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专访叶扬:从桐城家法到哈佛比较文学

发布: 2015-12-31 18:07 | 作者: 韩见



        中国诗歌的教材是外祖父选的诗
        
        B :你母亲这边,外祖父写诗也是一家,你是否受到他影响?
        Y :当然,我们家读古诗,教材里就有外祖父自己选的七言诗,很特别。前面近体,先选他自己的诗,他有一个外号叫“郑重九”,因为阴历九月初九、“重阳节”那 一天,他往往写一首七律。其次是老杜,接下来选的是北宋的《西昆酬唱集》,这一派的诗用很多典故,并不是很好的诗,但是差不多句句用典,随后是陆放翁。七 言古诗则包括王摩诘、李太白、杜少陵、韩昌黎、苏东坡。他用这个选集教我母亲,后来父亲也用它来教我们。父亲还为这个选本写了一篇序,说明为什么要这样 选。先用自己的诗,是因为子女熟悉背景,觉得亲切;西昆体是让你知道怎么用典;陆放翁则是学习他灵活的句法,放翁“三日无诗自觉衰”,很多产。七言古诗他 选的这几家,是接近他自己的风格的,比较直抒胸臆。他和同时代的陈散原很好,散原好用典,我外祖父认为他典用得好,推崇他,认为论诗,散原是最好的。
        B :你外祖父的字也很有名。
        Y :我小时候南京路上大布店的匾额都是我外祖的字,什么协大祥、宝大祥之类的。30 年代他的字卖得最好,学他的人也很多,因为他有自己的风格,其实是从魏碑里化来的。胡适和徐志摩都到家看过我外公写字,程砚秋和梅兰芳也来看过,陈子善教 授有篇文章里写到,胡适的字也是学我外祖父的。
        B :你的祖父是马其昶的大弟子,你父亲是跟你祖父学的吗?
        Y :马其昶先生是姚永樸的姐夫,我父亲小时候跟姚永樸先生学过。后来到了上海,有一个瓜尔加氏旗人震钧(字在廷),民国以后他也许不愿意别人知道他是旗人, 改名唐元素,在上海开了个丽泽文社,我父亲也在里面,写古文,练书法。丽泽文社请我外祖父批阅学生的古文。当时里面还有一个同学是张爱玲的父亲张志沂,古 文经常拿第一。不过我外祖父有一则日记上写,这一期的古文叶元为第一,我父亲那时候名字叫叶元。
        照我四伯伯叶曼多(叶参)的回忆,我外祖父蛮看重 我父亲的,那时候我父母还没有结婚。有一次聚会,我外祖父来了,因为他很有名,同学都拿着东西请我外祖父题字,就我父亲没有过去,他不喜欢凑热闹,反而我 外祖父倒留下印象了。据我四伯回忆,我外祖父悄悄写了一个扇面,给了我父亲。后来我看外祖父的日记,有一条写,在张之洞的幕府上,来了一个大官,有聚会, 同僚说一起到楼下去跟客人一块儿,我外祖就说,在楼上我有自己的身份,跑下去就变成小雇员了。我看了日记以后就懂了,为什么外祖父会看上我父亲。
         
        现代诗应该从大白话中寻找音乐
        
        B :能不能简单讲讲所谓“桐城家法”有哪些标准?
        Y :当然有些标准,外面通行的《古文观止》我们是看不上的,我们读的都是姚鼐的《古文辞类纂》。读诗,同样也不能读《唐诗三百首》,选得太烂。所谓“桐城家 法”,比方说桐城对结尾很讲究的,所谓“临去秋波那一转”,最后得有一点余音袅袅。我从小跟父亲学得比较多,父亲一辈子没怎么在外面教过书,后来我去台 北,我的表姐郑雷夏原来在那里做大学教授,退休了。她跟我说,我们这些做教授的,根本不能跟姑父 (就是我父亲)比,差得太远,我们当年凡是古文诗词不懂,都是去请教姑父的。
        B :你父亲一直在家做学问,他注的李贺和李商隐是什么契机得以出版?
        Y : 50 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古典文学部编辑里有位安徽同乡舒芜先生,父亲把李长吉的疏注稿送去,他看了觉得很好,就出版了。后来又做李义山,李义山的诗蛮难 的,一直做到“文革”。“文革”时我父亲被批斗,在里弄里扫地,回家继续做。“文革”之后,北京人文的编辑王思宇先生来问还有什么著作,父亲就把义山诗疏 注拿给他们。很可惜,出版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了。还有个事情就是,李义山的诗,有一些典故我父亲查不到,就找到我叔叔叶百丰,叔叔是华师大的教授,跟我 父亲一起到华师大的古籍整理所,找了一个姓刘的研究生帮他查,最后都解决了。这个姓刘的研究生,我猜想可能就是如今已经成名的刘永翔教授。
        B :出国学习比较文学之后,你对桐城派有没有新的认识?
        Y: 桐城派在“五四”以后一直是被批判的,其实胡适他们这些“五四”时期的激进派,过了六七年以后都重回故纸堆了。后来人们发现桐城派有些东西其实蛮有道理, 很多东西还没有被充分发扬。解放以后的文学史,“五四”以来就不讲传统文学了,都是鲁迅啊、巴金啊,传统文学被新文学压制了。但中国的文学史是渐进的,传 统文学也还继续在发展,“同光”诗人的诗,到最近章培恒和骆玉明的文学史,才开始提到一些,比如把陈散原拿出来讲了,但还没有充分讲。现在在桐城有个桐城 派研究会,但还没很好地整理,包括我上次讲的吟诵,因声求气说,都没有好好研究。对西方来讲,桐城派根本就是个未知的领域。所以你说到西方去以后回头来 看,比如姚永樸的《文学研究法》,就是很系统地在分析文学是什么,像《文心雕龙》一样,分很多章节的。现在西方比较注意《文心雕龙》了,看到《文心雕 龙》,觉得中国文学批评也有很系统的。姚鼐的诗其实写得很好,桐城派对诗也很有讲究,高步瀛的《唐宋诗举要》里选的诗,比较代表桐城派的取向。
        B :读了你的书和文章之后,我的理解是,以你的角度来看,文学比历史和哲学更重要。
        Y :这是我的老师范德勒教授的看法,我也赞同,你要学文化,文学艺术的文本比其他的更重要。一方面,作为传统观念上的“士”,应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 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但是作为专业来讲,不要把做的学问和现实拉得太近,要保持一定距离。讲学问的时候一定要提现实,这就俗了嘛。
        B :你说诗歌的音乐性是很重要的,那你怎么看中国的现代诗?
        Y :我这么说,会得罪很多人——中国的现代诗发展到现在,也没什么太大的成绩。写现代诗的人还很多,我经常看,但是不满意,包括北岛,我觉得他散文写得比诗 好。我现在注意到欧阳江河,他的诗歌有些灵气,观察很敏锐,但也是在音乐性上没有成功。我在文章里也曾经很明确地提出,并不是要回到旧诗,每行字数一样、 押韵什么的。我的想法,是应该像闻一多的《飞毛腿》那样,从平时说的口语里去寻找音乐和韵律。有一年去香港开会,遇到瑞典汉学家马悦然,谈到现代诗,我跟 他两个人都喜欢《飞毛腿》,不约而同地开口就一起背了起来,马悦然先生说一口带四川口音的国语。另外,徐志摩有一首《残诗》, “怨谁?怨谁?这不是青天里打雷?”也很好。但现在的新诗人大多不去探索了,不到语言里去找那个音乐,有的甚至就是把散文分分行而已。你也许骗得了眼睛, 可是骗不了耳朵呀。法国作家萨特说诗和散文完全不一样,诗歌不在于追求意思的表达,写散文的人是运用语言的人,诗人则拒绝使用语言。不然你写个格 言警句就算是诗了吗?诗人对待语言,应该像画家对待颜色、音乐家对待音符一样。应该从我们的大白话里、我们的日常语言里去找那种音乐。闻一多一辈子都在探 索,现在的诗人在这方面太懒了,路子走得不对。
        
        声明:本文由《外滩画报》http://www.bundpic.com(转载请保留)拥有版权或由内容合作伙伴授权提供。
        
        

22/2<12

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8-31 14:13:33
朦胧之中,天生反叛天生志又偎我身旁!寂寞是一种孤独,而孤独却不是寂寞!今夜,就让没有张望中国美术道 在孤独中老去!燃起一支烟,让寂寞随风,任孤独破碎。继而不屑的看它如何焚尽身躯,走向使命完成后的终结!如匆去不返的光年,如沧海中疲倦的飞鸟,如深秋里的残花败叶,如死神诱惑的召唤,如孤独中负隅顽抗的灵魂......寂寞如影如烟,心碎成殇成茧。辗转流连于每个飘摇绵长的烟雨时节里,上天赋予笔尖的灵感与婉转,而我却如何也写不出心间那抹隐忍的苦涩。于是,终于一了百了 淡漠无言的任它归于寂静,泯于无痕。在每季微凉的落花岁月里,总以为,叶子只要深情的亲吻着枝桠,就不会被大树抛弃于寒风的孤瑟。后来发现,繁星的坠落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1-11 21:46:29
家学渊源!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1-04 11:12:13
非凡!

查看全部评论……(共3条)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