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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厌

发布: 2011-11-03 17:04 | 作者: 思量泉



    引子

  渡头飞雪,千山横叠。水寒,船阻。
  木紫烟着一身紫衣,寒风飘渺,并不觉得冷。常年经营此处的老船家劝她,“姑娘,今日河水结冰,不能行船,你且回去吧!”
  木紫烟仿若未闻。
  老船家一声叹息,只好归去。
  
  【一画难求】

  金陵城最富盛名的丹青师傅,是槐花胡同回天鉴的陈言。陈言,金陵人士,而立之年。传闻金陵城凡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出阁前都要请陈言师傅绘上一幅,留作想念。

  然而这陈言,却不是谁的生意都作,买卖皆为自己所愿。

  不是眉间一点朱砂者,不绘;不是芙蓉如面者,不绘;凡是所写之字入不得他眼者,不绘。于是乎,物以稀为贵,规矩越多者,更是门庭若市。求画者众,能请的走画师者却是寥寥无几。

  城中大户千金,要说芙蓉如面,不难;要说眉间朱砂一点,只要摘得城外朱颜草碾磨成粉点于眉间亦可以真乱假;然而,一手入得了陈先生之目的字,却并不容易。

  有几家千金寻人代写,皆被认出,颜面难堪,连这即将出阁的千金也一并被夫家退了婚。胭脂撅着嘴,有些不屑,“不就是个破画画的,咱们小姐还不愿意呢?”彩音将手里的针线活放下,笑道,“这陈师傅可是金陵出了名的才子,饶是小姐不屑,断不会让二公子去请?你刚来这,凡是得学着点!”

  胭脂睁着大大双眼,摇摇头,并未理会彩音,“这可不是小姐的意思,是夫人要请的。”

  彩音没再接下这个话头,她来这阮府已有十年,凡事了然于心。见胭脂不听,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一会儿小姐就要回来了,要是听到你在背后乱嚼舌根,可吃不了兜着走。”胭脂没好气地突突舌头

  彩音在阮府已有十年,凡是府内大小丫头都得恭恭敬敬唤一声“姑姑”,就连城主家已经出阁的两位小姐以及这个最小的玉凤也得唤她一声“姑姑”,身份自不是胭脂这等丫头可比的。

  不过胭脂不愿唤她姑姑,论年纪相貌,她们着实相差不大,何况她再怎么德高望重也不就是一女婢?好在彩音为人宽厚,并未与她计较。

  果然,她们才刚收拾好茶具,就看到城主家的千金小姐玉凤气呼呼地进来,斜看了一眼正在摆弄花枝的彩音,将腰上的穗子狠狠地扯下,“姑姑,你说有什么了不起,他不就是个卖画的老头子,竟敢不给本小姐面子。”

  胭脂看着她生气,神色有些茫然。彩音知道她刚来阮府,对于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不甚了解。于是倒了香茗,奉上,“小姐,这陈先生不识好歹,总该是他自己要后悔的,您就莫要生气了。”

  玉凤气呼呼地喝了一大口,“姑姑你说,我哪点不符合他的要求了?你看我这朱砂,这相貌,这…….”胭脂站在一旁听她们絮絮叨叨地说着,要说这金陵城城主千金还真的是面若芙蓉,朱砂凄艳,当然那朱砂也绝非假的。而那一手好字,在金陵城也是名噪一时。

  胭脂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彩音好不容易把大小姐安抚了,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过来。
  
  【求画】

  胭脂在胡同口站了半天,踌躇再三,还是转了进去。槐花胡同左拐,回天鉴三个鎏金大字便映入眼帘。店面不大,四周桐木墙上悬挂着画。都是美貌的年轻女子。芙蓉面色,眉间朱砂一点,或端庄,或娇俏,或哀怨,各有面目,各自神采。

  店中只有一名小伙计。看胭脂在四周打量,有些神气地走到她面前,“姑娘,可是求画?”

  胭脂点头,心里却想,谁要求你的画,要不是彩音,她何苦于此。

  伙计依旧傲慢,“看姑娘面相,与陈先生所言相差实在太远,恕不远送!”最后一句,已是摆出请客的姿势。胭脂心里淡淡地鄙视,表面仍不动声色,毕竟这回天鉴的傲慢无礼是出了名的。

  何况,她只是一名小小的丫鬟。若不是彩音说,你刚入阮府,若想博得夫人小姐的好感,不如将画前去求画,若成功,日后在阮府定是不会受委屈的。”

  胭脂心里很不屑,但是她也知道既然彩音这般说了,自是有她的一番道理,她再推脱反而是自己不是了。只好半推半就被彩音支着来了回天鉴。

  小伙计请人的姿态还摆在那里。临走前,她又瞥了墙上的各式美人,美人如花,并不见什么古怪,也看不出什么头绪。

  “姑娘且慢!”她刚跨出门槛,里屋已出来一中年书生,青衣儒雅,正是陈言。

  他笑着走到胭脂跟前,打量了她一会儿,“你是替你家小姐求画?”

  胭脂点点头。

  “哪家?”

  “城主。”

  “阮小姐!”陈言低头,沉吟片刻,“回去跟你家小姐说,三日后,陈某自会登门为其作画。”
  
  玉凤拉着她,“胭脂,你是怎么做到的,陈画师,陈画师他答应了?”

  胭脂点点头,看着活碰乱跳的阮玉凤,心想,不是刚还在未远嫁京都忧伤,怎么现下又如此兴奋。她看了看身旁的彩音,彩音朝她点点头。两人偷偷出了内室。

  彩音:“这回你可欠了我一个人情,将陈画师请来,老爷自不会再难为你与二公子!”

  胭脂对着她有些调侃的目光,本来没什么的被她看得又觉得有什么,那二公子阮玉坤只是一厢情愿,干她何事!但是想归想,又不能说多少什么,只是笑着装作小女儿姿态羞了脸。

  彩音看着她脸都羞红了,还想再逗弄几句,忽而脸颊苍白,面色如纸。胭脂吓傻了,担忧地问,“你,你怎么了?”

  彩音摆摆手,有气无力,“只是旧疾又犯了。”
  
  三日后,阮玉凤在花园温了火炉,煮酒燃烟,园中梅花已是含苞待放。胭脂执一壶酒,站立一边,脸颊冻得有些发青,彩音从房里拿出些早些时候准备的松子。青松煮酒,笔风缠绵。

  陈言如月而至,为了避嫌,阮玉凤又拉了自家二哥阮玉坤。

  酒至一半,陈言起身作画。

  梅花松亭,公子美人。只是画尚未完成,一向体康活泼的阮玉凤突然昏厥倒地。陈言手中笔锋一转,刚画好的美人就此毁于一旦。

  胭脂跟着众人将小姐安置好。出来时,城主的家丁已将陈言团团围住。

  第二日,关于陈言意图谋害城主千金的流言已是满城风雨。
  
  胭脂又去了一趟回天鉴。短短几天,回天鉴已无当初的傲慢,小伙计无精打采地收拾着店铺里的画像,一幅幅丹青妙笔融入的美人,俱被摘下,卷轴,封存。

  “这是?”胭脂有些不解。

  小伙计白了她一眼,“老板都进大牢了,不关门打烊,你给我画?”

  小伙计独自一人攀着凳子将墙上各式美人摘落,胭脂自顾自绕着柜台看,见柜台后方仍有一副画像,宣纸白皙新颖,画中女子神态祥和,眉间一点朱砂灵动,鲜红耀眼。

  “这是谁?”

  小伙计回头一看,急忙跳下凳子,“你怎么还没走?”看着胭脂手里的画,又赶紧夺了去,“快走,快走!”
  
  【丹青厌】

  阮府白色的灯笼已高高悬挂,漫天哭声一片。

  胭脂从彩音哭哭啼啼的叙述里知道,阮玉凤今日午时已魂归离恨天,那该死的画师已被打入天牢。胭脂觉得如此定案难免唐突。但眼下全府哀泣,也不好说什么。

  阮家小姐香消玉殒,城主雷霆震怒,当即决定,在阮玉凤头七之夜,处决陈言。

  当然,若说陈言画像时害死阮玉凤实在是无凭无据,然而,就着这件事顺藤摸瓜,城中凡是曾被陈言画过像的女子有十七位,到如今有六位出现各种各样不同的病症,不是童颜鹤发,便是气血两亏,汤药度日。而最严重的,便是这第十八位,心脏衰竭而死。

  如此,谣言四起,这陈言以行画为名,暗中谋害性命。

  又有人翻出旧账,陈言的亡妻,木紫烟,便是芙蓉面,眉间朱砂似血。陈言大概是见了这般样貌的女子,怀恨在心,遂下了蛊毒之类的毒物,谋害这些无辜的少女。

  也有不相信的,毕竟十八位中,出了事情的只有六位。且六位均远嫁外地,或许是偶然,或许是水土之因,怎能凭此一点,就枉杀无辜。

  然而,陈言却自己都招认了。不出所料,看见与亡妻相似的女子,心里总有些莫名的恨意而起。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而是紫烟。因着这种心情,遂下了杀心。

  世间妄念,皆因一己之私,妄念因小而大,进而成魔。
  
  天牢湿重,阴气寒扑,恶臭种种。

  陈言呆坐在牢房里,青衣染血,惨白无色。

  人进来,也是毫无反应。城主小心翼翼地引领胭脂上前,自家的小丫鬟成了京城派来赫赫有名的女神捕,职位在自己之上,又有御赐金龙令,阮璞怎么心里都有些难以适应。

  “阮城主,您先回避。有些事我想单独问问他。”

  阮璞想要拒绝,又想起昨日里这丫头亮出的金龙令牌,只好躬身而退。

  胭脂走上前,站在陈言前面,“你本已拒绝为阮小姐画画,为何又突然答应?”

  陈言抬头看他,惨白的面色露出笑意,“既然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无妨。”他望着天牢内昏暗的烛火,悠悠一声叹息,“已经十年了!”

  十年?胭脂有些疑惑,又忽然想起,坊间传闻,他妻子死了已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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