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
镜中人脸色灰暗
我坐在对面
猜测他身后的影子
我的影子在阳光下
倾斜的角度
与行走的方向有关
站台上人来人往
影子们形同陌路
回家的路只有一条
我的日子已经破碎
但镜子完整如初
故乡还在远方
朋友们在酒馆里喝酒
我陪小儿读书
孤零零的幸福与浮沉
骑着自行车去看海
黑夜归来
影子留在那里
我已经忘记海浪的声音
海鸥在海面上飞翔
我的脚印埋在潮水里
2012-5-5
空白
日落之后，时间短暂的停顿
光影慢慢散去，但黑暗并非核心
一段可以改写的文字，一首诗
一个故事，和离别无关
剧场的椅子空着，舞台荒凉
长长的水袖，从暗中飘来
一个孩子，擦去作业本上的错题
抬头处，白纸变得无边辽阔
2012-5-8夜
一个孩子坐在水上
一个孩子坐在水中哭泣
秋天的早晨，蒹葭苍苍
一个孩子和一条小船在水上漂
一半树叶落下，一半树叶变黄
大雾弥漫，泪水无色
孩子的脸模糊不清
一群大人站在河岸上
手足无措，神色慌张
渡人的艄公已经喝醉
梦乡辽阔，鼾声如雷
一个女人披头散发
一个女人跪地长号
河水缓缓流淌，不增不减
时间凝固，风还在风的上面
2012-5-15
迟钝
青春谢幕，现在我害怕变化
满足于一日三餐，柴米油盐
满足于网络花絮，热点新闻
满足于周末早晨的懒觉
满足于几页书的疼痛
几行字的舞蹈
是的，身体的机车已开始生锈
一架老式的自行车
书橱里泛黄的笔记本
废弃的电池，单放机
沙沙作响的旧磁带
记忆深处偶然擦亮的星光
2012-5-15夜
经由一杯酒抵达一个词的深度
经由一个词，触摸先人的骨头
乡间的坟地，磷火冷了秋夜
我诞生于白露之初
谛听临近的萧瑟，是宿命的一种
一个乡下孩子最动人的部分
黑白分明的眼睛，纯净如水
走出乡村，灰尘迷了视线
如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
疏于磨砺，收割成为遥远的背景
纸上春秋，一地散落的词语
经由一杯酒，抵达一个词的深度
暗门打开，一人独坐旷野
2012-5-24
树影
从一棵树里走出来，记忆黯淡
一棵树的阴凉，散落的童年
而我，踩着去年的落叶
流着今年的泪水
一个人的发呆足够辽阔
我长久地坐在一张纸上
一个少年深陷其中
从一个字到另一个字的距离
空镜子里模糊的痕迹
往事揉碎，异乡人的酒杯
我的梦日益完整，书页之外
树影里的春秋，合着季节的节拍
我开始确认:此在与肉体的呼吸
2012-5-24
且饮酒（1）
来，且再饮一杯
岁月无多，生命破碎
血污之中的荣耀
唯酒能把它稀释
唯文字能把它掩埋
我们生而有罪
血缘无他，诞生
只是受难的开始
从疼痛到疼痛
我们揉碎了母亲的心
父亲的酒杯一直空着
他喝下了太多耻辱
再喝一杯，替父亲
让酒精点燃沉默
让泪水擦亮死亡
且再饮一杯，为蚂蚁
我们践踏的兄弟
为草木，我们最初的胎衣
当做忏悔，为我们自己的
怯懦，冷漠，浅薄，卑微
2012-5-24夜
且饮酒（2）
1
且饮一杯
午夜的酒馆荒凉不堪
酒精的速度
赶不上人们回家的脚步
星光之下
秘密被刻进石头
树木的阴影里
受伤的孩子在哭泣
按摩女坐在粉色的灯光里
深情黯淡
2
且饮一杯
两个人的酒更加辽阔
风吹大漠，日落山岗
觥筹交错的酒场上
不适合弹出意外的弦音
舌头抽打烈士
告密者走上祭坛
丛林法则
不只是野蛮人的专利
“要保护好你的牙齿”
大人们如此教育孩子
人鬼难辨的世界
你要准备和狗抢夺骨头
3
夜色加深
酒越来越柔弱无骨
像妩媚的女人融化屠夫
我们也变得无比宽容
怀里的匕首
更多地刺向自己
“你不会把省下的酒钱施舍乞丐
你不会丢下工作换取自由
你不会为信仰去死
你不会为主义去生
你善良
但从未试图拯救
你多情
但从来吝啬赞美
你喜欢词典
只是为了一次出身的背叛”
喝吧！一个啤酒主义者的哲学
在酒精里重新拥抱自我
4
还在怀疑什么？
在红尘中你注定失败
永恒的只有时间
腐烂的粮食
还会喂养脑残的童子军们
一茬又一茬
在涂满油脂的大道上
一路狂奔
来去的信物
被简化成可疑的符号
人们匍匐在地
顶礼膜拜负责阉割的刽子手
刑天的干戚
早已锈迹斑斑
5
且饮吧！
怀疑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词根
一剂柔弱者无法承受的猛药
成为最后的禁忌
且让酒说话
得失在我
荣辱浮沉是古人的事情
我们无法给自己做出最终的审判
在贫血、软骨的年代里
青铜不过是是艺术的下脚料
荒诞的洪流浩浩汤汤
不说也罢
最后一杯，我们痛饮
让星空与我一起
在冰冷的大地上跌跌撞撞
2012-5-25
且饮酒（3）
置身于无边的谎言
盲者的耳朵洞开
黑暗中的秘密
危机四伏
唯有酒精能稀释恐惧
点燃冰冷的血液
回到童年，拥抱残缺
与草木同步
且饮！谛听亡者的歌唱
盗墓人在敲打骨骸
从尘土里刨出的杯盏
让后人明白死亡的方式不止一种
没有一次回归可以彻底
殉道的圣徒
在火焰中拥抱天国的荣耀
重叠的虚无最终有了重量
而耻辱的鞭子还在抽打
推铁环上学的孩子
血痂上长出花朵
空心人四处游荡
且饮！酒精煮开另一把大锁
在沸腾的岩浆里
所有的人都将赤裸
并重新确认：肉体最初的纹理
岁月无痕，人世不堪
且饮下这日月之精、五谷之胆
只要酒杯满着，便会有
胸中丘壑、万里江山
2012-5-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