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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是贞洁的
周 晗            

19

接着,发生了一起事故,这让我像捣毁了巢穴的蚂蚁般惊慌失措。

她怀孕了。

她是在我家里告诉我的,神情虽然不凝重,语气也轻描淡写的样子,但立刻把我吓了一跳。

“真有了?”

“真有了。”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你不呕吐,又不爱吃酸的,怎么会呢?”

“你懂啥?我本来每个月都来得很准时的,可这个月到现在还没来。”

“那也……不一定。”我嗫嚅着,感觉到令人寒颤的恐怖。

“那你明天陪我去医院。”

“明天?我答应过朱永红,他来我家复习。”我狡猾地回答。

“他考大学,你也有这能耐?”她刺了我一句。见我闷声不响,她压柔了声音说,“陪我去,好吗?”

“到哪家医院?”

“你说呢?”

我回避着她的目光,心情像现在的油价一样起伏不定,“大医院不能去,就去城西的妇幼保健院吧?”

我们就这么商定了。

这一夜我失眠了,床铺再不是偷安的处所。这一事件成了当头的厄运,无限地放大了我行为之错乱,这成了灾难的根源、罪恶的渊薮,我已无计剥离和脱逃。我为这突如其来的灾变而不寒而栗。

这真是一场浅薄、堕落的游戏!

大难临头时,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所有便秘的屁眼最终都将得痔疮。

我心情沉重地向妇幼保健院骑去。和她约定见面的时间已经过了,不知她是否还等在门口。我像潮水退到了最后的边缘般软弱无力,低着头,蹬踏不动吱嘎作响的自行车。我觉得心在向下沉,直沉到绝望里。

我漫长地蹬踏着,慢若牛车地向医院挪近。

到了医院门口,并没见到章柠檬等在那儿。我停了自行车,神情恍惚地在门口等了会,终胆战心惊地走了进去。

医院里充满了苏来水的冷峻气息。挂号处没有她,我畏畏缩缩地上了楼。

楼道里的人很多,多是已婚的成年男女和冷漠的年轻不年轻的医生护士,在经过一个门口时我听见一个女医生不知在喝斥谁:“你叫什么叫,这么小就干那事,当初快活时怎么就没想到有今天?”

丧魂落魄的我逃也似地离开了。

我等在医院门口的不远处,看见有妇人抱着婴儿出来,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肉团成形了吗?它真的算是个生命吗?如果它保存下来,真的会长大成人吗?这都是偶然在作祟。人这东西真是毫无神圣可言。我听说过为了“补阳”,胎盘成了抢手货,会被当作炖品吃掉吗?即便不被吃掉,也会被当作垃圾倒掉,或冲到下水道里。在体内时,医生可能已经用金属丝把它拉拽死了。这种死亡应当记到我的名下。我有些怅然,但内心狠冷,像长出了龟壳一样的厚茧。可能我的早慧令我嗅觉发达,意识到一个男人的软弱和多愁善感会成为他坏事的重要原因。我必须要销毁证据,才能脱离炼狱烈火。

她可能早就走了。不能否认,我的表现很不光彩,我在她面前精心磨制、亟欲外射的自我形象已不可挽回地损毁了。

在这样的狼狈处境中,我的心绪迷惑和混乱,像在手术台上拉开了道创口般空洞,但不觉得疼痛,我的痛觉像是失去了。

我整个人晕乎乎的。我不断地尝试这种滋味。这种滋味如同醉酒。

我也彻底看穿了自己,在省思中感到羞愧和内疚,这种情绪使我显得很驯顺,老老实实地在学校上课,还帮母亲做了些家务。

两天后,我还是去找了她。

她在洗头发,把头浸泡在脸盆里,用手指在揉搓着,我顿时心内一阵松快,竟觉得有些滑稽。

洗完头,她视若无睹地向房间走去。

“你怎么没去?”我跟上她。

她回过头,用锥心泣血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我真去了,一直在等你。”

她呸了一声,说:“到底是谁在等谁?我告诉你,我不会再去医院了。我想好了,我要找我妈去,这次你不陪我就不要再见我了。”她语速飞快地嚷嚷着,像是发出一份经过深思熟虑的独立宣言。

我的脊背丝丝发凉。

我找到朱永红,让他去约许立新,“不管怎样都是朋友嘛,总是要和解的。”我说。

见到许立新时,他的表情有些阴冷,明显心存罅隙。但当我们在朱永红的撮合下相互敬酒,眼神里都有一种软弱的情绪。

酒过三巡后,我告诉他我是多么地重情重义,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而为女人伤了感情是多么不值得。

我们又喝了一大杯,两个人都有些动情,眼眶明显发红。

“我和她分了。”

“为什么?”朱永红有些吃惊。

“她太阴了。”我抬起头,注视着许立新,“这个花眉吊嘴的贱货,还说你头脑不灵,总是缠着她。”

“我什么时候缠过她了?”许立新蹭地站起来。

“她还说了很多难听话。”

“还说了什么?”

“她说早看穿你了,没多少本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分明受到严重的伤害,脸都气白了。

“你别去找她。”我平静地说,“她就要走了,明天上午十点的火车。”

她出来了,提着一大箱行李,站在巷口等着我。我埋伏在远处观察着。

接着,许立新出现了,他还带着两个人,迅速地捂住她的口鼻,擒住她的双手,把她拖进了巷子里。她的尖叫变成了沉闷的呜咽。

一个男子堵住了巷口。随后,我听到她急迫的呼救声和衣服被撕裂、肉体被击打的声音。

我贴着墙软软地站着,一步也动不了。一群鸽子飞起,那阵鸽哨仿佛一首孤独的童谣。

我整个下午都没去上课,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屋里只有迎斜阳飞舞的轻尘,我沉入罪孽和耻辱的深处,发呆到暮色深重。渐渐地,一种火焰在周身蔓延。我五内俱焚,如毒液在体内燃烧。我又觉得冷,全身噤若寒蝉,寒号鸟似地蜷缩着,悲凉不堪地感觉着心底的痉挛,有了种垂死者的感受。我看了下腕上的电子表,那变换着的数字像是发出不断的警报。我突然起了核聚变似的反应,像被烙铁烫着了屁股一样跳起来,疾风般地离开校园,向着章柠檬的家跑去。

她奶奶在听到我急骤的敲门声后打开了院门,见到我时蘧然一惊。我飞快地侧身而入,在屋里四处搜寻她未果后,去拍打着她紧闭的卧室的门。门内声息俱无,我奋力破门而入。她房间里的陈设依旧如常。我翻看着柜子和抽屉,不见了衣物等日常用品,只留有一本抄满歌词、贴着明星头像不干胶的笔记本。

我仓皇地离去了。

我赶到了火车站。火车静默地停在那里,像一头冻僵的百足虫。在站台的留言板上,除了失物招领的公告,我看到一则潦草的留言:“怎么等你不到,你回来吗?”下面署着某某。石沉大海的留言。

我凄惶地离开。

20

数天后,我又转到了她家,门口挂着房屋出租的硬铁皮,我一把扯下,并用石头砸破了一扇窗玻璃。后来,我登上城郊的披云山,脚肢颤抖地站在高耸的崖壁上,像是站到蹬踏的跳板上。我长时间地仰头看着天上流动的零落的云块,仿佛云层里会垂下一把梯子,觉得自己正被液化抽空了,变小、变轻、四散,腾空而起,高举到落日脚下,脆薄的影子消融在空中。

当然,这都是我的幻念。但是,当时我肯定有过一些可怕的念头。我沉积的情感被席卷向一个让我崩溃的渊底,尽管天气晴好,但空气依然会让脱水的鱼窒息,我被一种真实而彻底的失去击垮了。

过去截肢一样地不能再生,最让我痛彻肺腑的,是我发现我无比想念她。

我拾穗者般地检索那些细枝末节——

我踩着单车,她坐在后座上拉着我的衣角,有发丝吹荡到我的脸上。她抱着我时,我的皮肤因指甲的滑过感到一种火的颤栗。我古怪笨拙地向她挥手致意,她看到我时巧笑嫣然,奔跑时裙袂如蝴蝶翻飞,这让我热泪盈眶地相信,我像找寻真理一样地找到她……

我对那些日子的印象无比丰富和细密,强烈如焚,铭心刻骨,这让我的伤感和失落难以排遣,像追逐自己的尾巴的狗一样盲目。

值得确信的是,她是一缕迅速变淡的轻烟,很快永远消失了。我们已经结清帐目,了结了,勾销了,剪断脐带,望尘莫及。但我是那么深刻地感觉到她所受的伤害,这种感同身受扯出了内心深处联接她的特殊的纽带。我和她分明是密不可分、融为一体的。或者,我就是她的人质,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到我的心已历尽沧桑。我已有能力把这种卑劣承受下去,平静地活下去,始终计算并付出活着的代价。

我躺在宿舍里。屋顶醒着的猫在凄切地呼喊。我从未感到这么孤单无助过,仿佛头顶乌云翻滚、四处电闪雷鸣,黑暗密实地压迫进心里。

我想哭嚎、嘶吼或咆哮,但如弦丝砉然断裂,我的声音吞没在漆黑的喉咙里。

我重又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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