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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羞赧

发布: 2012-11-15 15:08 | 作者: 王往



        我吃了饭就去赶猪了,可是我不敢去圈里,怕猪咬我。这时,娄婶过来了。我告诉她我奶奶身体不舒服,叫我把猪赶到黑虫家,可是我怕它咬。娄婶说,不怕,它知道你是赶它去收窝的,不会咬你的,也不会乱跑,不信你去解绳子。我大着胆子,挥着树枝,下了猪圈。真的,小母猪老老实实的,不动也不叫。我解了绳子,它就一头钻出了圈门,不过,它真的没乱跑。我说一声,走,它才走。真是奇怪!
        我还没走几步远,大路他们就来找我玩了。我让他们等一会儿,他们不肯,骑上自行车麻雀一样飞走了。我想,你们别神气,等我买了水枪,叫你们看我玩吧。
        以前,我看过一两回动物收窝,就是有一家有个公牛或者公猪,人家把母的动物赶来,两家主人在一边抽烟,说笑,公的动物和母的动物互相碰碰撞撞,互相嗅嗅,过了一会儿,公的动物就从母的动物后面爬上去,两只脚搭在母的动物身上。后来,浪子叔家里养了一头高大的猪,说是种猪,专门给人家收窝。浪子叔还写了一则广告贴在村口,那个广告可把人笑死了,上面写着:欢迎去我家配种!先是大人笑,后来我们小孩也觉得好笑,看见他家儿子桂林就喊“欢迎配种欢迎配种”,桂林不服气,和我们对骂“你家配种你家配种”。再后来,是黑虫家一下子买了四头种猪,都是白的,说是纯种约克夏,广告到处贴:来自英国的纯种约克夏种猪,个大,抗病力强,瘦肉率高。黑虫家的广告一贴,浪子叔家的种猪就派不上用场了。黑虫家几乎天天有人赶着母猪去收窝,黑虫家为了多赚钱快赚钱,焊了几个铁架子。有些母猪不愿让种猪碰,他们就把母猪抬上铁架子。铁架上只有两道横档,母猪四脚落空,怎么也动不了。种猪可不管它,前爪一抬,竖起身子就搂住了母猪,母猪就拼命叫。该死的种猪,真霸道!
        小母猪真是想不到的老实,只是走路,路边的青草野菜都嫩嫩的,它看也不看一下。我把它赶到村里的南北大路上时,它还得得地小跑起来,手里的绳子让它崩得直直的。这会儿,正是四月,我们这里春天最美的时候。路两旁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菜花上沾着亮晶晶的露水,好像菜花刚刚睁开眼睛,有些害羞的样子。可是过不了一会儿,等太阳升高了,你看这些油菜花,就想烧起来一样,金光灿烂的,乱哄哄的蜜蜂把整个田野都闹翻了。远处传来野鸡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响亮,让人想到它们彩色的羽毛。空气里除了油菜香,还有槐花香有还有野蔷薇的香。小母猪的身上光滑滑的,淡淡的阳光把它又细又软的毛轻轻地梳洗,安静又服贴,好像可以数得清多少根。它精神抖擞地小跑着,被夜露打湿的尘土上留下浅浅的脚印。我一下子觉得它变得可爱了。
        黑虫家的磨面机坊就在路南的尽头,含沙河的北岸。正对着磨面坊有一道桥,通向园艺场,我们的学校就在园艺场。我都是坐我姐的自行车上学。黑虫家的配种场地就在北岸的桥头,几头种猪就扣在桥旁的杨树上。每次我姐经过这里就骑得飞快,好像怕那些种猪冲上来咬她,我总是笑她胆子小。
        我赶着小母猪到了桥头时,就见十几头母猪在那里了,那几头种猪一个也没闲着。有个外村人对黑虫说,黑虫,你家的生意真好啊!黑虫说,我的这些种猪可不是浪子那些种猪,几十年的老品种,我的种猪都是洋玩意儿,喂得也好,你们知道喂的什么吗?黑虫一指猪食槽说,鸡蛋加面条!都是壮阳的!那些男人和女人都笑起来。又有个男人对黑虫说,黑虫,你心太狠了,母猪和公猪好不容易好上一回,你也让它自在些,焊什么铁架子,缺德不缺德?黑虫又哈哈笑起来,什么铁架子,这叫铁床,为了配合你使劲,不信叫你女人来,管用得很。那些男人和女人又笑起来。听着这些笑话,我也感觉很不适应,脸上发烫。黑虫笑的声音最难听,像什么呢,我想了想,就像公鸡朝母鸡扑翅膀时的那种叫声。黑虫笑时,还斜斜地看我,那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粘着,脏兮兮的。不是为了十块钱买水枪,我早就回去了。
        已经有七八头猪收窝了,后来的两头猪都收窝了,我有些着急。我对黑虫说,黑虫哥,也把我家的猪收窝吧?黑虫没说话,走远了几步,向我挤眼,好像有话说。我就过去了。黑虫四下看看,目光飘浮着,像有什么鬼心事地说,你姐怎么没来。我说,奶奶不让来。黑虫的眼里湿湿的,好像地里冒出一股黑水,黑虫说,你应该叫你姐姐来,她来的话,我就给她收窝。看着黑虫的脸,好像有些变形了,我突然生气了,我听出了他在骂我姐姐。我也一下子明白,为什么我姐会为一些事情害羞了。
        我一转身,不理他了。
        这时,黑虫的声音又大起来,黑虫说,啊,下一头猪,要让小孩赶来的先上,人家等了不短时间了。
        黑虫将一头种猪牵到我家小母猪跟前,黑虫说,给我好好玩它!说了,又对我笑,还是像公鸡朝母鸡扑翅膀时的那种声音,我生气地往后退了一下。那头种猪在我家小母猪身上拱了两下,喉咙里发出“轰轰”的声音。我家的小母猪吓得跑开了。种猪又扑了上去,小母猪吓得叫了起来。黑虫就叫了两个男的,说帮个手,把它抬铁架上!两个男的过来,他们一个提猪尾巴,两个提猪耳朵,小母猪就四脚凌空了,拼命地叫着。我说,你们放下放下!黑虫说,别听他的。他们把小母猪放到了铁架上。
        我走到磨面坊那儿,蹲了下去。我不想听见小母猪的叫声,更不想看见黑虫。过了一会儿,我看见我姐来了。我姐说,奶奶叫我来看看你,怎么还不回去。我说马上就回了,你先回去吧。我姐刚说“你快回去”,就听见黑虫在桥头叫我:立立,你家的猪死了!我就跑向桥头,我姐也跟着跑过去。我们到了跟前一看,小母猪没在在铁架上,在地上站着呢。铁架上,是另一头猪,种猪竖着身子向它扑去。我姐捂着脸跑开了。黑虫又笑了,笑得还是像公鸡朝母鸡扑翅膀时的那种声音。我牵过小母猪就走。黑虫说钱呢?我掏出五块钱,扔到了地上。
        小母猪走得很慢,我走得也很慢。走了一段路,我把小母猪扣到树上,向油菜田上的一条小路走去。我看见我姐刚才拐进这条小路的。果然,我听见了我姐的抽泣声。她坐在油菜田的排水沟沿上,菜花落在她头上落在她肩上。我挨着她坐下去。我说,姐,我们回家吧。我说,姐,叫奶奶以后不要养猪了。我说,姐,奶奶好些了吗?姐姐一直不说话,头抵在膝盖上。我也就抱着腿,下巴支在膝盖上。我想着黑虫那难看的脸,想着他的笑就像公鸡朝母鸡扑翅膀时的那种声音,想着他家那些霸道的种猪,越想越可恨。我想,今晚上,我一定趁黑去他家,把他家的种猪脖子上的绳子都割了,让它们跑得远远的。我有些激动,我仿佛看见黑虫在种猪后面追赶,他追着追着,跌倒了,脸磕在一团猪粪上。我在心里笑起来。我想今晚一定去,一定把他家的种猪放跑了。不过,我没跟姐姐讲,我跟她讲,她会害羞的,我不想让她害羞。我就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等我姐抬起头来时,她眼里已经没有了眼泪,她还笑起来,还从排水沟沿上采了一朵荠菜花,小小的,白白的,就像她的脸。姐嗅着荠菜花说,真香。我又从油菜田采了一大把野花给她,有红的灯笼花,紫的苕子花,有蓝黑相间的蝴蝶花,有黄黄的像小喇叭一样的喇叭花。姐看着嗅着,她的脸埋在了花朵里。
        姐说,这些花真好。她的声音从花朵里传出来。
        我说,姐,我再给你采一把。
        姐说,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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