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扬祖籍安徽桐城,家学深厚,复旦大学外文系本科毕业后赴美,获哈佛大学比较文学硕士及博士学位,终身受聘于美国加州大学,在中国古典文学、比较文学、诗歌等领域都有独特见解。
美国加州大学河滨校区终身教授叶扬,在上海图书馆为读者开了一场名为《桃花源与乌托邦》的讲座。“桃花源”是中国人对没有阶级、平和恬静的生活的美 好向往,而“乌托邦”则是西方人对美好社会的想象,叶扬用比较文学的方法,探讨了两者之间的异同。这是他第一次用中文讲这个题目,因为此前有友人埋怨他, 来中国怎么老用英文讲,看来这个激将法奏效了。这个题目不仅本身非常有趣,而且涵盖了比较文学、中国古典文学、诗歌等领域的内容,恰好将叶扬的所学融合在 一起。不过他自己对演讲效果并不十分满意,“有些该详细的地方不够详细”。相比之下,他觉得已经演讲过多次的另一个题目《传统诗文的吟诵与赏析》要成熟一 些,讲演的文稿经过整理,已经刊登在《文景》杂志上。而他在报刊上发表的文学鉴赏和文化观察文章,也已于 2012 年由上海书店出版社集结出版,名为《覆水年华》。
父兄主持的家庭学堂
叶扬祖籍安徽桐城,复旦大学外文系本科毕业后赴美,获哈佛大学比较文学硕士及博士学位。单看叶扬的形容举止,并不会觉得 他是个旅居美国多年的学者,采访当日他穿一身宽松的白西装,仍保有世家子弟之风。虽然受的是西方高等教育,但因家学深厚,叶扬从小打下了扎实的中国古典文 学功底。他的祖父叶玉麟是桐城派古文大家;外祖父郑孝胥不仅是清末民初政坛要人,而且是“同光”诗坛的领军人物之一,有《海藏楼诗集》传世;父亲叶葱奇多 年闭门专攻李贺和李商隐诗的疏注;长兄叶治就是笔名“主万”的著名文学翻译家。
叶扬家一直有“家庭学堂”的传统,他所写《同等学历的岁月》一文 (见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8 年版《人间世》),就是对这一“老叶家的传统”的回忆。叶扬没有念过小学,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开始教他识字,6 岁用 《三字经》启蒙,接着从清人杜诏的《读史论略》读到《论语》、《孟子》、《左传》和《礼记》。至于桐城文章,叶葱奇在 40 年代末自编过一本《古文辞初编》,其中收录了不少姚鼐《古文辞类纂》里的短小文章。叶扬说:“一路以来,父亲教的都是经书和古文,诗却没有多教。”不过叶 葱奇念诗总用叶家世代相传的旧式吟诵,这使叶扬至今非常看重诗的音乐性,他在讲座上念起古诗,用的也是吟诵的方法。
叶扬最早的英文老师则是曾经上过教会学校中西女中的母亲郑文渊,母亲去世后,大哥接替了这项任务,为他选了许多原版英文小说和散文来读。所以初到哈佛时,叶扬的英语听说都没什么困难。
14 岁时,叶扬考进五四中学念初中,不过 6 年后,由于“文革”的影响,他又从学校回到家里,成了“逍遥派”。那几年,叶扬读书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大多死记硬背,“因为理解能力不一样了”,读得多,也 读得进去。“那一段特别好,又把《左传》拿出来读,不懂的去问父亲,一讲就明白了。”在此以前,父亲教叶扬读的文章以短文居多,比如韩愈的《说马》,后来 开始读长的,比如三苏的史论。三四年间,他觉得自己的古文和英文都突飞猛进。此外他还听西洋古典音乐,读外国小说。在当时, 这些都是禁忌,所以贝多芬和莫扎特的唱片,要放在样板戏《红灯记》、《白毛女》的封套里。
叶葱奇虽在古文上恪守桐城正宗,对古诗词的评判标准也自 成一家,但并不古板地管束子女的阅读趣味。叶扬回忆道:“最早我还没开始读书,夏天晚上乘凉的时候,父亲会给我们讲《西游记》、《七侠五义》。他还再三跟 我说《聊斋志异》好极了,简直是小说里的司马迁,叫我一定要细读。我母亲喜欢看弹词小说,我也看一些各种各样的闲书。大哥搞翻译,与友人相互赠送译著,所 以家里还有许多翻译小说可看。”
哈佛的老师们
1983 年春天,叶扬开始在哈佛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美国著名的诗歌评论家海伦·范德勒(Helen Vendler)和汉学家宇文所安(Stephen Owen)是他的论文指导老师。在那里,他还重遇曾在复旦演讲的比较文学专家哈里·莱文(Harry Levin),他的演讲《文学不是比较又是什么?》对叶扬选择攻读比较文学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经另一位也去复旦讲演过的教授丹尼尔·艾伦(Daniel Aaron)引见,叶扬还认识了专治英国诗歌和文艺批评的沃尔特· 杰克逊·贝特(Walter Jackson Bate)。他在《文学批评家艾略特》一文中,对贝特《过去的负担与英国诗人》一书也有提及。在贝特之后,耶鲁大教授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也有一部有关英国诗歌传统的著作《影响的焦虑:一种诗歌理论》,被指责剽窃前者的观点,但是叶扬认为这个指责并不公平。叶扬取得硕士学位的那 年暑假,曾把贝特介绍哈佛以英文系为主的文学教学历史的文章译成中文。
哈佛大学常有大作家来讲课,其中墨西哥小说家卡洛斯·富恩特斯 (Carlos Fuentes)是叶扬上过课的老师中最著名的一位。他说富恩特斯英文、法文都很好,出任过墨西哥驻法国大使,口才极佳,“但是上课有时候像开无轨电车, 扯得很远”。富恩特斯当年教的课程名为“文学中的时间”,叶扬的期末论文选了英国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奥兰多》来写,分析小说里对时间的处理方法。 富恩特斯给了他全A,后来叶扬找工作时还请他写了推荐信。“富恩特斯教学很认真,看我们的论文都有批语。他最喜欢《堂·吉诃德》。”不过仅以文学成就而 论,叶扬还是更喜欢马尔克斯:“说老实话,我觉得富恩特斯的小说有点怪,也可能我对墨西哥的文化背景不太了解,但我觉得确实没有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那 么深刻。” 富恩特斯很长一段时间在巴黎和伦敦游历,他去哈佛教书,完全是因为西班牙诗人纪廉(Jorge Guillén)的儿子、哈佛教授克劳迪奥·纪廉(Claudio Guillén)的邀请。叶扬到哈佛的第一个学期,也跟着这位纪廉教授上过课,他笑说他的老师们当中,唯一一个以英语为母语的就是中国文学教授韩南 (Patrick Hanan),而他还是新西兰人。原本叶扬和几个同学还曾经想去上爱尔兰诗人希尼(Seamus Heaney)开的课,但诗人只给本科生上课,不收研究生,所以没有去成。
B=《外滩画报》Y= 叶扬
“文革”前期在家读书,后期在江西打球
B :你 14 岁上初中,比一般小孩要晚一些。
Y :对,但我同学中也有和我差不多的,我不是最大的。我读的是静安区的重点五四中学,但后来我的母校很惨,我们当年根本不把市西中学放在眼里,但“文革”之 后五四中学走下坡路,一度甚至关门。后来很多海外校友关心这件事,还有人找到钱其琛,因为五四也是他的母校,他来过问才又恢复办了起来。五四旁边有个七一 中学,当时是非重点,可是现在七一比五四名气还大。
B :你没读过小学,进中学时有没有觉得和别的同学不一样?
Y :他们都戴着红领巾,我没进过少先队,也算另类。不过我适应性还比较强的,因为体育很好,没多久就去打球,所以人缘比较好。我们那时候其实读书不是那么紧 张,读好了有很多时间可以玩,锻炼身体。我记得那时候我还买了一副吊环在家里练,因为当时班上有个同学肌肉很厉害,欺负别的同学,我练了一个夏天,开学了 去找他挑衅,结果他退缩了。因为五四中学那时候是静安区少体校,五四老校友乌维培从上海队退下来,到了静安体校,回到五四,为母校选拔校队梯队,也把我选 上了。所以我后来一直打篮球,“文革”的时候在江西打了六年,进了复旦以后也是校队的。
B :打篮球是你的兴趣吗?后来为何会去江西打职业篮球?
Y :我自己喜欢,我们弄堂隔壁是个小学,有个篮球架,进中学之前,我经常和另外一个朋友去打。后来有人走过看到,说你们打得不行,我来教你们,这个人是长宁 体校的老队长陈正维,人称“阿维”,他是我打篮球的启蒙老师。去江西是因为“文革”的时候要么插队,不想插队就只能另找出路,去打球是一条路。外地球队有 人来上海招人,但是得“曲线救国”,先找个地方插队落户,到了那边再转身份。我还不是最早去的,1970 年就有了,江西来招人的特别多,我就去打了几年。蛮好的,交了不少球队的好朋友。
B :你说“文革”的时候你读了很多书,没有人来抄家吗?
Y :一开始还好,可能因为父亲和大哥都是自由职业,没有单位。1968 年复旦大学的红卫兵来抄家,书也没有动,大部分书都还在。虽然我是研究英美文学的,但其实我们这一代是读俄国小说长大的,果戈理、屠格涅夫,俄国人的小说 特别抒情。现在外国人不大会去看屠格涅夫了,嫌拍子太慢,挺可惜的。你听俄罗斯的民歌比如《三套车》什么的,跟别的国家就是不一样,有一种苍凉的意境。那 几年确实读了很多,真的读进去了。
B :后来考大学,你是老三届吧?
Y :算是,其实 1977 年刚恢复高考时我没去考。那时我刚从江西调到苏州,工作蛮好的,心想何必去考。后来想想还是去了,我们 1978 年进复旦英文专业的学生连考三天,有 5 个人跳级到七七级,我是其中之一,进去第一年是曹又霖老师教,第二年学校觉得没法教了,就让客座的英美老师教。第三年,又抽了 5 个同学到研究生班,原来想混过去,不让我们参加研究生考试,直接读研究生,后来上面不同意,就跟七七级一起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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