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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女人.蚂蚱
沙 石

十四

记得是弗洛伊德说过这句话:世界上最难认识的人就是自己。

这句话说得很正确,也很绝妙,特别是用在我身上。我曾经努力试图着接近自己,了解自己,认识自己。有时,站在镜子前长时间地盯着自己,直到盯腻了,盯烦了,就对着镜子臭骂自己。另外的时候,我也会和颜悦色一些,用和蔼的声调,用耐心的语气跟自己交谈,家长里短,促膝谈心,关爱的态度就像亲兄弟一样。可是,我的努力和企图往往在我几乎就要征服自己,理解自己,相信自己,甚至要喜欢上自己的时候突然没了后劲儿,像个撒了气的皮球,一软再软下去,到头来我还是不认识自己。

到美国来是出于一个难以解释的动机,是为了一个没有目的的目的,它造成的后果是我在自残自虐中更加厌恶自己,背弃自己,恨不得毁灭自己。人生就是这样难以解释。

在茄子在外语学院上到大三的一天傍晚,她突然找到了我。她脸上带着不明不白不背不抗的表情。一看到这张脸,我赶快收起我的笔纸,对着坐在电视前打盹儿的我爸我妈说,我们出去一下。我妈抬起眼皮,点了点头。为革命忙碌了一天的我爸还睡着呢。睡吧,睡吧,为别人操心的人可以倒头就睡,而常常为自己伤脑筋的我却越来越睡不着了。

我和茄子一起走上河堤,慢慢地往前走。狭长蜿蜒的河水映满了天上的星星,还有一个随波而动的月亮。我过於敏感的理智告诉我这将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茄子跟我说了好些毫无内容而又不着边际的话,好像连地球是何年何月诞生的都谈到了。

我说,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

她说,我要去美国了。

尽管我心理上已经做好了应付突发性事件的准备,但是当这句话迎面扑来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我特别注意到她的句子结尾处的“了” 字,这分明表示已经水到渠成木已成舟了,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尽管如此,我还是用平和的语气说,你这句话是疑问句,还是祺使句,还是陈述句?

这让我怎么说呢。说这句话的时候,茄子一直低头看着脚尖。

女人表达问题的方式我是了解的,只要说出“怎么说呢” ,在一般情况下就是什么都不用说了。

我说,你是获得了哪所大学的奖学金了,还是哪个慈善团体的赞助了,或者是美国国务院向你发出特别邀请了?

她说,我要结婚了。

现在我已无法回忆起我当时听了这句话的感觉。当然在乱麻一样的的感觉里一定有震惊,有心疼,有气愤,有悲哀,但绝对没有武侠小说里常说的那种晴天霹雳,天塌地陷,泪如雨下的场面。要知道到这个时候,我对人生已经看得很透,对世态已经涉足很深,以我的魄力和勇气,万钧雷霆已经不算什么了。我的冷静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我暗自对自己表示了崇敬。倒是茄子的表情令我费解,她脸上没有新娘的幸福,也没要去美国的狂欢,她只是低头不语。

我说,那我真得恭喜你了。什么时候吃喜糖,喝喜酒?什么时候为你们的孩子催生?

她说,你别生气,我们都是这么大人了,应该学会面对现实了。

我说,我什么时候生气了?你看我像生气的样子吗?现实当然要面对了,现实来到你面前了,你能不面对吗?

茄子说,你看,我是学英文的,去美国应该是我最好的出路。

我说,你这个说法不符合逻辑,学了英文就一定要去美国,那学天文的就得搬到月亮上去住了?

茄子说,你就会胡搅蛮缠。不了解你的人都说你思维敏捷想象力丰富,可但凡了解底细的人都知道,其实你的逻辑特混乱。我可是好心好意来找你商量的。

我说,找我来商量?我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尊重,要搞包办婚姻去找你父母商量去。既然你已经铁了心了,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我看见茄子的嘴在月光里高高地撅起,像有一肚子的委屈。这时我们来到了那座石头桥上,我们站在河边月色中,在别人眼里,我们是一副浪漫画中的浪漫情人,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睡在这桥底下是什么样的滋味。

茄子说,反正我都跟你说了。

说完,她转身朝我们来的方向走去。我说,等一等,你还没告诉我那个王八蛋是谁哪。

她说,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说,不为什么,不告诉就不告诉吧。说完我沿着河堤漫无目的地走去。

不久,茄子要嫁给她的美国教授的消息在我们那一带传开了。她的新婿是比她大二十岁的美国大鼻子,据我的一些哥们传话说,那主长的还可以,就是走路的时候有点外八字,呼哧呼哧的,是个大裤裆。那天刘大力来了,一屁股坐在我的木床上直喘粗气。他说,哥们儿你让我废哪一个吧,是男的还是女的,不用你插手,我带头去干,反正这回也没有利益冲突了。

我说,大力,你的好意我领了,不用了,何必呢。

哪你也太窝囊了吧,你和茄子从糊臭时搞起,都十几年了,你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我说,这件事儿不能怪茄子,也不能怪那个大鼻子,只能怪美国,茄子图的不就是去美国吗?美国可不是好惹的,咱们这伙人本身再大,也惹不起美国呀。再说,男女关系就这么回事,我要是女的,也会利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自己的目的。刘大力一个劲儿地摇头,你怎么说出这种没骨气的话?八成是气糊涂了。

在整个事件中,遭受打击最大的就是我妈,她只要一见我就哭,我知道她背着我也在哭,所以她基本上是在全天候地哭。我爸表现出非凡的男子汉的厚重,他从始至中没埋怨我一句,没说一句风凉话,更没有对我进行严肃的思想教育,顶多只是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就走开了。这种无言的交流是男人之间的特殊语言,广博浑厚的含义尽在无声的信息里。我爸是以父亲对儿子的矜持和仁慈对待我,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我出生以来的第一次。从那时起我改变了对我爸的成见,开始默默地敬佩起他来了。

茄子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陷入萎靡不振的状态,先是一天到晚地昏睡不醒,后来又神精衰弱得无法入睡。牛奶在我爸的倡议下又给我恢复了,我妈花样翻新地推出各式各样的饭菜,但什么东西吃在我嘴里都是一个味儿 - 没味儿。

在最初的日子里,我还莫名其妙地盼着茄子的来信,但是当她的第一封从旧金山发来的信到了我手里的时候,我又无端地扫兴,失望,甚至有些恶心。我没有打开信,找来打火机,把信点着,看着它慢慢地烧成灰烬。以后茄子还一封一封地给我写信,可是信到了我手里都遭到火葬的命运。

我什么也写不出了,什么也不想写,只要坐在书桌面前,心里就烦,思绪就四处乱蹿,有时勉强写出点东西,都不忍心再看一遍,语句空洞乏味,驴唇不对马嘴。我感到我的心力正在枯竭,激情正在冷却,写作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感情的奔流,灵魂的闪亮,写作成了我罪责难逃的负担。当地的小报又刊出豆腐块的文章,说畅销作家沙锅出师不利,有负众望,虎头蛇尾,总归是一个昙花一现的小字辈。

这个状态持续了大概半年多,直到有一天我突然产生了去美国的想法。这个想法来的是这么凑巧,这么意外,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是在一阵凉火中才动了邪念的。

那天早晨,我按时喝了牛奶,吃了鸡蛋,然后走到书桌前,准备开始我百无聊赖的一天。突然,一份文学杂志上的征文比赛启示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赶快俯下身子仔细查看。美国笔会本年度将举行一次外文小说比赛,参赛者可以递交一篇用本族语写的短篇小说,字数在六千字以下,获前三名者除可以获奖金若干外,还可以到美国去领奖。看了这个启示,我的脑袋里开始飞快地转动,我的思考能力,分析能力和想象力又都恢复了以往的活力。我想,奖金多少,名次高低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获得一个可能性。只要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就能申请护照,得到签证,机票钱可以从我妈给我存的结婚钱里出,这样看起来,这个“可能性”还是满有希望的。

也许是由於兴奋和激动,我并没有给这个“可能性” 赋予实际的内容。从广义上讲,这个“可能性”是“去美国”,至於为什么要去,去多久,去干什么,到了那怎么样生活,靠什么吃饭,按照我的思维方式,这一切是无需发愁无需考虑的。不过有几点我心里是有底的:第一,我的目标是获得第三名,因为名次太高了也是浪费。第二,领完奖就去旧金山,其理由有待进一不查明。第三,到了旧金山我就黑下来。

我一下子进入到极佳的写作状态,尽管这似乎是一次亡羊补牢式的写作。

十五

已是夜阑人静的时刻,旧金山的上空覆盖着一层薄雾,空气中飘散着有点冻人的潮气。我有些醉,朱丽亚也有些醉,我们勾肩搭背地往前走着,边走边唧唧嘎嘎地说笑。马路上湿漉漉的,像抹了一层油一样。我的手搭在朱丽亚身上,有意无意地向下滑去,先是她的後背,然後到了她的後腰,最后手指头触摸到她圆润的屁股上。我的心里麻酥酥的。我嘴上还在海阔天空地胡吹,尽管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吹什么。机会,机会一定会让我心想事成,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我对朱丽亚说,我家里的那瓶人头马路易十三是1981年的,是难得的上等好酒。今晚我们要喝得一醉方休。这个词的意思你懂吗?“一醉方休”是说喝酒就要喝醉,就要喝尽人间的快乐,喝去人间的忧愁,把坏的喝成好的,把地狱喝成天堂,把美国女人喝成中国女人,把你喝成茄子,你说对不对?

朱丽亚说了声:Yes。

我鬼里鬼气地笑着。我说,你这个Yes说得好,我喜欢,今晚你只能说Yes,不能说No,好不好?朱丽亚连珠炮似的说了好几个Yes,把我们俩都逗乐了。我们继续朝我家的方向走去。

这时,一道贼亮的白光照在我们身上,吓了我一跳。我这才注意到一部黑白相间的警车幽灵般地驶了过来,停在离我们不远的路边。车门打开,走出一个身高体胖的警察,灯光是从警车上的探照灯上射过来的。我心想,坏了,我这人不管走到哪都会引起警察的关注,难道坏心眼刚冒头就露馅了?连警察都给惊动了?这时警察已站我们的面前,他点点头,似乎很友好地和我们问好。

警察说,这麽晚了,你们从哪来往哪去呀?

我刚想说你管得着吗?可是一看警察的右手正放在挎在腰间的手枪把上,我又把话咽了下去,只是吞吞吐吐地说,没上哪,正要回家呢。

警察看看我,又看看朱丽亚。朱丽亚显得很机警,说,是正在回家,回我们的家。我暗自惊喜,看来朱丽亚不但脸蛋好,屁股好,脑筋也挺好。

警察放松了架子,站得不这麽直挺了。他一条腿和另一条腿交叉着站着,手也离开了枪把,插在皮带里。他说,没什麽,我只是想确定你们是相识,或者是朋友,或者……

朱丽亚说,没错,我们是朋友。

我说,就是就是,我们不光是朋友,而且还是老朋友,也可以说是吃喝不分的朋友,还是……

朱丽亚接过去说,是男女朋友。

我说,对对,就是那种。

警察对朱丽亚说,小姐,你感到安全吗?有没有受到什么威胁?需不需要帮忙?朱丽亚顺应着警察,该点头时点头,该摇头时摇头。这下我放心了,好了,没问题了,生米煮成熟饭了。

警察走了。我们也走了。

十六

有一次我在电话里问茄子在缅因州庄园里穿什么样的衣服?茄子以为我又动什么邪念了,立刻警惕起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想写黄色小说找不到素材了?她问我。

我说,你以为我总是这么坏吗?我也有好的时候。

为了让茄子相信我是正经的,我清了清嗓子,用纯正的语调说,平时安静下来的时候,我会经常想到你,在我的脑海里,你在农庄里应该穿着一件白纱布的连衣裙,头上戴着插花的草帽,胸前围着一条亚麻布的围裙,就像小说《苔丝姑娘》里的苔丝姑娘一样。

茄子说,你的想象力真的太丰富了,不过我平常穿得和城里人一样,只有礼拜天去教堂的时候才穿和苔丝姑娘类似的衣裳。

我说,你也去教堂做礼拜,祈祷,读圣经什么的?

茄子说,嗯,是啊,不过是为了入乡随俗罢了,可话说回来,了解上帝,读读圣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说那当然,宗教总是教人做好人的,我相信你老公他们不说别人坏话,不随地吐痰,遵守交通规则的好习惯都是从圣经上学来的。

茄子说,你又来了。再这样没正形就不理你了。接着,茄子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庄园的燕麦田里的一条土道和另一条土道相交,在田野里形成了一个没人管的十字路口,四十多年前,庄园里的一个园丁恶作剧把一个废弃的停车牌立在路口的一侧,从此所有的人开车到此处都自动停车,这个传统一直延续至今,都快半个世纪了,你说好玩儿不好玩儿?

我说,好玩儿,太好玩儿了,不过我看美国人遵纪守法的观念已经到了荒谬的地步了。

茄子说,看上去是荒谬,其实一点也不荒谬,如果没有形式上的荒谬就不可能达到本质上的合理。世界上的好多事都是合理得几乎荒谬,荒谬到了极点又显得不无道理,所以这个星球上的哲学家才越活越开心,而文学家却越活越苦闷。

茄子的话精辟得让我大吃一惊。她真的是越来越高深了。她的话不但拐弯抹角,而且还深入浅出,还含沙射影,还旁敲侧击,还指桑骂槐。对她的话已经不能再持“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的态度了,相反地,听懂她的话需要用哲人的分析和数学家的推理,当然有时也要懂点巫婆的变数。她刚才说的一席话就差点没把我难住了,让我半天没还过魂儿来,过了至少一分半钟,我才有种灰尘落地的感觉。我对她说,下次再去教堂别忘了为我祈祷,我有这个需求,也有这个必要,我这人迟早要在上帝面前忏悔。

茄子的话确实触动了我。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我把参赛作品寄出的那天起,我就有种大功告成的预感,不就是去美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对别人难,对我可不算什么。也许是出於写书人特有的自以为是,故步自封,或是心胸狭隘,我看自己写的东西,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国宝。我开始发疯似的学英语。我这人就是这样,什么事不干是不干,要干就玩命干。几个月下来,我的会话能力提高很快,进步很明显。当然我的这一举动也引来许多异样的目光,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为了提高成功系数,那天我专门到我们城市边上的娘娘庙去烧了几柱香。在森严的庙宇里,我跪倒在神灵面前,心里还真有点怕。怕的是佛龛上方的王母娘娘看透我的心肠。我双手合十,五体投地,祈求上天保佑我的计划成功,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保住第三名就行。求完了,我想,一件事也是求,十件事也是拜,既然来了,何不多拜托神仙几件事。於是我又跪下祷告,求神保佑我妈,也保佑我爸,保佑中国国运昌盛,保佑世界和平。不知怎么回事,我越拜要求越多,越拜胃口越大,思绪在不知不觉中跨过太空,越过大洋,落在远在天边的茄子身上。我嘴里呢喃细语着:求圣母娘娘保佑那个小娘们吧,让她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千万别出什么事,美国这么乱,她的头脑又不机灵,出门净迷路,说话着三不着两,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就更甭提了。可不管怎么样,不要让她的身心会受到伤害,特别是在男女关系方面。我希望她的婚姻美满,在那个大裤裆底下生活,肯定不会称心如意,肯定会有文化冲突,请神降智慧和勇敢与她,让她度过难关,让她学会面对生活,学会开车,学会用刀叉吃饭,学会应付美国男人的过分要求,最要紧的是不要让她怀孕生孩子。说着说着,我的眼泪流下来了。

拜完佛后,我觉得该做的都做了,应该说是万无一失了,就安心等着吧。

大约半年以后,一封来自美国笔会的信寄到了我家。看着特大号的信封,我心直跳,也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还是心里没底,反正手哆嗦得像被风吹破的窗纸一样。我打开信一看,上面只写着四个字:“感谢参与”。完了?再没有写别的了。怎么没有告诉我的名次,也没提得多少奖金,更没有邀请我到美国去领奖?我把信纸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好几遍,还是找不到祝贺恭喜的字迹。我瘫坐在我的床上,把头埋在手掌里。是不是搞错了?一定是把我的作品按到别人头上去了,要么就是我的作品落在哪个不识货的棒槌手里了。一大堆乌七八糟的猜想在我脑子里翻腾,我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线。我震怒了。

我把信撕成了碎片片,扔到厕所的茅坑里。别以为我非在这棵歪脖树上吊死不行,我的办法多着呢,我的想象力还是够用的,美国我是去定了,去不了美国我誓不为人。

于是,我又产生了做弊的想法。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在我的斗室里来回踱步,是乘人蛇船偷渡,还是跳墙进入美国大使馆要求政治避难?要么娶个又老又丑的美国老太太算了。最后的想法集中在制造假文件上。我越想越激动,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重,就听我妈从外间屋直对我喊话,石头,干嘛哪?深更半夜的走什么路呀,快睡觉吧。我爸把话茬接了过去,说,你管他干嘛,他走累了还不知道睡吗。

我早就听说当年我们班上的“作弊大王”王晶已经出来自己干了。他开了一家印刷厂,明面上印刷合法的文件书报之类的,暗地里却更起劲儿地印些伪造文件,如假护照,假签证,假身份证,假结婚证,总之只要是假的,什么都印。

第二天一早我就找到了王晶。听了我的来意,王晶说你还用找我吗?你的手段比我高多了。

我说少废话,这种事我早就洗手不干了。

王晶说,美国护照不好办,倒不是我做不出来,我做出来的假的比真的还真呢,可问题的是美国科技太发达,护照号不对,过境的时候电脑一下子就显示出来了。不然我给你做个安哥拉的或是埃塞俄比亚的吧,要么来本冰岛的也行,那个地方冷,没人去,那的移民局对持假护照偷渡的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说,别净出馊主意,我就要美国的。

王晶叹了口气,说,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去美国了。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我给你做本尼加拉瓜的护照,你人先到那去,等到了那,再找人花钱买本美国护照,这样做的好处是用非法的手段得到一个合法的身份,不好的地方是,时间拖得长,你至少要在那等个一年半载的,再有那里是热带雨林气候,蚊子多,噩鱼多,游击队也多。

我问花费是多少?

十到十五万人民币应该拿下来了。

我说,我这人最怕蚊子了,噩鱼和游击队倒无所谓,还是说说第二选择吧。

第二方案其实是挺可行的,都用不上王晶做假的最高技巧,他只要给我仿造一份入学通知书,一个奖学金证明,外加托福考试成绩单和一些零碎的文件,我就可以到公安局领取护照,再到美国大使馆去申请签证。这样做的好处是快速简单,弊端是美国大使馆有可能会拒签。不过据王晶说,由於他的手段一流,经他手出去的文件一般可以乱真,他的成功率是相当高的。

王晶说,这是当今比较前卫的做法,美国人还没识破呢,等美国人醒过味儿来,吃我们这碗饭的人还要推陈出新,找出更先进的办法来。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有根了。我问他,你收费是多少?

王晶说,这活我正常收费是两万块,但是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上,我就做奉献吧。

我说,那哪行,你做的是正经八摆的生意呀,怎么能不要钱呢,这个钱我非给不可。

这时,王晶变得严肃起来。他说,石头,我一向佩服你的为人,也羡慕你的才华,就凭你对茄子那份痴情,我服了。说着,王晶还转过头去,掉了两滴眼泪。他说,这事要搁在我头上,我只不定杀了多少人了。他一这样,我也感动了,我和王晶拥抱在一起。我说,有咱们这群好哥们儿,这辈子不白活,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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