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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誤入了一個破廟裡妖怪盛宴的華麗……馬三寶有點忐忑不安地跟C一起排隊在等的很多老太太也是來看這個古根漢美術館附設劇院這個怪劇的怪現場⋯⋯
有一個雍容大衣皮草全身的金髮碧眼老婆婆就從一個手工紙血紅封泥厚重信封拿出來被邀請去看這一個怪劇的昂貴邀請卡片，也是另幾句鵝毛筆字跡寫就極端古典的英文印在同樣極端華麗的沈沈厚信紙上，唯一奇怪的是英文字跡上頭那幾個古篆書中文書法所寫著這個古中國名劇的劇名：《趙氏孤兒》⋯⋯她正精心地招呼著她的也在一起排隊等侯的奢華老人權貴同樣雍容老朋友們緩慢地說著此中國古代著名的忠孝節義必然會悲慘收場的最著名悲劇竟然改編成說英文的怪異莎劇般實驗舞台劇所在紐約上演的備受矚目焦點這回演出的種種⋯⋯
C跟馬三寶嘆息地說：古根漢這一帶，的確是這些「昂貴」而「古典」的紐約人用「祕密俱樂部」奢侈會員的方式在享用，我們站在這群奢華老人之間，顯得和這建築在第五街這一帶的出現一樣地突兀……如同，從排隊隊伍旁牆上的一扇圓窗戶看出去外頭弧牆面上的更多圓窗那般地很不真實，像一部老科幻片的場景有些早年的蒼白而簡陋的對「未來」最高科技幻覺炫目想像的怪太空船樣式卻只變成一個笨拙冰淇淋殼狀怪房子一樣地突兀。
紐約古根漢美術館的都是圓的建築的麻煩是所謂的那時代太過天真的現代主義式的。C跟馬三寶說：其實，我是一直在這個美術館隔第五街對街的樹下長板凳抽菸抽了好久好久，才隱隱約約感覺到「現代主義」這個天真字眼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同於當年當學生或後來當老師這廿多年來從書上引用的那種不假思索的「主義」這種字眼的理所當然，我看著第五街沿街的那些樣式古典而裝飾華麗的豪宅，尤其是面對我所坐樹下的背後的中央公園的綠蔭盎然……的這一整排建築的必然昂貴與必然的「古典華麗」。
這個巨大、蒼白看起來像簡陋的冰淇淋殻狀的怪房子在這裡出現的突兀，大概就是現代主義最具代表性麻煩的天真寫照。
但因為那天也同時有一個很盛大的名流奢華晚宴和他們要看的這個老中國悲劇怪戲要舉行，所以在更不真實的這白色太空船樣式房子的場景裡有很多人在真實地忙碌著……緊張來回的廚師、接待、警衛們正等侯穿著正式禮服從名車走下來的另一批更時髦權貴名流男女緩緩出現，彼此寒喧走入古根漢美術館的宴會場。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麼怪異擁擠緊張兮兮的外國怪博物館怪場景的華麗之中⋯⋯相形見絀而自覺寒酸的馬三寶想到一篇一樣古的中國小說《聊齋》裡的故事，一個書生在一間破舊老廟裡睡著了，卻被一個盛大喧嘩熱鬧的婚宴吵醒了……來往忙碌的僕役與賓客充斥在華麗的宅院，完全不同於他印象中白天倉促借住一宿的破廟，於是他在被灌醉前，手上緊握著一枝銀製的、昂貴的湯匙。到了第二天醒來，所有的華麗的宅院與人們都不見了，他又回到那個破廟裡，唯一的證物，是他手上還握著那枝銀湯匙。
馬三寶跟C説：怎麼想，古根漢美術館對他而言，就像那根銀湯匙一樣。
C說：就像蒼白美術館在世故的這裡出現所帶來的麻煩，甚至外國的從來沒進過中國的現代主義也就像那個你說的那聊齋夢中破廟妖怪所辦的一場盛宴，在我們也還沒弄清楚就經歷了，而多年後醒來，也不知道怎麼去面對這個唯一的證物。像對「未來」充滿想像的過去的科幻片式的蒼白與簡陋。
出現在紐約中央公園第五街UP EAST SIDE這一帶最講究華麗古典的排場的昂貴與忙碌之中。法蘭克萊特，這個後來被稱為美國建築之父而當年被某些這種「昂貴」而「古典」的老太太只被當成頑固鄉下佬的建築師，在那時他所設計的這個蒼白美術館在世故的這裡出現所帶來的麻煩是不難理解的。更何況，他不只在房子外頭頑固地堅持著蒼白簡陋的外型，更在房子裡頭堅持著一條沿著中空圓型天井連貫1樓到6樓的弧形走道作為主要的展場，這種所謂現代主義式的神經兮兮的更「型隨機能」與更「動線決定空間」的大膽，所帶來的麻煩是著名的！事實上對當年仍然普遍沿用華麗、對稱的新古典主義，折衷主義或ART DECO式美術館建築設計的主流而言，不免是很突兀的。
當年這個古根漢美術館的落成雖然是備受爭議的和現在畢爾包那個另一個法蘭克的蓋瑞先生蓋的新古根漢一樣地突兀而麻煩，但也必然是喧嘩而熱鬧的，像那個破廟裡的華麗的盛宴……
C說：對紐約人而言，或對那個早已過去的主義中的「現代」而言，這個巨大蒼白的建築的突兀，或許是一個科幻片裏妖怪所辦一場「唯一的證物」式的盛宴吧！
C跟馬三寶説：更奇怪的是⋯⋯這一如未來博物館的怪美術館有一年竟然更神經兮兮地展覽了中國的火藥⋯⋯
號稱「火藥」是中國古代最著名的四大發明，到了中國現代的這個怪藝術家手裏，火藥變成是一種水墨⋯⋯一如一種藝術的完美玩笑的他竟然用火藥畫水墨，用火藥的偶然性和破壞性展現某種老中國文明的奧秘和不可知，或一種超自然的顛覆意味，使人悚然而驚騰雲駕霧⋯⋯
C說：那怪藝術家瘋了⋯⋯到後來還用火藥的爆破，相信看不見甚或超出信念的鬼東西表達了一種號稱從最老中國東方哲學和最新西洋現代宇宙觀所引伸出更形而上的什麼，或許也可能只是「賣祖產」賣到最昂貴噱頭的太氣勢磅礴爆破⋯⋯用火藥畫的水墨變成了另一種祕密武器式的煙火煙花華麗冒險性演出⋯⋯一路從德國軍事基地到約翰尼斯堡發電廠的放火，在華沙札契塔國家美術館前張起一面紅旗，在倫敦泰晤士河上的千禧年橋上為泰德美術館燒出了一條「葉公好龍」，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頂樓放了三隻鳥屍在地升起一朵烏雲在天⋯⋯最後還火熱地燒回北京奧運開幕式放火做煙霧瀰漫全城那更誇張的煙花什麼的像火燒京城的不軌焰火計畫。
另外的賣中國祖産⋯⋯C說：他強力引伸那以訛傳訛欺敵的最浮誇典故，將一艘插滿古代手工羽箭的中國漢代古草船橫懸浮吊在美術館大廳的偌大空曠天井之中，影射三國演義中最詭譎費解的「草船借箭」。
底層展覽還出現的是故意在現場打造幾十個老中國泥製雕塑並任由其剝落或是一道現場的假河流⋯⋯還甚至邀請觀眾登上筏子蜿蜒地漂過一條由玻璃纖維竹子和水淹沒成的河流⋯⋯
C説，她永遠記得那盛況，紐約客成群擁擠不堪地擁入展覽場中，迷戀到像被下藥地端詳密密麻麻的⋯⋯古根漢美術館太空船船弧度怪異的圓形建築物三層斜道還正展出那怪中國藝術家過去在同樣迷戀古中國的二十多個的外國所作過放火煙火般演出及其展覽⋯⋯充斥老時代火藥味的種種破爛不堪的碎裂煙霧彌漫爆破草圖中的這些爆破事件⋯⋯竟然變成最具西洋當代這時代感的⋯⋯怪藝術。
最末端的那湍湍發光流水般的假河道正上方還真的懸吊漂浮著那一如被古中國孔明託夢才會出現的「草船借箭」⋯⋯
老被紐約藝術評論家寵幸崇拜的他的放火⋯⋯C對馬三寶說：被宣稱的他那麼中國⋯⋯永遠透露出某種古文明般的詭譎，從老中國宣紙火藥畫那種瞬間性和破壞性找尋出我們這時代更怪異的「恐怖份子就是藝術家」的最反諷的幽默感奇觀。
一如所有最古文明博物館的巴比塔式登天的必然失控⋯⋯那種最虛幻的虛榮必然放火燒出面對內心深處最深的自相矛盾所不免的神經兮兮⋯⋯
使得他在那怪藝術家在他賣祖産賣得那麼怪異到這麼賣之剎那間⋯⋯開始鬼扯了更多他的火藥草圖和爆炸藝術都帶有一種神秘感染力可以甚至把古中國的文化矛盾悲慘和外太空宇宙大爆炸的「黑物質」相容⋯⋯的更為費解的可笑。
一如最後怪藝術家用火藥當水墨⋯⋯半燒半畫出了最龐然的一幅最可笑的巨畫，題名為：「為外星人作的計畫第十號：延長萬里長城一萬米」
作者簡介：顔忠賢
小說家。藝術家。策展人。實踐大學建築設計系前系主任、現專任副教授。美國紐約MOMA/PS1 駐館藝術家，台北駐耶路撒冷、加拿大交換藝術家，台北文學獎「文學年金」創作獎，藝術、設計作品曾赴多國參加展覽，出版《寶島大旅社》《壞迷宮》《阿賢》《軟建築》《殘念》《老天使俱樂部》《壞設計達人》《時髦讀書機器》《無深度旅遊指南》《明信片旅行主義》等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