期望,平和收尾。有时,理想作为主旋律占据大部分的诗篇,到结尾才出现忧郁。有时,整篇似乎都是理想的抒情,淡淡的笔调指向忧郁的潜流。理想的主题明朗时,往往是忧郁被暂时忘却,是一种“忘却的沉浸”(a forgetful immersion in the timeless now) 。
        忧郁和理想的双重性,也是历史和永恒的双重性。波德莱尔在《现代生活的画家》一文中说:现代意义上的美,应该兼有历史性和永恒性的双重特点 (见“The Painter of Modern Life,” 302页)。 历史性是正在发生的历史,当下的生活,稍纵即逝, 充满现代生活种种的“恶”,却是美不可或缺的材料。永恒性是相对于稍纵即逝的时间的理想。用本雅明的语言,那是人性中的“灵韵”(aura)。忧郁是诗人的忧郁,诗人对当下现实的厌倦和不爽,于是爆发。理想是诗人的理想,是心里渴望的超越历史的另一种经验,亦即美学的、超越时间的、灵肉一体的经验。所以,“应和”象征着永恒和理想,表示人性中的“灵韵”没有被现代生活吞噬。
        历史和永恒的并列,忧郁和理想的共存,这样的双重性不限于波德莱尔,而是西方现代文学中一条明显的轨迹。
        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论波德莱尔若干主题》一文里)对这条轨迹做了归纳。他的解释细致而曲折,若一言以蔽之,就是:以布尔乔亚文化为特征的现代化生活,产生了一种使人异化的经验结构,而现代艺术和哲学家创造了一种与之对抗的美学经验结构。 
        现代美学经验是对现代异化的抵御,也是对后者的改造。 
        那么,现代异化的结构是怎样的?先从什么是现代说起。现代的特征有很多,其中之一,是机器日益成为人类感知经验的媒介。有一个说法,认为机械钟表时间是“现代”的标志。在钟表出现之前,人们对时间的概念是人生经验的序列。机械钟表出现之后,时间就不再被看作是“一系列的经验,而是秒、分、小时的集结”,抽象的时间成为“生存的新媒介”(Mumford, 17页)。孟福特(Lewis Mumford)甚至说:“钟表,而不是蒸气机,才是现代工业时代的关键机器”(14页)。
        现代社会里,时间即是金钱,所以时间像金钱一样被分割成许多的单位,社会和个人的生活都被这些时间单位所界定、控制,甚至奴役。现代人寻找价值和意义时,往往在物质和金钱中寻找,在机械的时间中找,在淹没个性的大众文化中找。美学本来是和生命价值直接相关的事,反而无关紧要了。用本雅明的说法:人性的“灵韵”(aura)渐渐削减,黯然失色。当人们不再把实现自己内在创造力当作生存目标,而是以工业的标准、以淹没个性的大众文化(massified culture)倾向为目标,人已经被异化为非人。
        现代文化以资本和消费为主色,引导这种文化的是布尔乔亚(the bourgeois)的生活习性。19世纪在欧洲兴起的布尔乔亚是怎样的一群人? 说来话长。某种意义上,布尔乔亚习惯于被钟表分割的生活,受此制约却视之为生活的目的。布尔乔亚因此很少去培养内心的经验,离美学经验越来越远。本雅明这样描述布尔乔亚:“意志力和注意力的集中不是他们的长处;他们所偏爱的是感官的享受;他们所熟悉的是扼杀兴趣和接受能力那种‘忧郁’情调”(155页)。在福楼拜看来,布尔乔亚最善于用时尚的话语掩盖自己的庸俗;布尔乔亚代表的是“披上光荣外衣的庸俗”(glorified vulgarity)。这正是今天“土豪”的本质。
        波德莱尔碰到一个难题:布尔乔亚是不懂抒情诗的一群,而又是现代主要的读者。他的策略不是回避,而是针锋相对。波德莱尔诗里面对种种异化的“忧郁”式爆发,针对的布尔乔亚那种对生命本质无动于衷的另一种“忧郁”情调 (即“厌倦”,ennui); 他用发自内心的震惊(shock),反击布尔乔亚出自感官刺激的震惊;用“理想”的诗句展开的内在时间,对抗布尔乔亚物质化的钟表时间。
        不仅仅是波德莱尔,现代的哲学、文学始终在找一种抵御异化、抵御布尔乔亚异化的美学经验结构。按本雅明的说法,是一直在寻找一种“真实的经验” (true experience)。
        柏克森 (Henri Bergson) 提出durée (绵延时间),为唤醒人内在的时间,抵制机械的时间。普鲁斯特 (Marcel Proust) 在《追忆似水年华》里,从“非自愿的记忆”(involuntary memory) 出发,在回忆中寻觅失却的感知经验和人性的时间, 重新汇集生命之流,永恒的经验。 
        柏克森、普鲁斯特也从波德莱尔那里获得灵感。波德莱尔将抒情诗置于“忧郁”的、历史的语境之中,为的是唤醒内心的“真实经验”。 对十九世纪的法国人而言,还要唤醒他们对旧巴黎 (被豪斯曼现代化之前的巴黎)那种更人性的市民社会的回忆,这是波德莱尔“理想”的内涵。“理想”的表达为什么是“应和”?为什么是一种由物我相通和联觉混合而成的“幽昧而深邃的统一体”?真正的答案在欧洲现代化的历史中。
        波德莱尔的“应和”有两个相互联系的内涵,诠释着“真实经验”。 一,“应和”是人性中“灵韵”的显现; 二,“应和”是为了摆脱钟表时间的缠绕,恢复内心的绵延时间(durée)。“应和”是诗人对现代异化的反击。
        波德莱尔的诗总有一种怀乡的情怀,却让人一时想不起那故乡在何时何处。或许可以说:他的故乡是人性的“灵韵”之所在,是远离现代异化的地方;故乡远在彼岸,近在心灵。 
        “灵韵”(aura)即人性之光。本雅明对“灵韵”的解释是历史的,又是神秘主义的。不是神学的而是人文的神秘主义。例如,他说,摄影之所以会少了些人性的感觉,是因为照相镜头(机器)不会把人的眼神回馈给人,这就是“灵韵”的削减。人和人的交流,完全不同于人和机器的遭遇。人和人的眼神相遇,一定会有某种回馈。人在观看物体时,也会把眼神的一部分留在物体上。比如,纪念碑或绘画名作被众多的仰慕者常年观看,仿佛就有了一层薄薄的面纱,仿佛透过面纱回馈仰慕的观看者。我们真正看到的,是回看我们的人和事。这种灵韵的“看”是未被异化的人性。 
        “灵韵”就是“应和”,是相信物我之间能够相通的人性。前面说过,我们认为这是美学经验。物我相通的神秘主义,在于它是梦里、诗里、心灵里的韵律。梵乐西 (Paul Valery)如是说:“如果你说,‘在这里我看见了什么什么物体’,那并不能建立起我和物之间的对等关系 …… 但是在梦里却有这样的对等。我看见的物体正像我看它们那样看着我”(本雅明引用,188页至189页)。 
        如此的物我相通,和庄周梦蝶的感觉一样,有如魂归故里的亲切。 不过,这新版的庄周梦蝶已经增添了现代的意义。
        和“应和”相应的内心时间 (或曰:绵延时间),是怎样抵御现代的机械时间及其异化的?请看波德莱尔的散文诗《双重的房间》(《巴黎的忧郁》之五)。 
        这是一个房间,由于两个不同的经验感受,分别以理想和忧郁的领地显现。开始,诗人仿佛进入“一个梦幻,一间真正的心灵之卧房 …… 心灵懒散着沐浴,水的芳香,散发了欲望和惋惜 …… [家具]像在做梦,就像植物和矿物被赋予了梦游式的生命”;这里,“不再有分,不再有秒!时间已经消失!是‘永恒’在统治,欢乐的永恒!”突然,门口一声沉重的敲击,梦幻的天堂消失,诗人看到的又是自己在贫民窟的居所,灰尘处处,空气中的酸味,透出愁苦,“时间又出现了;他是至高的君主,跟着这个糟老头的是他所有的随从:回忆、悔恨、痉挛、恐惧、痛苦、恶梦、愤怒都回来了 …… 每一秒的时间抬高了嗓音,冲出钟表来叫喊:‘我就是生活呀,你不能受也得受的生活!’ ”(Paris Spleen,  5-7页)。
        这个房间的双重性,将钟表时间和绵延时间(durée)的心理对照活生生呈现。“应和”发生在梦幻的房间。也就是说,当我们感觉钟表时间停止而绵延时间 (durée)开始的那一刻,可以体会到人性中的“永恒”。这种神秘主义的“灵韵”是梦,也是诗,和庄子的感受是相通的。
        二十世纪的文学大师必然包括博尔赫斯 (Jorge Luis Borges)。他写过《驳斥时间的新论》。文章开始,博尔赫斯先是引用了好几位唯心哲学家的论点,提出时间应该否定。这种令人意外的做法,如果不当它是学理性论文,而是博尔赫斯摆出轻蔑机械时间的阵势,那就又好玩又浪漫了。 
        博尔赫斯始终有个假设:某一个个体或许有可能和另一个时空的某一个个体,在思想和行为上完全吻合,如果这样的吻合重复出现,不断出现,那么,我们就有理由去否定机械的、直线的时间。也正是在这篇文章里,博尔赫斯引用了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庄子的这个古老的问题,在这里帮助博尔赫斯佐证:两个个体既然可以跨越时空相互呼应,直线的时间是没有的,有的只是“永恒的返复”(eternal recurrence of the same)。这是西方自古就有的一个神秘的哲学命题;在现代,莎士比亚、叔本华、尼采、博尔赫斯等等,都将此旧话重提。
        博尔赫斯的这段话是这样说的:“在中国, 庄子的梦已经成为比喻;我们不妨想象,在庄子那些多得无穷尽的读者当中,其中有一人做了梦,梦见他是蝴蝶,然后又梦见他是庄子。我们来想象, 有这样一个并非不可能的机率,这个人的梦丝毫不差地重复了大师 [ 庄子] 的梦。如此的假定一旦确立,我们可以问:这些相吻合的片刻是不是一模一样?某个单一条件如果重复,所谓有世界历史的谜岂不是不攻自破,可以证明没有这样的历史?”(Borges,61页)。
        这番高论听起来够荒唐。但是,智慧和好玩的思想,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就我们的人性而言,不可逆转的时间是不是一件恐怖的事情?这样想,博尔赫斯要否定时间岂不是我们共同的愿望?设想时间和历史其实是永恒的返复,何尝不是人性中的浪漫? 
        同庄子做逍遥游一样,博尔赫斯要否定时间,起由却是清醒地知道:时间向前走,是人从生到死的必然。所以,博尔赫斯在文章结尾时诚实地公示了自己在人生无奈中的勇敢。博尔赫斯写道:“时间是铸成我的材料。时间是一条河,将我顺水冲走,而我就是河流;时间是一条虎,将我咬得血肉模糊,而我就是那条虎;时间是火,将我吞噬燃尽,而我就是那火。可惜啊,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可惜啊,我只是博尔赫斯而已”(Borges,64页)。 
        就这样,不同文化在不同时空都有一些人做逍遥游;就这样,博尔赫斯、波德莱尔、本雅明和中国的庄子相通了;就这样,庄周梦蝶与应和、灵韵、绵延时间发生了关联;就这样,中国一个古梦融入了世界的梦。可见,人类是在美学经验中产生共鸣的。  
        
        四
        
        阅读的乐趣,在于它有若干的可能。有时候,我进入书,是理解里面的世界。有时候,在一本书的世界旅行,看到了其他书里的世界,书变成多个世界的重叠。有些读者很有书缘,正在读的书和自己相通了,我的阅读变成了对我的阅读,他者的世界和我的世界交叉,这也是一种物我的相通互换吧。 
        卡夫卡的《变形记》早已是现代文学的经典。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沙 (Gregor Samsa)是一个四处旅行的推销员,最资本主义世界了最常见的小人物。父亲欠了公司的帐要他来还,他要赚钱养活父母和妹妹,他爱妹妹,想攒更多的钱送妹妹上音乐学院,所以,格里高尔不得不把所有的时间都用于工作。为不耽误上班,他早起早睡,唯一的阅读物是火车时间表。连翻翻杂志的时间也很少。有一次,他剪下一张美女照,装在画框里,那是他唯一的“女友”,也是他唯一的艺术品。格里高尔·萨姆沙这样的日常生活,在故事开始以前已经延续多年。 
        某一天的早晨开始,格里高尔醒来发现变成一只硕大的甲虫 (beetle),躺在床上细腿朝天,顶着硬壳肚子挣扎。在这样半人半虫的状况下,格里高尔的第一个念头是:糟了,过了上班的时间!老板的秘书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他隔着房门极力辩解,想保住饭碗。好不容易打开门,所有的人都被吓住了!这以后,他逐渐被家里人当作虫看待,最后连他最爱的妹妹也不承认他的存在时,格里高尔悲痛之下骤然死去,干瘪的虫尸被扔进垃圾桶。
        格里高尔·萨姆沙的故事是现代异化了的讽喻,和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和哲学手稿》里描写的一摸一样。马克思说:资本主义式的劳动为了追求剩余价值,造成工人的异化,“结果,人(工人)除了吃饭、喝水、生育、呆在自己的住所和穿衣这些动物功能之外,不再感到自己还是自由的;在他的人性方面,他不再觉得自己除了是动物还是什么。动物变成了人,人变成了动物”(Marx,403页)
        卡夫卡为现代异化想出一个恰如其分的比喻说:人的一半和动物的一半,时时争斗,最后,人还是输给了虫。
        “美学”并不是只讲“美丽”的学问。卡夫卡的文学从来不呈现通常所期待的“美”,反而侧重人性被扭曲的丑陋和痛苦。《变形记》让我们在荒谬中感受一种独特的感动。格里高尔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是虫的时候,还想用嘴含了钥匙去开门。有这样一段:“他开始用嘴来转动插在锁孔里的钥匙。糟糕的是,他好像没有牙齿――用什么握住钥匙呢?―还好他的下颚很结实;他靠了下颚总算把钥匙转动了,可是没留神肯定是伤了什么地方,因为一股棕色的液体从嘴里流了出来,淹过钥匙,滴落在地上”(80页)。
        上面这样的赏析,是揭示《变形记》基本逻辑的解读。
        纳博科夫的读法与众不同,他在《变形记》里读出了别的意味来。 哪个纳博科夫?当然是那个至少用俄、法、英三种语言都能写出绝妙小说的俄裔美国作家,那个最有成就的飞散作家,《洛丽塔》的作者,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Vladimir Nabokov)。 
        1940年到1961年,纳博科夫在美国生活了二十年,曾经在美国康奈尔大学教过世界文学。他在讲《变形记》的时候,花了很多时间去复原故事里各个房间的位置,同时,还提出一个有趣的问题:格里高尔变的大甲虫究竟是个什么虫?
        多数批评家认为,这是一个大蟑螂。纳博科夫做了另类的推理:“蟑螂是一种粗腿儿的扁平昆虫,格里高尔一点也不扁平;他的腹部和背部两侧都是凸出形状,腿儿纤细。只有在一个方面他比较像蟑螂:颜色是棕色的。仅此而已。除了是棕色之外,他有一个相当大的凸出的腹部,腹部分成一格一格的,他的背部坚硬呈圆形,似乎有藏翅膀的腔盒 (suggestive of wing cases)。 在昆虫身上,这些腔盒遮盖着薄薄的翅膀,一旦翅膀展开,能带着昆虫飞出好几里路。令人好奇的是,格里高尔这只虫从来没有发现他背上硬壳下面有翅膀的腔盒”(Nabokov,259页)。
        纳博科夫教授讲到这里,颇有些得意有些兴奋。他对学子们说:“我自己的这个观察很有价值,值得你们一生一世去珍惜。有那么一些格里高尔们,有那么一些少男少女们,从来不知道自己有翅膀”(259页)。
        真是个新奇的解读!纳博科夫凭了一个合理的猜测(“似乎有藏翅膀的腔盒”),就丰富了《变形记》的讽喻涵义:格里高尔·萨姆沙本来是可以飞的,却不知道自己可以飞,只能作一条虫子,活活给窝囊死了。这不仅是受害者,还是一个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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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5-04 15: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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