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路边停下来。
“你在干什么？”
她把车放在停车场。
“向右转，或者去那里。”
她解开安全带，转过身来，她的目光直视着我。“我准备好了。”她说。她靠在椅背上，并用一只手握住方向盘，仿佛要让自己稳下心来。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揉揉自己明亮的眼睛，炎热的蓝色，涂着红色的眼线。“在这儿好了。”她说，“走吧。”
一辆汽车从旁边驶过去。乘客里有几个人茫然地望着我们。“我不想这样做。有目击者会看到。你带我去别的地方。”
“什么目击者？这车不会停——没有人会停止，除非紧急灯开着，他们不是，你看。”
“但如果我杀了你让你脑浆碰裂，你的血喷在窗口就会有人能看到。”我心里扑腾扑腾的乱想，瞬间感觉自己之前的力量消失了。收音机里广播员一直在说话。突然，我感到一阵激动和心跳加速。
“好的，就在这里。”她忽然解开上衣，露出她丰满的胸部。“这里没有人，你可以在乘客座椅上，完事后再去那里。”
“我不想这样”
她笑了，但看上去笑容很勉强。她的眼睛掠过一道倔强而疯狂的光芒。像是疯狂的动物在一个小笼子里压抑无比。“妈的！不！我不会跟你去你的地方。你就在这里做，不要脸的东西。”
我很快看清楚她的头发原来是假发，而且是很便宜的那种。出于某种原因，这使她看上去更显得疯狂。我拿着枪，手跟着身体隐隐发抖。
“来，亲爱的，”她说，“勇敢点。”
她像是个明星，一个红点出现在她的左眼白里。我紧盯着看。她的眼睛充血。她的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到车外，然后停在一个固定的方向。我望着她看的方向。她又把视线转过来，然后深深地注视着我。
“怎么样？”她问，“你想做吗？”
我克制住心跳，脑海里浮现出几个大字，上面坚定地写着：我不想要！准确的说是：我不能要！
她俯身向前，打开应急灯。“滚出去！”她平静又坚决地说，“别浪费我的时间。”
我刚一下车，就听见她踩油门打起火。我拐进一条写有标志牌的马路，但我根本没想好接下来要去哪里，完全是凭直觉前进。我琢磨她是不是去找警察了，但我想她不会这样做，再说附近也没有警察。
一切无语，我把子弹从枪膛里卸下来，我踩着脚下的积雪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心里仍不住的后怕，身子颤抖。路过一个有下水道的地方，我顺手把空枪扔了进去。我想，我当时应该开枪杀了她——我本来是可以做到。我应该杀掉这个贱货，然后把她遗弃在那个旧房子里。但我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这样做。因为她已经中弹了，她自己把自己给解决掉了，从她的心灵内部解决了。假若她一直这样不寻常，我或许就做了那事。但是不知怎么的这个假头发女人突然改变了主意，我没想到她会这样。
金褐色的鱼儿在轻柔细腻的水里上下左右摆动。长长的草那么绿，缠绕着，也许，每个人内心深处也都有些水草般柔软的愿望。道格将鱼儿撩起，再放进去，看鱼儿在水中张大嘴巴出气。
我又想起她充血的双眼，可怜的女人，可怜的母亲。我的母亲九个月前死于结肠癌。不久之后，我突然想到，那个戴假发的女人之所以那样，也是因为她病了，她接受化疗。可当时我一点不知道。
总而言之，童年的伤害必须有个了结：小时候形成的阴影往往对以后的成长有巨大的影响。我长大后不再去想关于那个女人的一切。我想到了那女人很多，譬如说，究竟会发生什么，如果我再次找到她，将会发生些什么？在那间废弃的房子里。我不记得这些想象中的细节，是否有更多的曲解和误会。那些浮夸的激动和兴奋的神情，模糊不清：破碎的脸，哽咽的声音，破碎的身体留在地上奄奄一息，朦胧模糊暗淡的，眼神观看守望着我，空洞无望的眼神。
事过境迁，这些景象随着时间的久远都渐渐褪色。但仍能触动我的内心深处。
我第二次把手搭在道格的肩膀上，他没有动，他忙着整理鱼线和鱼饵。他的心安静地停留在某个地方，但是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我也知道他不会再孤单下去。他不晓得我的心一直和他在一起，因为我们从来不谈论这些。但我会一直守护着他。他不会孤单。
原著: Mary Gaitskill 《The Other Place》 原文载 《纽约客》
最新评论
查看全部评论……(共1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