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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艺术,为生活·观察米德兰

发布: 2015-3-05 20:43 | 作者: 青叶竹



        ——赴美“黄河文明展”侧记
        
        1
        对我们来说,米德兰就像另一个世界。
        它的河流、风雪、道路、房屋,以及那些纤细高耸的林木,以及那些自然恬淡而又略显保守的民众,以及所有那些古风尚存的教堂、小而琳琅的店铺,在我看来,都很不同。
        绕过大半个地球的行程足以改变日夜的运行,在空中,时间如我们一样失去方向,身体随同巨大的机身,伴随着机器轰鸣,从夜晚冲入夜晚,由白昼进入白昼,有时候看到红色飞霞布满天空,有时候却只见密云压顶。在我们即将穿越米德兰上空的时候,细雨如丝般纷纷落在航班狭小的舷窗上,汇成许多小水珠,然而,小雨片刻即停,在米德兰城镇上方,夜的幔纱低低垂落,忽而鼓鼓荡荡,忽而轻轻落下,万家灯火在深处点点跳跃,夜之薄纱竟被它们拽下,赶制成镶缀在城镇四周的金丝花边了。
        在机场外迎接我们的是一对老年夫妇,他们看上去年迈、恩爱,而且精神健康。“中国人”,在他们看来,就像来自童话世界,完全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不涉及实务,像水墨画一般意蕴深远,而且保持静止,不为俗务所动。他们的内心视野似乎仅限于当地,而且,令人极端惊讶的是,对于当地一些较为幽僻的所在,他们也都不曾造访。这一对儿夫妇就像是一种特殊的生命类型,与我所理解的普通意义上的美国人大有出入,然而,他们就此生活着,为旅馆打工,既不特别辛苦,也不特别轻松,既不特别亲昵,也不显得生硬。
        2
        与MATTHEW见面总是很愉快,他依然保持着黑手党般强健的体魄,手很大,有介于金色和栗色之间的那种看起来显得温和、豁达的头发,他很懂得选择措辞,很会谈话,甚至是一个演讲的行家。他载我们共进第一顿美式早餐,并且同东方人一样,尽地主之谊,慷慨买单。咖啡有点苦,糖很甜,饼子很大,和摊开在盘子里的煎蛋一样广阔,薯条就像篱笆,培根就像农田,这是典型的“农夫早餐”,一定会让本来胃口不大、可点餐技巧很差的人吓一跳的!嘿,MATTHEW那美国式的盛情与放任为我们造就了一顿永远都吃不完的早餐啊!
        窗外有一点积雪。这就是冬日里的米德兰。MATTHEW载我们穿过树林、铁桥、小河,经过隐秘的房屋,林间有人沿着模模糊糊通向远方的铁路线晨练。我感觉,在美国像米德兰这样的小城是名不见经传的,可它却是艺术与生活的天然保护者。它既没有工业重镇的傲慢跋扈,亦没有商贸大城的迷醉奢华,它极其朴素,并以之见长,就像当地的人,就像当地的雪。大路在那里并不很多,而小路却四通八达,虽然以“市”为名,平日里却全然一派乡野景色,低低矮矮的美式住家就在那些树下分散着,而房屋以外的整个世界则是属于麋鹿和其它精灵的。
        3
        米德兰艺术中心在心中一片一片地拼合。身处异国,会有一种独特的感受,很多东西都需要用想象来塑形,就像拼贴画,一片一片,很模糊,有点期待,有点无从捉摸。MATTHEW的小车性能不错,载着我们的团长和两位同事。而BILL主动邀请我与他同行,嘿,这家伙可是领导啊,时任米德兰艺术中心总裁,或许我得加倍尊重他,没错,上了年纪的人总希望得到年轻人的尊重,这一点上美国、中国哪都一样。BILL的气色总是不错,上次会面是在中国,他的相机很棒,像他的身体一样,像他的办公室一样。
        口语糟糕,我有点紧张,窗外掠过一个接一个高尔夫球场,草皮上积雪朵朵,无人光顾。BILL决定放点音乐,他请我欣赏,那是他儿子的作品,爵士乐,虽然缺少鲜明的风格,可听起来还不错。这个老头看上去真像一个职业考古学家,着牛仔裤,深色绒面休闲上装,气质古板、高傲、非常优雅,有英国人一样的谈吐和风度,像德国人一样敏锐警觉,他的眼睛很大,额头宽阔,常常流露出那种决策者所特有的自信甚而有点专断的神色。听儿子的音乐,并不代表欣赏或赞同他的选择。父亲反对,用措辞和观念,儿子坚持,用理想和实践。这种父子间的关系是美式自由的一个剪影。或许,我和BILL的儿子是一头儿的,我们虽然年轻,但也懂得选择。然而,BILL是多么地老成持重啊,成功人士大多都有点敌视冒险、轻视才华,他们喜欢掌控,而不喜欢下注。看得出来,BILL也有个性,可一谈到孩子的前途,却一点也特立独行不起来了。天下父母真可谓同心同德啊。
        4
        米德兰艺术中心并不很大,外观简约,现代主义风格,底层和高处对采光的考虑真是大相径庭,下部由玻璃墙围绕,高处则完全密封,丝毫不顾及采光。整个外壁崇尚几何构造,色彩朴实、单调,完全弃绝了任何古典主义元素。这种建筑所固有的理性精神,是弥漫于工业时代的那种过分专注于实用性的心灵象征。为都市心灵所掌控的人们,对封闭空间有一种几近病态的需求,足够静谧,足以隔绝世俗的光线,足以让人为的巧思来构筑艺术之巢。事实上,米德兰这样的城市也不例外,虽然它处处纷呈乡野之味,没有摩天大楼,没有冷漠拥挤的街区,完全是乡村式的格局,但它的民众却不可能独立于美国生活之外,他们的观念根植于同一的美国精神,时代造就并控制一切,所谓区域文化下的个性生活不过是徒有其表而已。因而,米德兰艺术中心不仅仅是米德兰的艺术中心,它还是“美国的”艺术中心,它要符合美国人的审美、趣味,以及时代精神。毫不意外地,入口处设有一所经营纪念品的商铺,而店主或员工很干净,也很亲善,看上去像顾客一样一身闲暇,自在悠闲的美式光阴是完全属于他们的。
        这里是美国,不是欧洲。任何捕捉古典样式的愿望难免都要落空。为此地立言的是极端文明化的现代性——简约、明晰、陈列艺术而非表现艺术,对空间的利用则达到相当经典的程度。艺术中心的确不大,上下两层,一个摆锤悬在门厅入口,做360度不规则晃动,摆锤好像由某种矿物碎块制成,暗金色,看上去很重。整个展厅内部不讲究任何对称,简直有点后现代主义的味道。很快地,我们终于见到了来自香港的同胞AVA。作为陶氏员工,她的主要工作是协助双方沟通。然而,在工作之外,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真实的热情,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在这一点上,她和MATTHEW真是不分伯仲。我们像参观者一样步入大厅,踏上旋转阶梯,把电梯冷落一旁。
        正在展出的文物来自欧洲。一大群盔甲,冷冰冰地,看上去很坚硬,大约是十五世纪的遗物,总体上看艺术特征并不很强,工艺相对复杂,其主要价值在于它所承载的历史,而历史的魅力用眼睛难以穿透。有时候,文物真的会像我们一样,时常面临非常尴尬的处境,就是这样。
        5
        我们的布展可谓神速。在某种程度上,得益于馆长的亲自出马。糟糕的是,我竟然把他的名字忘掉了。馆长先生是极其出色的搭档和领导者,天生一副好性情,锋芒内敛而富有才华,他擅长演奏,精通绘画,无人注意时也不忘展示酒神式的Disco舞步。第一次会面,在BILL身后,他还有点害羞,可第二次看到我们,他就扭起了Disco,同时张开怀抱,像与亲人久别重逢一样。他笑起来真像小孩子,工作起来像个民工,看人的时候总是蹙眉经过镜片上方,好像眼镜只是逗笑的道具一样。午后,馆长先生特意在艺术中心的音乐厅中为我们演奏了一首极为动听的曲目,很多架钢琴参差摆放,他抚摸一架,别的都在奏鸣,他技巧娴熟,同他做粗活操纵工具时一样娴熟。
        馆长先生也是魅力先生,妻子美丽而优雅,女儿智商极高,是一个天才儿童。在极富中国情调的“黄河文明展”开幕晚会上,我们见到了她,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偎在妈妈怀里,像小天使一样柔柔地散发出可爱的光芒。那天,馆长先生也满面红光,看得出来,女儿和妻子都很眷恋他,比我们更有机会欣赏并分享他的才华。和BILL相比,他更加平民化,从不把权威放在心上——有一次他来晚了,就情愿挤在餐桌一角,并且还时不时地逗笑大家,为每个人细心地推荐小点心并于大伙分享。这种人是圆桌式的领导者,受人敬重而又毫不在乎,他保持并播撒欢乐,这种欢乐除自己之外谁也无权剥夺。事实上,我们谁都无法忽视他,一个普通的博物馆馆长,工作时爬上爬下,拧螺栓,搬箱子,抬文物,站着、跪着,一边淌汗,一边吹口哨。而另一些场合,他正襟危坐,发表演讲,思维缜密,见解深刻。对我们来说,能够结识这样的人是非常幸运的,跟随文物展览,穿越一个国家,不仅仅为了布展和观光,还要留心寻找某种生活和观念的践行者,他们支撑并决定着社会的浅层面貌和价值取向,在本质上往往代表着一个与我们不同的国家。而我们整个对外交流的最终价值,很大程度上都是有基于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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