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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 盖茨基尔短篇小说《走心》

发布: 2014-12-25 17:36 | 作者: 黎江译



        就这么回事。坦白讲,这实在不算什么令人惊讶的欣喜和出人意料的结尾,这完全是她世俗的虚荣心在作怪,甚至让我觉得有点恶心。她这种刻意做作使她内心没有真正的忏悔,形象反而大打折扣,成了令人伤感的笑话,这会让我更不愿尊重她。
        
        我不认同母亲这种忏悔的方式,不管她想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暗示。从小到大,她始终没有什么深刻的东西占据我的心里,因此她的过去也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到我。但我十四岁那年,在电视上看见一部恐怖电影,里面有个女孩的形象让我突然有种感悟,开始变得兴奋起来。是一个穿着短裤的性感女孩在马路上狂奔,后面有些家伙一路追着她尖叫,对我而言,那场景像色情而暧昧的东西。就那么一个镜头——就将我刺激到了。像是谁摁下一个控制键。当时,我妈妈一边在厨房忙活着做晚饭,一边转着身子在房间里打电话,说话很激动的样子。屋外,有辆轿车疾驰而过,一只小狗奔跑着穿过草坪。我在房间里做家庭作业。而那个性感女孩的尖叫嘶喊声在我耳边响着:“上帝帮帮我!”,我看见那帮家伙终于追上她,然后把她的裤子扯下。但我看着看着却置若罔闻,不再有任何触动。
        后来,我就经常和周围的朋友们混在一起,学会了喝酒、嗑药。我妈妈试图给我纠正,我就故意躲开她。我通常是和切特、吉姆等一起玩,我们从切特的兄弟,一个名叫丹的当地经销商那儿拿到香烟和便宜的酒水。有时,切特的爸爸还把他的枪借给我们——在我印象中,他有一把AK- 47 ,这他妈太神奇了,不敢想象——我们跑到当地的废弃不用的垃圾场,轮流朝厕所的墙上射击,AK- 47的枪口喷射着火光,玩得很爽。然后我们去切特家,在他的房间里大声放着摇滚乐,互相指着对方开低级玩笑,讲各种笑话,观看VCR,看视频里那些让人恶心的镜头:一个美丽的女孩突然变成了猪头,然后她去啃一个大蛋糕,然后乐队的主唱一口咬下她的头。
        你可能会觉得,那些视频啊、枪支啊等东西激发了我的暴力思想,但是切特和吉姆看来,了解这些东西很正常。他们更喜欢私下议论女孩子,背地里说她们的坏话,但其实他们并不想伤害谁。他们只是想方设法去更多的接触她们,这一点很重要。你完全可以听他们之间的对话,看到他们眼里的真情流露,而不用太在乎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因此,我心情好的时候和他们常在一起聚会,不好的时候,就自然而然远离他们。大家在一起时,除了谈天说地,最常做的事是共同沉浸在一种黑暗哥特风格的音乐里。非常痴迷。
        像往常在家里一样,我母亲做饭,在电话交谈,打电话给我爸爸。有人过来串门,晚饭后,我们家的猫舔吃剩菜。你看,在我们身边,我们的周围,人们彼此相互关心。珍娜·莱格睡得很安稳。但是我心里能想到的那个性感女孩——即便她是丑陋的少女或者老年妇女,那有怎么样?生活总是在平静中起一些波澜,家家也都有本难念的经。无论学校、体育运动或者父母对孩子的关怀,往往生活中不起眼的事儿有它的伟大之处。
        
        我告诉我妻子我过去生活中的那些细节,饮酒、嗑药、或者谋杀的幻想等比较敏感的话题。她表示理解。因为她也有她的过去,也曾有过极端而不加控制的生活:性的放纵、损坏汽车,到处买醉。她曾经有张照片是和一个穿泳装的身材姣好的女孩,那些女孩喝起啤酒来不亚于男人,头仰起来,啤酒倾斜,将酒瓶子竖起来直接对瓶吹。能听见喉咙咕咚咕咚地叫声,仰着脖子直接灌下去。喝完后,我的妻子微笑着拉着那女孩的手一起欢呼。像这类图片,无非是显示出一些郁闷的苦闷,就当是一个有趣的故事讲述。私下里,我看不出她和堕落之间有什么相似性,但都是那种对疯狂的近乎痴迷。谈到药物和酒精,我妻子认为,我们都是通过极端方式去表达一种幻想,有时候这种盲目行动象征着我们的痛苦和愤怒。我记得第一次带着道格去钓鱼,当我们走到湖边,我们换上沉重的靴子和衣服,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叛逆程度,他用挑剔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大自然景观,觉得有些肮脏。我告诉他,钓鱼就如同驾驶一辆跑车,你要学会如何去主动征服一些东西。我说了一连串的话,我看见他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他凝视着光滑平静的水面,欲言又止。突然一条鱼的上钩泛起阵阵涟漪,水波形成一道道轻皱,他高兴坏了。当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给他鼓励加油,看他的神情,我能感觉到他内心起了微妙的变化。
        
        随着渐渐年长,我夜晚很少散步了。每次出门都有不同的想法,忧伤也好快乐也好,自己的感受自己心里最清楚。通常情况下,出门散步前我尽量不喝酒,让自己保持一个相对安静舒适的心情,想着内心要到达的某个地方。其实在这个浮躁不安的世界,也没有真正想去的地方。但我可以一个人独处,我可以找个僻静地儿安静地坐下来,很踏踏实实的感觉,感受周围自然的力量就从我脚下的大地传递上来。附近空无一人。在那个时候,我似乎更愿意相信,那一刻人们拥有了生活的美好。珍娜森格仍然睡在一楼,有时,我看看她熟睡的样子,如果角度凑巧,还能看见她正在发育的胸部鼓起她的睡衣。
        我从来没有想过杀死珍娜。我知道我不想杀任何人——我不喜欢在学校和女孩有什么暧昧的关系。我没有想到过自杀——我不去想任何东西。更没有性生活。我还小,笨拙不灵活;我就是这样一种精神类型,我的表情一定很奇怪。每当我坐在课堂上,我思路会开小差,感觉自己的心跑到了另外一个隐蔽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我熟悉,没人能理解,即使表面上看见我的的表情,相信他们也不会看出什么破绽。
        有一天,我和切特的兄弟丹,去拿一种新药物。他让我搭车和我顺路走了一程。去当地一所大学,这是我向往的一个地方。但是当我们到达那里时,一个女孩打推门进来。她长得很漂亮,想必她自己也知道这点,之后我们在这里待了一会,那个女孩坐得笔直,废话很多很健谈,她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吸一种新产品。当我们离开时,丹对我说,“这种女的,我想抽她耳光。”我很奇怪,问:“为什么?”我不记得他当时怎么回答的,因为说什么都不重要。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丹是在替那个女孩感到可惜。
        
        对了,还有件隐秘的事情:有一天晚上,当我在窗口外面窥探珍娜,她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我。我当时吓呆了,全身僵在那儿,动弹不得。她又看了看我,然后朝我眨了眨眼睛。我只好主动打招呼:“你好啊。珍娜。”从此我再也不敢和她多说话,至少从她三年级,我记得就没有跟她说过什么话。但她当时只是轻轻呼了口气,翻了下身子,依然静静地躺着。我站在那里颤抖了好一会儿。然后悄悄地转身,我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走上人行道,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
        后来我下了课就尽量早点离开学校,因为我害怕珍娜告诉同学们,我会遭到大伙的嘲笑。但之后越来越觉得这想法纯属多余,根本就没有人说什么。上课的时候,我非常小心谨慎的看着珍娜,内心充满了感激。但她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这点起初让我很感动,能感觉到她内心很强大。我试图去努力捕捉她的眼神,好让她也知道我的感受,当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而且她还很奇怪我他我为什么那样一直看着她。她的眼神很迷惑不解,于是我明白,虽然那天晚上她的眼睛是睁着的,但她仍然是在睡着了。她望着我,但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看见我。
        
        很多个晚上或清晨,我真心想起一个人,于是我从床上起来。开着我妈妈的车,去学校找那个女大学生。
        校园里树木茂盛,和一个非常洁净的自然保护区接壤。宿舍楼的区域非常分散,其中有些是类似于中档型家庭住宅。我记得女孩就住在其中的一栋楼房里,但我只清楚大体位置,我不确定到底是哪一栋。所有的窗口都是相似的,即使把拉下的百叶窗打开,我也辨不出哪一个是她的窗口。我站在一栋宿舍楼下的平坦小路上犹疑不决,我看见两个家伙向我走来。我就快速钻进小树林里,我小心翼翼地穿过灌木丛,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自然保护区。从一进入宿舍,眼前的黑暗加深。我能感觉到地面藏着很多东西——人的爪子,空洞的眸子,还有张着的血盆大口。我突然想起一首歌曲,一首传唱度非常高,很受大众欢迎流行的歌,歌曲的主题讲的是关于浪漫的爱情和青少年自杀。
        孩子们如今还常听这首歌。我曾经从电脑上下载过。有一回当我进道格的房间,看见他耸着肩膀在看视频,播放的就是这首,我才知道这首歌已经被用作一段杀戮游戏的背景音乐。那个画面拍得引人入胜,令人浮想联翩,伴随着这首歌,画面里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我命令道格关掉音乐。他看上去很生气,他重重关上房门出去了。我突然发现,他身上有我当年的影子。
        
        有很多次我故意避开母亲,她的新男友是个混球,他在家的时候,她经常抱怨。当他不在身边时,她就在电话里埋怨他。莫名其妙地发一些牢骚,显得很神经质。我故意调大音量播放音乐,才听不见她,我只尽可能的想着我心里那个女学生。每当那时候,我就关掉我的音乐去学校,她以为我还在房间里 ——至今我也清楚我内心为什么想用一些极端的错误去报复某些事情,这是为什么?是来自童年的伤害?还是生命过程中必然的愚蠢和荒诞?显而易见,作为一个孩子,他没有任何开心。随机杀人好像成了他固定要做的工作。这又是为什么?很快,我意识到大学校园其实存在着误区,这不是我所能控制和驾驭的环境,其中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我需要得到的是女孩的真心。我必须要有些具体的事情做。我还需要拥有一支枪。我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发泄,譬如那个被遗弃的垃圾场。于是我想方设法从切特家拿到了枪,因为是他父亲控制着。
        后来有一天我和妈坐车出门,我们在路上看见一个人想搭便车。他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很龌龊,他上前和我妈妈说话套磁——我们停在路边一个很显眼的地方——头脑正常的人应该都不会同意去载他。过了几秒钟后,马路上有人将他赶紧拉走。我妈妈哈哈大笑起来。
        我后来也练习搭便车。多数停下载我的人是男性,但偶尔也有女的。没有人害怕我。那时我已经快十八岁了,但我还小,只是安静地看着。女人载我,我想是因为她们关心我。
        我真的不打算这样做。我坐在车里,看着那些女人,想想自己藏在口袋里的枪,知道我能做些什么。这其中有一个——大约三十岁出头,她金发碧眼,胸部丰满,我能看见她敞开她的大衣。但后来跟她聊天,她说她怀孕了,我就开始琢磨,如果我杀了她,那个孩子该怎么办?
        
        道格小的时候经常会做噩梦,我指的是他两岁到四岁那个年龄段。每次当他在睡梦中大叫,通常是马拉跑过去安抚他。但是有天晚上马拉生病了,我叫她躺在床上休息,我去安慰孩子。道格还是一个劲地哭着喊:“妈妈!妈妈!”我坐在床上,感觉他在焦虑地看着我,因为他发现来的不是他母亲,我抱起道格时,他似乎瞬间有点犹豫,身体轻轻地颤抖,头上出汗,透着干净好闻的幼儿气息。有回他梦见天黑了,他独自一个人在家,他在黑暗里呼喊妈妈,可是妈妈不在。“爸爸,爸爸。”他一边哭一边喊,“妈妈不在,我梦见有个长红眼病的女人。妈妈在哪里?”
        
        那一天阳光明媚,但是有风,吹得十分清冷,我妈妈一直喋喋不休。而我只想看一部电影,我故意把电视的音量调大——也同时想她为什么这样叨叨叨说个不停。她不会想到我在听她的声音——我不能阻止她喋喋不休的声音,这会让她很难堪。我低声说,“如果你真感到惭愧,为什么还要说个不停?”随后我走到走廊上。“最糟糕的是他根本连看都不看我。”我听见她说。我几乎可以能听到她走路的声音,能想象电话紧靠在她的耳朵和肩膀上。“这就是我为什么总陷入被攻击的原因,简直让我无地自容。”她大概觉得她说的话很滑稽有趣,因为她大声笑了起来。我关掉电视机。我拿起了那把枪,走出了屋外。
        
        假若认真教导孩子,就要给孩子一个看得见的希望。我会适当地给道格不足的方面做一些提示。那回他第一次钓鱼成功时,我看见他的眼神里掠过一道惊喜的光芒,明亮而持久,于是我就不断说些鼓励他的话。他的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动作流畅,好像他完全掌握着自己的一切,无论力度、方向和耐心。然后下一个动作也成功了,这次是更大幅度地跳跃——我对他说:“钓鱼时要注意不要死盯住鱼杆,要保持鱼钩的稳定,要有耐心让它保持平衡。”道格很听我的话,我给他拍照纪念,有一张照片被他精选,挂在他的房间的床头,照片里那鱼儿在网中挣扎,张大嘴巴伸向空中。我也保存着另一张照片,道格露出满意的笑容,手里抱着一条大鱼,鱼鳞闪耀着的光辉,身子仍然摇来摆去。
        
        她比我想象得要年轻,大约四十左右,但仍然很漂亮。她说话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她有一头乌黑的头发,下身穿黑色紧身裤。她没有戴婚戒,这意味着也许没有人会想念她。她专程来接我,只不过才四五英里,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她在听一个广播访谈节目,她问我是否想换别的音乐听。我说不用,我就喜欢听谈话类节目。
        “是吗?”她显得饶有兴趣,问,“为什么?”
        “因为我对时事要闻感兴趣。”
        “我不。”她说,“我只是习惯听个动静而已,只要有个声音就好,我不关心他们在具体聊什么。”
        电台里正在讨论在世界某个地方进行的局部战争。人们在菜市场上买菜,突然有炸弹爆炸,有人的腿被炸飞。我们和其他几辆车一齐拐上路,但没有靠近,那几辆车从我们车旁呼啸而过。
        “你不关心吗?”
        “不,我为什么要关心?哦,关心这个?”她停了下来。收音机里传来关于一个小男孩被送往医院的现场报道。“是啊,这是很糟糕。但我们却无能为力,做不了任何事情。”收音机里传来一个外国男人哭泣的声音。
        我从口袋里掏出枪。
        我问:“你有小孩吗?”
        “没有。”她说,“怎么了?”
        “带我去旧房子。那间废弃的旧房子。”
        “我不去那里,但我可以跟你亲热,我不在乎你的年龄。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时事?”
        “带我去哪里,要不我就杀了你。”
        她抬起头,皱着眉头。她想确定她听到了这句话。然后,她眼睛端详着我,又低头看看枪,很快,她转过头辨了辨路。汽车加快了速度。
        “赶快想办法,否则你就完蛋。”那一刻的声音好像不是来自我的嘴巴,而是从其它地方。我整个身体感觉亢奋,莫名地激动起来。她打开右转向灯。一段沉默的时间过后,我们走近了十字路口。收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欣喜若狂的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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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9-10 20:02:18
第8段第一行 油箱 打错了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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