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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睦郎:母亲的坟墓是我的记忆

发布: 2010-2-03 22:20 | 作者: 今天杂志



 

:我曾经拜访过您依山傍海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家,那独特的空间感令人难忘。您的家里没有电视。稍后又知道您不用手机,不碰电脑。简直就是在反抗现代文明。现在,不论是中国或是日本,诗人、作家给杂志、报纸和出版社寄稿大都是通过电子邮件。手稿尽管珍贵,但反过来,也恰恰是给编辑带来额外的负担和麻烦。某种意义上,您像是生活在现代社会里的古代人。这是为什么?

 

高桥:我并不是电脑的抵制者。我只是觉得用铅笔写作的速度和思考的速度同样而已,而且也没有听周围的编辑说过为收到我的手稿感到为难,对我而言,用笔写作是最好不过的状态。但是,我非常满意被你称为“生活在现代社会里的古代人”。不涉及外在的条件,我想作为一个最真实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现代诗最难的地方在哪里?

 

高桥:把超越现代作为诗歌的目标去写作,应该是最为困难的。

 

:在您至今为止出版的26册诗集中,您最喜欢的是那一本?在您创作的所有诗歌作品中,请列举五首您最喜欢的诗。

 

高桥:最喜欢的仍然是我刚出版的诗集《直到永远》。如果列举五首诗应该是《死去的少年》、《旅行的血》、《信》、《我的名字》和《新疆诗篇》。看来我还是太偏重于自己的新作。

 

:随着因特网的普及,网络诗歌诞生了。从不面对电脑的您说不定也许跟网络诗歌无缘。但是,因特网的存在不可无视。这样说并不代表我对网络诗歌抱有极大的关心。我觉得,在不远的将来,无论因特网怎样发达,无论因特网怎样如何地把信息最快地传达给我们,它也最终无法取代发表现代诗的纸张这一媒体。您是怎么看待因特网的呢?

 

高桥:我对因特网没有偏见。只是与它无缘罢了。诗歌能呈现在各种各样的媒体我认为是一件好事。

 

:请描绘一下您百岁时的自画像。

 

高桥:如果年龄的肉体和精神条件允许的话,我仍想鼓足劲头埋头写作和阅读。

 

:创作对于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高桥:创作是一种表现,表现不是自我主张,而是自我解放。向着广阔无边的“无”的那种自我解放。

 

:您是怎样看待当下日本最年轻一代诗人作品的?

 

高桥:大家开始议论日本现代诗坛没有新人出现已经过去很久一段时间了。可是,就我而言,我一直相信即使经过了很长时间,有实力的新一代诗人肯定会出现,而且也必定会出现。因为现代诗作为现代诗的持续,必须不断地交接给那个阶段现代的新力量。比如最近我从青年诗人岸田将幸刚出版的诗集《孤绝之角》里,就看到了他在与诗集同名的孤绝性里肩负起现代诗重任的觉悟,这样的诗人我觉得是靠得住的。新一代的现代诗人没必要借助他人的帮助就能成长是不言而喻的。

 

:诗人应该在现代社会里承担什么样的角色?

 

高桥:诗人应该通过自己的写作让所有的人都认识到:活着不是自我主张,而是自我解放。

 

:请列举出您认为战前战后最优秀的女诗人。

 

高桥:用现在日本的分类应该叫做歌人(短歌的作者在日语中称为歌人,俳句作者为俳人。一般在用别的语言表达时统称为诗人。田原注)的葛原妙子、俳人杉田久子,作为现代诗人存在的是多田智满子。

 

:每个国家的现代诗坛甚至都面临着这样一个处境:诗人变得越来越边缘和孤立。当然,我不完全认为原因都在诗人这一边,欣赏力下降的读者也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但主要责任还在于诗人自身。想象力和创造性的衰退、语言的拖泥带水、在创作上的“集团思维”的相互复制的“集体声音”和思想的空洞化、甚至通过诗歌标榜自己的知识和思想等是读者远离现代诗的主要原因。在此,我想问:您是怎样处理诗人与读者关系的?

 

高桥:先不说我怎样处理诗人与读者的关系,一般而言,是创作者和阅读者双方共同深入并忍耐孤独把作品完成的吧。

 

:请您简洁地描述一下日本现代诗的发展轨迹。

 

高桥:日本的近代诗和现代诗的父亲是欧洲诗歌,母亲是日本和歌和日本语。由于它们的结婚和私通诞生出近代诗和现代诗并促使了它们的成长。或许也跟衰弱的历史有关。

 

:日常生活中,对您最重要的是什么?

 

高桥:是我在日常生活中碰到的一切。脱离它们诗意的栖居是不可能的。正是因为磨练在日常生活中碰到的一切才使我们的生存有了意义和内涵。

 

:我个人觉得世界上的现代诗大致来自于地球上的资本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国家和殖民主义国家这三大版图。诗歌因它诞生的文化环境、自然环境和政治环境以及宗教环境的不同会产生一点点差异,但具有超越覆盖性和视野开阔的诗人在表现的主题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差别,无外乎是面对人类共通的问题意识和喜怒哀乐抒发自己的情怀和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不是局限在自己狭隘的自我中心式的个人恩怨。因此,他们用自己的诗歌超越了自我。这也是我想问您的一个问题:诗人怎样才能超越自我?

 

高桥:并不是诗歌为诗人存在,而是诗人为诗歌存在。剩下的诗歌会替我们来思考吧。

 

:您诗歌中的“我”是离现实中的“我”近,还是离想象和虚构中的“我”近呢?

 

高桥:即使我认为是现实中的“我”,但作品诞生后,它说不定已经变成虚构的“”了。

 

:博尔赫斯曾在文章里称日本诗歌中只有对称没有比喻,我想他读到的应该是俳句或短歌而不是日本的现代诗。日本现代诗里同样有很丰富和鲜活的比喻。在此我想问您的是:随着文化和信息的发达和全球化,俳句和短歌在表现现代人的心灵时是不是有一种局限性?

 

高桥:即使博尔赫斯读俳句短歌,也不过是在极其有限的范围之内吧。我认为俳句短歌虽短,正因为在表现上有局限才显得丰富。现代诗能表现的俳句短歌确实有无法表现的东西,反之亦然。对我来说,论述两者的优劣是没有意义的。至于说到比喻,俳句短歌是从来不考虑把现实世界用于比喻的。

 

:中国古典诗歌和日本俳句甚至佛教禅宗中“无”的境界怎样才能有效地被现代诗所采用呢?

 

高桥:我从来没想过把“无”采用到自己的诗歌写作中。虚心读书、虚心写作。“无”不是刻意的去采用,而是需要它自己体现出来。

 

:至今在您阅读到的中国现代诗作品中,哪些诗人给您留下了深刻印象?

 

高桥:屈原可以说是中国的俄耳甫斯,他是中国诗人受难的一条大源流。中国一直到黄遵宪和鲁迅为止,受难的只是官僚和杰出人物。可是,我认为朦胧诗以后,诗人们的受难是在作为一个个民众的受难里呈现出现代诗的特性的。最为典型的代表就是流浪海外的北岛和留在国内的芒克,他们都具有强烈的魅力。最近的北岛经过痛苦的半生后,敢于肯定并接受这受难的人生,他对命运的热爱着实令人感动。芒克虽说长年停笔让人觉着遗憾,但是,去年八月号《现代诗手贴》(这期杂志发表了“面对四川大地震,此刻,诗歌的力量是什么?”特辑。由诗人田原组稿,中日两国的诗人、作家和艺术家参加,呼吁日本的诗歌界和文学界向灾区捐款也是目的之一)上,他为四川大地震遇难者写的那首追悼诗比任何诗人的作品都更充满深刻的悲痛,真实地感觉到了他诗心的健在。还有,骆英的最新诗集《小兔子》尖锐地捕捉到现代社会的悲惨结局,令人惊叹。

 

:通过您阅读到有限的中国现代诗,您认为中日现代诗的不同点在哪里?

 

高桥:中国现代诗里显著的受难的命运性是日本现代诗里所没有的。作为一位日本现代诗的相关者,我切实羡慕这一点。对现在的日本现代诗人可能的是:把没有受难的受难视作受难,把没有命运的命运视作命运彻底的生活。鉴于这种思考,比起经历了种种困难的中国诗人说不定更具有生存的意义。

 

2009121620日    东京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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