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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是贞洁的
周 晗            

14

我们在友谊饭店吃饭,许立新提议先干了三瓶“晶水”啤酒后再划拳,很快,我的醉意上来了。许立新叫嚷着划拳,我说不喝了,许立新脸红脖子粗地说谁说不喝,不喝还算哥们?我极爱面子,就作豪爽状一直喝了下去。

我喝啤酒有个决窍,就是绝不品咂,直接倒进去。

我们都喝够了啤酒,不停地上厕所。我喝醉后就爱生事,就像成人后醉了想到性一样,怎么也拦不住。

压抑有什么用呢?对于魔鬼,我倒深信它的存在,我怎么可能降伏它呢?它绝无可能改邪归正、告老退隐,无需咒语,瓶子里的魔鬼就蜂涌着钻进了我布满缝隙的身体。

我撇下许立新和朱永红等,向章柠檬家跑去。

那天晚上我没骑自行车,我一路奔跑着。我怀揣着膨胀充盈的欲望,裆部热气腾腾,睾丸活泼跳跃。乘醉狂奔中,我穿过喧嚷的闹市区。敞直的道路向前伸展着,我的头顶和身边飘曳着梦态的夜光。

我敲打着紧闭的院门,声嘶力竭地呼喊她的名字。

宅区里一片寂静,这唤起了我嚎叫的动物天性,我在院门外肆无忌惮地兽吼着。

她披了件外衣下来开了门,她奶奶就站在门后冷眼看我。

我在见到她的时候还酒意盎然,我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喘着粗气,心急火燎地一下子把她揽进我臭汗淋漓的怀里。

仿佛有个陀螺在大脑里不停地旋转,我晕过去了。

她像被人强暴一样反应激烈,猛地挣脱开来,如簧蹦跳开去,直楞楞地瞠视我一瞬后,气急败坏地向屋子里跑去。

我晕乎乎地站着,直到她奶奶嫌恶地把我推出门外,重重地关上院门。

我对那天晚上的举动仅留下那点印象,在章柠檬的叙述中,她说我把她家的院门擂得山响,喊她的声音又嘶哑又大。站到她面前时双目赤红,连眼仁里都是血丝,像喷发着炭火,而脸白如纸。她原想让我进去洗个脸醒醒酒,但我神智迷狂地把她抱住了,手指像铆钉一样楔在她的腰上,口鼻喷着酒气,她当时就恼羞成怒了。

次日我在宿舍里醒转,只觉得头胀痛得厉害,我瓢泼地呕吐,乌贼似地像要吐尽五脏六腑。尽管天气尚炎热,我在呕吐后竟周身寒瑟,始终不记得自己是否有过昏醉中的短暂清醒。

在醉酒的折磨还未过去时,我深深地陷入到一种羞辱感中,为自己痛心疾首。

我觉得这样子没法做人了,要是她奶奶告到学校,我肯定将声名狼藉,并可能背上勒令退学或开除的处分,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一想到这,我的心陡然一紧,背上冷汗涔涔。我迅速想到应付这种局面的伎俩,就说她奶奶不喜欢我,到学校里造谣,逼迫我们之间纯洁无暇的友情破裂。

我决定与章柠檬订立攻守同盟,以绝后患。

我不禁为自己挽狂澜于既倒的聪明机智而得意了。

我给她写了封长信,向她忏悔了我的所作所为,我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是因为渴慕她而奋不顾身地这样做的。我还说希望我们的感情还像以前一样,一起克服无数的艰难险阻,甘苦与共,生死相依。我还加了一句,说这一天总会为我们来临。我想这就像英特纳雄纳尔就一定会实现一样必须反复强调。

我在信尾说,如你原谅我了,请在星期六晚上七点到虎山公园门口,我在那里等你,如你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我反复读着我写给她的信,像读着给上帝的祈祷文。

我在公园门口等她时,心底还是感到虚怯。在七点还差一刻时,我点燃了香烟,倚着门口的一棵古樟作沉思状。我希望她看到我的这种落寞哀伤。

烟抽完了,她还没出现。我有些焦躁不安了,从隐蔽处出来,向四处张望。

几个小学生边踢球边从我身边跑过,有一个踩了我的脚。我一改往日不肯吃亏的性情,不予追究。

天已完全黑了,高大、幽蓝的天际升起了寥落的疏星,像我的心一样颓唐萎靡。我原来还在张望、寻觅,渐渐地心灰意冷,身体凝冻、麻木了,像是公园门口的值守者。

我对她起了恨意,心里一点点地滋生出的是咬牙切齿的憎恨。现在的我张弛得体,洒脱有度,但年少时性情乖戾,点滴伤害也仿佛箭矢滚石从四方袭来。因被慢待、冷落、戏耍、嘲讪,褊狭峻急的我就会被导入深重的屈辱感中,惟有猛烈的渲泄才能让压抑郁积的情绪释放。

我向隅而立,一种创伤感在心底扩散开来。

有人在我肩膀轻拍了两下,我恼怒地回过头,当惊愕地看到是笑嘻嘻的章柠檬时,我愉快地笑了。她是一种洗涤剂,把我内心的煎熬洗得一干二净。我的心很快被熨平了,连一丝褶皱也没有。

她在渐次浓重的夜色里凝视我,她的神态是那么生动,目光莹莹地透着蕴积的火苗,轻轻地点亮了我胸中的火种。

“你怎么才来?”

“我早就来了,就在假山后面看着你,看你会等多久。”

她拉着我的手,那手又凉又软。她揉捏着我的手指。她的手指像蛱蝶翕张着的翅翼。

那天夜里我们说了很多废话和昏话。我们的心被碾磨得像面粉一样柔软,目光熠熠发亮,含满了幸福的泪水。我和她亲热缠绵着。我虽血流沸腾,但已显得从容不迫。她颤栗的身体蜷缩在我的怀里,像是蠕动的软体。她微闭着眼仰起脸,仿佛期待赐食的稚鸟。

15

女排又赢了,聂卫平再次横扫中日擂台赛,宋世雄尖着嗓子的叫嚷并没有让我激动起来。我又有半个多月没见到她了。她不许我再到她的家。我们只能在公园里提心吊胆地坐一会,或在电影院熄灯后再进去。而她对我的邀请常一口拒绝。见到我时的态度也时而热情,时而冷淡。我开始写信,推敲着浪漫的韵脚,堆砌了许多华丽、空洞的词藻。读到杂志上美妙的词句,又增加到信里。我把这当作最重要的功课,一遍遍地改,工工整整地抄写,隔一两天就寄一封。她偶尔也给我回一两封信,都是一张纸也没写满,字体笨拙幼稚,甚至以作业簿为信纸,没话找话地说几句平淡至极的话。我揣摩着她,把自己弄得心神俱疲。

我既热烈多情又悲观绝望,奇怪的是,这两种特性相安无事。但是,和心爱的女人止于礼仪,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她操纵了我,就这样轻松自如地掌控了我的喜怒哀乐。她可以无声息地消失后突然地出现,还会因受到我的羞辱后对我情深似火。她时而小鸟依人,时而冷漠。时而可以随意地让我爱抚她,时而拒人以千里之外。她以逸待劳地与我捉着一个迷藏,使我空有一掷头颅与之拼杀的壮志。

她是个傲慢、偏执的君王,蛊惑人心,制造疯狂,她的统治只会引发起义。

我必须要顺藤摸瓜,参破谜团,直杀入中军,掌得胜鼓,才能疗救我的宿疾,也才能让兵荒马乱的心境安定下来。如骰子的最后一掷,要么成为圣徒,要么成为邪魔,别无其它选择。

就像小说不能永远地未完待续,我把对她的占有视作一笔命定要催逼与了结的债务。

我决心要与她彻彻底底地两讫。

现在是化玉帛为干戈的时刻,就要有一个结局、一个永远的解决办法了。

在学校秋季运动会的进行当中,我终于在她回家必经的一个路口守住了她。她一副匆忙的模样,只说这两天她奶奶到乡下亲戚家去了,我可以去她家。

夜自习后,我向她家赶去。奇怪的是,走在这段稔熟的路上,没有了往日如香客参拜不舍的心情,心间充满了一种庄严、沉重的意念,这使我的行色有了几分悲壮。

我如一枚精确制导的导弹向她家飞驰而去。

16

她穿了件绣着几朵纠结的白菊花的驼色开襟薄毛衣,白的确凉百褶裙。我在上楼时看到了她在裙子里隐现的肉色,立刻感到一种紧张的气氛。

她去阳台上收晾在那里的衣裙。她踮起脚尘,抻直两臂。我隔窗看见她膨起的圆锥体形的胸脯。

她在接听电话。她向前倾着身子,喋喋絮语着,语气明显有些夸张和煽情,不时向我投来一束心不在焉的目光,顾盼之间为我扮出一丝蔼然可亲的羞涩。

她在嗑瓜子,洁白的贝齿一闪,果仁脱壳而出,而瓜子壳依然完好,很快积成了散乱的一堆。

我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渐渐地觉得急迫起来,心里充满了被辜负的空洞感。墙上的挂钟飞快地走动着,节律中伴有钢音顿挫。当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时,我突然抱住了她。

她没使力挣脱,但不停把脸转来转去,使我的吻扑不准她的唇。我把她抱起,放到了床上。

她侧卧在床上,我使劲扳她的身子,再蜷伏在她身上。我们近在咫尺地相互凝视着。我猫一样贪婪地盯着她,目光如兽栏般把她困住了。她躲闪着,偶尔投向我的眼神深如幽潭。我忍不住去亲她,她一副陶醉了的模样。

当我游走的手探到她下面时,她闭紧了双腿,急忙支起身体,严肃地说:“你别乱来。”

我的色胆鼓胀得越来越大,像钝刀磨得越来越锋利。我停不下来了,就像切断了动脉、鲜血必然喷涌。我不依不挠地把她压在身下,一只手摁住她阻挡着的手,一只手去掀她的衬衣。

她被惹怒了,在我身下使足了力气扑腾着,狠狠地拧我,拳打我。她涨红了脸喘息着,睁大的眼睛里冒出了泪水。

我终无力地从她身上翻下,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一会后,她悄悄地贴近我,枕着我的胸说:“我们都还小,做这事还不到时候。”

我默不作声,但为她的坚贞不屈很是激动。

“你回学校吧,快十一点了。”

“校门关了,我进不去了。”我说了句实话。

她迟疑了会,说:“就住在我家吧,你睡我爸妈屋里”。

我回忆着那个夜晚,让蒙昧中发生过的一点点地重现。那一夜行与止的界限隐匿在我心里,我感到箭一样直刺内心的力量,是我只有破缺、没有对称,只有矛盾、没有调和,只有荒谬、没有圆满的少年时光的一个节点。在被埋藏起来的一连串既定事件中,蕴含着极其强烈的宿命的意味,似乎以后发生的都早已形成。没什么戏剧感,一切皆属过程,只等着我循着轨迹历验罢了。

章柠檬带我去洗漱后,去她爸妈屋里为我铺好被,客气地说了句你睡吧就走了。

我胡思乱想了会也就睡着了,醒来时天色晦暗难辨,也不知道是几点钟。我很快地起床,叠好被子,并抻直了床单,做完这些事后我坐在床沿想了会,放轻了脚步下楼。到了章柠檬的卧室门前,我一推,门是虚掩着的,我的胆气一下子壮了,径直闯了进去。

她并没有吃惊,只躺在床上向我微微一笑,甚至有种卖弄风情的意味。她只露出张脸,并没有起床的意思。

我昂奋地向她走去,我的脚碰到一张折叠椅,发出尖利的碰撞声。

我一下子就纵身进入裹覆着她的被窝。

“你不能看我。”她用被子掩住身体,一边取下枕巾,把我的眼睛紧紧地裹住。

我颤抖的手轻轻触摸过她身体的轮廓线。我的意念都集中在手上。她一点声息都没有,仿佛沉睡。大脑里储存着的那个清晰、鲜明的影像,渐渐在我的触摸中呈现。

我像使用自己的身体时那样充满热烈的想象。

这时,我如双翅目昆虫般有了对复眼。在双向凝视中,幻象和感受体由微波信号投射在我的神经纤维里,这让我的大脑成了像素叠加的电子钜阵。我已经到达自己神秘的核心,这让我惶恐不安,惟恐自己把持不住地崩溃掉。

记忆中的那些细节特别让我难以忘怀,她的嗓音哽塞、呼吸不畅,她的脸鼹鼠一样地拱向我,暖烘烘的手紧扣住我的腰,使我紧贴着她但使不上力。

她的床不大稳定,声响让我吃惊。

我取下蒙眼的枕巾时,晨光已亮丽如水,涂抹在她的脸上。她的耳廓和脖颈的肌肤绯红,颈上暗蓝色的血管在轻微地律动着。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消失了梦幻后的明晰。

我向着学校健步如飞地走去,阳光璀璨夺目,松针般锐利,使我在探颈仰望时忍不住眯缝起眼睛。我的外套松松挎挎地披在身上,嘴缘还留有被吮嘬过的湿痕。一路上车水马龙,人流在市场、商店里涌动着,闹热得如同蜂巢。一下子涌出的那么多人,使我有突然面对无数张京剧脸谱的感觉,只觉得新鲜。这些寻常的世相在我的瞳孔里被赋予了浓烈活泼的色彩,集合成一场光影斑斓的欢乐的聚会。连路边斗嘴的夫妻、啼哭的孩童、卖盗版磁带的商贩、街心岗亭上因违反交规而与警察争执的人都让我觉得愉快。我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脸上充满了笑容。

我的身心像蜕皮的蛇一样焕然一新。

当我看到学校的围墙,校园里传出的晨读的朗朗人声,终觉感伤莫名。

我体味和她石破天惊时的刹那,除了正负两极相触时消魂蚀骨的一闪,并未留多少密实的印象。就像无法看到自己的脏腑,我无法刻录狂跳时冲破界线的心电图。这更像是一次意外的游历,突然进入了一个豁然开朗洞明的境地。但我的心绪是混沌、囫囵的,既不能够细细过滤丰富的身心感受,对未来也是茫然而己。

我心猿意马地坐在教室里,像身在敌人的营垒里那样空作姿态。我的心情沉重,仿佛携带了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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