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打铜路

发布: 2013-7-11 18:09 | 作者: 明天是昨天



        你大概知道那种地方。说不定就去过。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是那种舞厅。我那次和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一起去的,我在街上偶然碰到的他。他穿着整齐。我后来问他去哪儿,这时下午两点过的样子。我一个人在街上随意走了有一会儿了,我正要到打铜路去。舞厅在打铜路。他好像对我的提议不怎么感兴趣,但也不反对。他看上去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反应迟钝。这是开始的情况,真正的事情不是这样。
        舞厅下午1点钟开门,但人到两点半左右才多起来。这对我没什么两样,我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门票10块钱一张,狗日的算准再贵也不缺人。都是些脑袋长在下半身的动物。
        如果你来过的话,你会跟他们一样管这种舞厅叫砂舞厅,舞叫砂舞。就是贴面舞。不止这个。我那个朋友花了半天才适应暗淡污浊的光线和空气,面前黑暗中人群像蛆虫一样随着若有若无的音乐缓慢地蠕动。他心里面的虫子也逐渐复苏了。他朝里更深的黑暗中走去,有些费力地挤过走道上还在相互搜寻着目标的摩肩接踵的人群。让着身边闪现的烟头上的火星。他撞上一个热乎乎的身体,停了下来。那个身体转过来,那个身体贴过来在他耳边热乎乎地说,喂,30块,全套,包你舒服。耍不耍?
        他朝旁边看了一眼,又回过来想看清她。是个胖女人,只能模糊地感受到她脸部的轮廓。不是他喜欢的那种。他的身体硬起来。想着她的话。想着她。身上燥热,头和胸涨得难受。他跟着她一起从人群边上走出来,从左边走到最里面。抬头看得见尽头是厕所,门头上亮着绿色的发光字。他们要进的那个房门上没有字。就在挨着女厕所旁边的那面墙。
        房间里被分隔成一些简陋的包间,聊胜于无。一张暗红的绒布沙发,散发着一股晦涩的味道,地上乱扔着一些黏糊糊的纸巾。有人专门打扫。空出来的地方也就站得下两个人的脚。他那样站着,朝后靠在墙上。胖女人蹲下身来,急急忙忙地解开他的皮带,拉下裤子的拉链。她的手指被夹了一下,她夸张地龇牙咧嘴。他紧张而激动地朝身下看,看不清。闭上眼,耳边传来另外包间里那些压抑或夸张的声音。愉快或痛苦的声音。
        我这时坐在舞厅门口靠墙的一排椅子上。这里光线明亮,人掀开落地的布帘进进出出。我愉快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我的朋友:因为过于紧张和激动,还有周围身边强烈的刺激,他很快在女人的手里结束了。胖女人用一张纸巾帮他擦了擦,顺手丢进地上的那些中间。他在暗淡的光线下再次看见了她的脸。只剩下那张松弛的胖脸。他穿好裤子,很快。女人接过钱,3张十块的,她又简单地就着微弱的光线数了数。像是安慰或补偿,用手在他那里摸了一把。滚。他说道。
        他回到外面舞厅里,音乐刚刚从一首快曲慢下来。暗下来。像陷入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黑色的漩涡。一个丰满的胸脯紧紧抵着他的手臂擦过去。他再次迅速地陷进去,无法逃脱。或者根本没有出来。有些东西是假象。有些东西是真实的。那种身体被温暖地包裹的感觉,那些声音。身上燥热,头和胸涨得难受。一个40多岁的女子在他身边紧挨着站住了。耍不耍?包你舒服,全套。30块。
        他不接话,继续朝前走。这次他看清了她的脸,他觉得。他甚至有一些另外的想象和幻觉。但他要寻找自己的目标。他不总是别人的目标,无论如何。
        他站在那儿,等下一曲开始前的那段短暂的空隙时间。一曲完后,舞女们离开她们的客人,从舞池中央回到过道旁,站成两排,等候被重新挑中。靠近墙站的也会顺势在椅子上坐下来,显得有些慵懒。过道头上的灯光稍微亮起来,让她们能够被看得更清楚些,以供挑选。除了脸,她们尽可能地把身体的其它部分也暴露在外。脸和这些部分成为可能被选中的标签。她们什么人都有。从十五、六岁的女孩,到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职业的,兼职的。享受的,被享受的。我和你都不知道的。10块钱3曲,你当然也很清楚。不过现在跟着涨了,这不奇怪。10块钱只够跳两曲的,就这两边都还抱怨。
        音乐再次响起后,他朝一个靠在柱子旁边的女人走过去。他并不能很确定,目标和他自己。他在她面前走了几个来回。她一直站在那里,就是说,有好一阵没有人邀请她。稍早一点儿前,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充满兴趣,身子朝后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偏过头,一个裸露大半的胸脯高耸在我鼻子下面。我伸过手去,在那胸脯的脸上掐了一把。讨厌,裸露的胸脯盯着我说道,你他妈的一天到晚坐这儿,不烦呀。怎么,要请我跳一曲?嗯?——你们这些男人,一个样的,贱。
        我这一走神的时候,他照别人做的,上前轻轻揽了那个女人的腰。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是温柔和顺从。他拥着她进了舞池。女人身子柔软,肌肤细润。没有话,不需要说话,无声胜有声。她全身整个和他紧紧贴在一起。贴在一起的脸。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她驾轻就熟。她想在他所想之前,身体更是如此。她浑身扭动,像蛇一样缠在他身上。他身体绷紧,坚硬如铁,我这时看见的话,有些担心他会“咔”的一声崩断。但是我还在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在身体上占她的便宜。我不生她的气。她说得对。
        他的目的当然不只是为了跳舞。也有人,应该说不少,对这种砂舞上瘾。它能让你上瘾。沉湎,忘记,愉悦,痛苦,幻想。总是想它,一天不去就难受。不说他是第一次来。他停下来,随着第一曲结束或者第二曲刚刚开始,但他实际上没有这个概念。他暂时离开她的身体,手托在她的腰臀之间,轻轻朝侧边带。这是他的主动,再在这里跳下去无疑是浪费时间,让他难以忍受。他这时满脑子想的是后面那间屋子,厕所旁边的那间。将会不同。这个是他喜欢的样子,关键是他主动的。不是她选择的自己,恰恰相反。
        他差不多是原路返回,他能够感受方位。这次是和另外一个女人,这是唯一的不同。甚至是从刚才一样的人群面前经过。他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他们,这让他感到亲切,并放松下来。
        比刚才要顺利。仍然是直奔主题,但他觉得有种感觉是从开始延续来的。对她的感觉。对不确定的确定。一种极为充实的填充。他们互相抚摸和亲吻身体,像一对久别的情人。她喉咙里呻吟出声来,看得出她对自己的投入。
        他从后面进入她的身体。他用手握住她身体裸露的两侧,并有力地滑动,几乎陷进她的肌肤,有一阵他无比激动地满意这个。她呻吟得更大声,不止是用喉咙,用嘴,但他不觉得是夸张。他血脉喷张,头晕目眩,呼吸越来越急促。耳边的声音消失又出现,眼前清晰又暗淡。他从悬崖朝下看着自己。一览无余。他必须从巅峰坠落,他必须由此回到地面。他的目的就在于此。
        他穿好裤子,等着她整理了衣裙和头发。她并不急,甚至显得有些慢条斯理。他犹豫了一下。既然刚才在外面跳了舞,不管是一曲,还是两曲没有跳完,他想都应该一起算上。他想得多付20块,50块钱,这是最起码的。
        多少?你说是多少?年轻的女人抬起头来说道,语气平静,用手在身上拍了拍。
        我想,我是说…不是30块吗?另外…他停下来,看着她,递过去的手僵在胸前一点儿的地方。
        多少?你说是多少?女人重复道,手上不再有其它的动作,声音变得冰冷起来,但仍然平静。
        我…不,我不知道,难道不是…你…那么…应该是多少钱?我应该…他缩回手,嗫嚅着。
        30块?你他妈的打发叫花子呀?!30块?她冷笑着哼了一声,愤怒让她不能再继续说下去。
        那么,我应该…对不起,我不是…他声音更低下去了,几乎听不见。
        300块。她说道。
        什么?300块?不,你这不是…你这是…像是挨了一棍,他几乎是大声叫起来,但马上又放低了。
        300块,一分钱也不能少。赶紧拿出来,别废话了。
        不,你不能…我…我身上只有100多块…
        真不付吗?是想吃霸王餐?    
        不,不…我是真的…我只有…我可以给你看…要不…
        她不再说话,转身朝外跨了一步。她打了一个电话。他听不清她在电话里说些什么,但他想准没好事。这个其实我早也清楚,说实话,我不该带他来,你要说我没有一点儿歉意,那是屁话。
        她叫来了外面舞厅里的保安,她一直在外面舞厅里的男朋友也来了。你知道这种场所的保安是些什么人,他们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但是先动手的是她的男朋友。他怒气冲冲,简直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他走上前去,不容辩驳,照准我朋友的下身就是一脚。这一脚就够了。狗日的,看不出来呀。他脚狠狠地踢出去的时候说道。
        我的朋友那时当场就晕了过去。他被人紧急送往附近的一家医院。其实就在打铜路的另一头,朝里拐一个弯。打铜路是条很长的路。外地人对本地的地名弄不太清楚,像这种很长的七拐八拐的街或路尤其是。医院里一位外科医生给他治的伤,是一位女医生,他的妻子。她技术精湛,在手术台上摆弄病人像玩具一样简单。
        至于我,我就是那位一直呆在舞厅里的男朋友。我踢了我朋友下身一脚后知道闯了祸,赶紧跑了。这事儿过去有一段时间了,我不想再提它。现在是下午,我正躺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本地影视频道放着一部肥皂剧,我在看两天前的晨报。我翻到招聘信息栏。我想是该去重新找份工作了,我打算明天去世贸大厦旁的那家试试看。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