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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圣经的文本——读保尔.策兰的诗歌和传记

发布: 2013-10-31 20:06 | 作者: 刘自立



        五
        
        所谓圣经解构之策兰诗歌,多指涉历史与现实、现实与理想、理想与地狱,天堂的赋格曲;而主导这样赋格的主要手段,就是语言,就是诗歌。于是,我们看到,在策兰的主要文章《山上会话》和演讲《子午线》两处,他的语言困境(困境显示)和诗歌拯救(无拯救)的思路便应运而生了。他的会话,直接通向几个他熟悉和重视的哲学家,如,本雅明,马丁.布伯,肖勒姆,曼捷利什塔姆等等。于是,结合他的语言观和本体观,策兰的能指所指游戏,在言说和语言,听到和耳聋,看见和盲目,理想和乌托邦之间打转,彳亍和徘徊。我们正是从这种“无合题”指涉中得见诗歌的魅力和强度,但是,也凸现了诗歌和宗教一样,只能停留在言说的龃龉结巴和闭嘴状态(无言/有声)。中国人非常熟悉的大音希声,大像无形的状态,早就揭示了西方逻辑学和语言学、中世纪开始的争执和回复。此间,可以从策兰在文章里提出的问题,分成几个层次。一个层次就是,影含本雅明的天道语言观,也就是上帝语言观和工具语言观之间的博弈对峙和矛盾(其实这两者本是一二,二一之体之认),在策兰这里得以再现——这个语言哲学的争执,完成了西方之罗素学派,维特根斯坦学派,卡尔纳普学派(维也纳学派)前后、一直以来所争论不休的课题。这些课题,主要是正对“真理性”语言的霸权挑战——这个反对语言真理即语言暴力的语言保留,其中,先是排除了对于上帝的论证;因为上帝这个大词,并不符合逻辑实证论确定前提为单数名词的说法;从而为杜绝以后出现的所谓极权主义大词,预先设置了阻力和障碍。
        再是,这以后,没有人可以以“我”的语言就是本体和真理,指涉一切,镇压一切——但是,这个侧重点,在另外一个层面,使得语言的本体论和本体论的语言,在语言本体=认识论,这件事情上,又退缩到犬儒主义轨道上——既然语言不指涉本体,那么,虚无和犬儒就必然乘虚而入。按照策兰的主义和哲学,上帝这个大词,这个并不理会和采纳人类(尤其是犹太人的要求和经历)之“他者”,首先在奥斯维辛做到了他的放弃;其次,在此之后,你我他的彼此关系,也发生了陌生感;没有彼此关系的人们呈现的间性存在,只好予以否定(在政治上结社和个体主义理想诉求,被存在主义扭曲为他人就是地狱等等);最后,当人们一定要交流,要祷告,要回答和提问的时候,他们变成口吃者,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也就是策兰所指的、所指在能指的萎缩中,逐渐枯萎。他们的视线,因为看不到前景而朦胧模糊,却为模糊的乌托邦幻影,打开了门缝(他的《子午线》演讲)。于是,诗歌在深度审视和回顾了往事以后,再度回到语言和诗歌的历史而呈现悲观绝望。这是人们很难理解和扒梳的艰涩之学,艰涩之诗,却是人们提醒自己、词与物产生原罪的最好审美和最好反思。希特勒主义前后,正是人类思考这些语言课题的时刻;这绝对不是偶然之举。明显得很,如果人们像维特根斯坦那样对位词与物,再度告知这个对位赋格的破产,纳粹苟建语言帝国和神话帝国的思维神话必然破产。可惜,人们很难这样梳理历史教训。
        这个语言怀疑主义,不幸,在二十一世纪的面目,却相反相成地走到另一种虚无主义轨道上。语言学前辈区隔的宗教语言和世俗语言,超越语言(上帝圣经)和工具语言的努力,至少在中国,根本无所区别。那些受到人们欢迎的作家,还在以人们和国度业无信仰而高声唱好。他们不知道,区隔工具语言、交流语言和自我省视、祈祷上帝之语言之间,本来就是共性语言之间性存在,而不是必得废弃和抛却或选其一——他们不知道,恺撒上帝职分,也在语言学领域奏效——从证实论角度,你可以说太阳系是一个论证逻辑(见施泰格缪勒 《当代哲学主流》);也可以通过实验,证明爱因斯坦的猜测是一个事实——其间,并无更大龃龉存在。他们也不知道,没有上帝语言和没有工具语言一样,都是语言扭曲的一种工具目的——相反亦然;如果人们只是知道工具语言,那么,上帝道德和超越之文化,就会下降和堕落到废弃工具正常性的结果;就是我们所谓,超越不存在,就不存在世俗的健全和进展;更加重要的,是反之亦然;如果人们排斥人文主义归宿和科学归宿,历史同样会变成巡神论般荒谬绝伦。这些层面,在策兰诗歌里的表达是,他在战后的诗歌文本和语言思维里,并无统合圣俗两面的可能性,且偏向一处而使得世俗价值和健康政治变得急剧恶化。圣经被希特勒亵渎后,策兰看到的,是亵渎西方政治体制的游行群众,他,不假区隔地加入了他们,高唱他心中予以对抗西方天主教的意第绪圣经文本,而为此高唱意第绪语革命歌曲。这是左派战胜、超越的地方——却在策兰的有限呼应下,变成了他不能理解的、西方人的坏处:他们歧视他和犹太人。策兰把所有这些看作是上帝和圣经应该受到亵渎的根据和原因——其实,这里存在的,依然是左右政治和圣俗两界的格斗。
        
        六
        
        我们从这个复杂而苟简的议论,转回到策兰的文本。也许,这样,会比我们的粗俗议论更能准确发现和再发现策兰诗歌的睿智,博大和魄力。首先,是他在《山中会话》里语言课题的散文式议论——这其实是一种哲学诗歌的写法;而这种写法很想马拉美的诗歌无意义试验和理查.斯特劳斯的《死亡与变形》(他的直接对立物是勋伯格);它给听众带来的是一片几乎无法分辨的混沌、沮丧和恐惧。那是和策兰为犹太人忧心似焚截然相反的乐思:他为盟军轰炸的德国人忧心似焚——这就是宗教总同情心,博爱心掷下的人类感叹之不同之恶之花。人们也许会对这个文本产生再读再析,就像人们抑或喜悦于这样的文本和解构,抑或厌恶之,揭穿之。这个所谓的现代主义和越古代越现代的文本实验和解构意识,随着二十一世纪的到来,再也没有策兰时代抑或后来之萨特时代那样的轰动而热忱。因为,现代派解构的指向,涉及了他们对于苏联,对于毛泽东,对于格瓦拉的倾慕;而这个倾慕,带来的法国68年运动和全世界的文革,只能证明毛主义的荒诞——在这个铁的政治框架里,策兰,也无此例外——他可以动用圣经解构,导向某种现代诗歌的震撼;但是,这种震撼,往往和左派震撼纠缠在一起,引来震动感和虚无感。我们看到,策兰在此文中接踵本雅明的上帝元语言论之说法,继而解构之;因为策兰说,那个“他者”,并无与之交流——或者他与我们交流之任何可能性。他说着,“这是一种既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的语言——因为,我在问,那到底属于谁呢,大地,不是为你准备的,我这么说,也不是为我准备的。所以,这语言没有我,也没有你,纯粹的他,纯粹的它,瞧见了吧,纯粹的他们,舍此无他。”这个他是“他”吗?所以,元语言无意义现在既是策兰也是本雅明。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你听到了,我就是这个人,我,我和你听到的那个人,你以为你听见了,我和另外一个我——他就这样走着,你都听得见的,……”策兰说,他是带着一个“犹太人的名字”出行上山的。他们之间可以听得见吗?听见了。这是回答。身份是二,一个我,和,另外一个我。德语的和意第绪语的?德国的和犹太的?在说出所谓牧根草和百合头巾以及一个一个落下去的太阳(尼采)后,他说,出现了“字沟”;他说,“两个支支吾吾的人!”——这是山中会话的要害意向/意象;“两个支支吾吾的人!哪怕现在,他们的舌头笨拙地打击着自己的牙齿,他们的嘴唇松弛无力,彼此都想说点什么给对方听!让他们说话吧……”。又说,“表兄弟啊,它应该和谁说话呢?它不交谈,它只说话,无论是谁,表兄弟啊,只要说话,它就无法跟人交谈,他讲话,因为没有听他说话,没有谁,没有人何人,之后他就说,他而非他的嘴而非他的舌头,他且只有他说:听见了吗?”这个它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拐杖和其他意象?石板?山体?而且,什么是支支吾吾呢?传记作者解释,这个支支吾吾就是他和阿诺尔得德之间的龃龉?摩擦?不仅仅是;“德国人听犹太人说话时的感受到的支支吾吾,因为Mauscheln 这个词本身就是延用已久的一个贬称,从Moishe 和Moses这两个词合并而来”——于是,圣经解构又适时出现了。按照翻译,两个M都是摩西;又不全是——这就是结局?巴别塔在此地也是艰不可入的,抑或进去,也是关碍重重,没有解释的出口——而这个禁区审美,却是诗歌冒险的赌影和罂粟吗?按照作者解释,其中三意凸现。一意是,“暗示巴别塔原语言的丢失。”“人丧失了上帝赋予的言说能力、”二意,“他与阿多诺之间的一种‘Mauscheln’,也就是说,德国人听犹太人说话时感受到的那种支支吾吾”。三意,意第绪语言势力和语言自身的消失。当保尔.策兰受到诗人萨克斯保佑时,萨克斯说出了巴赫和荷尔德林。这是迄今人类愿意继续某种德国文化的根据;只是保尔不愿意倾听巴赫在山上山下,而已,而已;我们这样说,是因为巴赫是一个变形记,说他是变形记,是因为他在先匡正了后拉由贝多芬和瓦格纳变形的变形。这是萨克斯说到巴赫的深层次原因吗?听听巴赫吧?策兰!
        (很可惜,如果说策兰听到了巴赫,那么,他的赋格,却是巴赫的不同于贝多芬和瓦格纳的变形之变形——谁说巴赫结束了音乐(肖邦);不,策兰的赋格,在继续……)
        语言可以指向无方向,是因为他的语言丧失前提和景象;语言也可以直指乌托邦,因为人们强意他指涉和所指其意为真。这是策兰另一篇文字的核心。这篇叫做《子午线》的言说,直接指出了这个危险和所爱。他对他的母亲说过,不要再被困扰人们的“阿门”所遮蔽;“艺术要你进入最深层的困境。让你彻底自由。”“诗,就是要‘让他者自由’,‘要趋进某种开放和自由的东西。最终还要趋进乌托邦。’……策兰对自由的认识,确接重过海德戈尔,但他的自由观也是他自行思考的结果。他的母亲找到一个名字,‘你钟塔一样的沉寂的棰便获得自由。’他对她说:‘我以说话使你自由/不再受令人耳聋的阿门声的困扰’。……看起来,死亡和语言都能使我们自由。”这个要命的不-阿门,难道不是一种至关紧要的思索吗?关于他的文本写作日期的1月20日,作者引述了艾希曼的“最后解决”——他的山中会话和其他很多写作都是“1月20日”——写作找到了什么?“我找到……一根子午线”;找到那个“乌-有乡”;“(或‘无处’,他故意把这个词分成两半,以突出其来源的根源之意。”那么,子午线是不是乌有乡,乌有乡是不是乌托邦呢?政治上反对乌托邦,而在上帝之天和艺术之道里,乌托邦还有存身的可能与机会吗?这个“深渊般的天堂”(策兰语),究竟要如何面临考验和鉴定呢?有人说,把文学政治化和把政治文学化,很危险。这个危险,如何深入到所有诗歌领域之中呢?我们中国人,诗人,文人,如何摆正所有这些领域的潜在和明显的关系呢?现在,脱离政治的庸俗和庸俗的政治观,却正在夹击策兰和一切真正意义的诗歌文本。我们鉴赏诗歌的奥卡姆剃刀,真的会给简易,拙劣和庸俗的非政治化,带来高尚和结构、新结构吗?我们没有屋住的人们,像西方人那样,极愿拆掉祖屋的兴趣不减,我们真的有办法解构吗?我们解构什么呢?我们不要大地,只要子午线吗?自由的主义和观念在所有领域里贸然出现,载沉载浮,闪烁其词。我们说,自由和自由主义本是诗歌意志之外的一个政治架构,他从存在和物质,经济和法治的领域涉及和设计人类心灵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原委和前景,不是纯粹的心灵和精神,而是自由的载体,是物质和神圣殿堂之祭奠和柱石;消失的地基不是子午线,也不是“阿门”门。这个载体虽然在子午线上显得暗淡无光和庸俗不堪,却是人类不得不借助以居之棚,之屋,之在。所谓“是”,所谓“存在”,所谓“生存‘,难道只是一个词语自由式吗?语言不是自由,自由才是语言。这就是我们看到死亡自由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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