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来不及笑
你已经转过头去
那些仍然清晰的情节
被一片、一片撕碎
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和你之间会发生些什么。你让人觉得亲切，让人想要把头靠在你肩上。想到这里我笑了，知道自己似乎很花痴。
那天天很好，夏天刚结束，仍然可以穿短袖，太阳很柔和。我穿着牛仔裤，黑色小背心加了件黑色短袖小外套。后来发现领子有点低，不是故意的。你在边上米色裤子，短袖POLO，戴着墨镜。我说这样不好，看不到你眼睛。你马上换了副眼镜。你说我们这样在路上走，别人会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我心里其实完全没有想到别人，所有的背景变得模糊，眼里只有你，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喜欢这样投入，心里的喜悦因为投入而满溢。
我们牵着手，我想，为什么今天才又见面。
想起初认识，是好友薇薇安的婚礼，我是伴娘你是伴郎。老远飞到多伦多，就被拖到婚礼预演，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仍然强打精神，仔细听神父讲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怎么站，站哪里。神父讲完了，要预演了，我把手放到你臂弯里，你笑笑说都记住了么？我笑了，说，不是有你么，我跟着你就好了。你说，那完了，要砸。
当然没有砸掉，你好歹是名大学的经济教授。薇薇安说你在系里颇受器重，大家都认定你是系主任的接班人。
婚礼当天，我和其他伴娘一起穿了露肩礼服，妆扮好，在教堂门口等待婚礼开始。看到你，两人相视一笑。你穿着黑西装，帅气逼人。我小声和你说，很紧张，靠你了。其实哪里需要靠你，不过我喜欢这样和你说。
婚礼后的午宴上，伴娘伴郎分别要给新人祝福，我虽然准备了，可是有些紧张，叫你先讲。你大方答应，你一开讲，我就后悔了。你做教授的，口才不是一般的好，我准备要说的都被你用更漂亮的方式说完了。轮到我的时候，只好老实说，要说的都被教授说完了，只好甜蜜简短。
终于坐下来吃东西的时候，我们坐一桌，你就在对面，我们聊了不少。从你的眼睛里你可以看出你对我的欣赏。一定是平时在象牙塔里，难见到我这样在工业界打拼的女子。你大方地提起太太，然后指给我看，太太坐在另外一桌，皮肤比较深色，脸上轮廓也比较深，这时候正朝这里看，我和她远远打了招呼。后来从薇薇安那里知道，她是菲律宾裔，有很好的学历，现在在政府部门工作。
婚礼后，我回到原本平静生活。写了信给一对新人，谢谢他们一个周末的招待。薇薇安的丈夫回信说，太好笑了，他一天都说了你好几次，说quite fond of you。薇薇安私下问我，你怎么他了？我边笑边发誓说真的没怎么他。
后来就把这件事放到脑后，不过是个小小甜蜜的记忆。直到几个月后，突然收到你的Email，你很冠冕堂皇地向我请教关于上海的种种，说被邀请去那里讲学几天，听薇薇安说我是上海人，所以请教一下那里的人情风俗。其实对上海，我已经不熟悉，上海早已经变成一个陌生的城市，除了偶尔也去出差。和你就这样聊了起来，一聊就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碰巧你去上海讲学的时候我也要去上海出差，也许不是真的碰巧，可是很容易就碰巧了。你说到上海我请你吃饭。
其实去吃什么之前都说好了，两人不约而同喜欢日本清淡的料理。我们坐上出租车，你由我和司机用上海话说要去哪里，两人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偶尔捏一下，看一眼对方。
我们用中文交谈，中文不够的时候就用英文。我惊讶你的中文这么流利，你说因为小时候是外婆带大的，外婆和你讲中文。其实我不介意用中文还是英文交流，因为有灵犀起来语言微不足道。
那天吃了什么印象很淡了，记得叫了啤酒，我不能多喝，就分了一小杯。大部分时间两人眼带笑意看着对方，侍应一定觉得肉麻，一定也看惯了，并不来打扰我们。你说终于又见面了，是的，终于，来之不易的一面。大家都走了半个地球，一定要到这个陌生的都市，一定要离所有其他牵绊都远远的。
吃完日本料理我们没有告别，都舍不得，于是就沿着上海著名的林荫大道慢慢走，一面聊天。太阳有点耀眼，你说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正好看到茶馆，于是走进去，在楼上窗边安静的角落坐下。我点了玫瑰茶，你要菊花茶。我们坐在桌子的一边，这样可以仍然牵着手，都不舍得放开。想想好笑，两人加起来八十岁都不止，怎么会这样。
窗外有竹子，偶尔随风摇曳，阳光在茶桌上洒落一些竹叶的影子。我们谈家庭，谈婚姻，谈孩子，也谈两人互相仰慕之情。仍然记得那日玫瑰花茶的颜色暧昧，味道馥郁。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流过去，我说约了朋友吃晚饭，你说推掉吧。于是我和朋友改约晚饭后喝酒。从茶馆出来，两人继续牵手走，我告诉你这是小时候天天骑车经过的地方，二十年过去，不看那些店名，似乎还是老样子。我带你走到以前的学校门口，你看到我的眼里都是兴奋。母校在大兴土木，我和看门的大伯聊了几句，你在一边默默微笑。我说不好意思，让你陪我看母校。你说，很荣幸。
晚饭时候有些伤感了，明天就要回美国，再见无期。我点了喜欢吃老醋海蜇头，说有小时候的味道，酸酸脆脆。你喝啤酒，我陪你干杯，啤酒淡淡的苦。我说等下要去拿改好的旗袍，你说我陪你去，再送你回酒店。我看着你说好，心里有点难过，转话题说你长得象某个中国的明星。你笑了，当然不信，我当场就要在电话上找照片给你看，你说不急。
外面华灯初上，微风习习。我们走进街边小小精品店，店员拿出改好的旗袍让我试，你自然接过我的手袋。我永远不能习惯中国的小小试衣间，所以低腰牛仔裤没有脱，旗袍套在外面，仍然可以感觉到腰身那里很服帖。我走出来照镜子，看到你在那里微笑。我也对你笑，问你好看么。你说好看，别换了就这么穿着。
走出来，你还是时不时盯着我看，一边把手搂在我腰上。我问你，有没有看过电影《Lust Caution》？里面也有一段试旗袍的戏。你说她没有你这么辣的身材。我冲口说，她是情人。
然后就是沉默，渐渐走到我的酒店门口。我说要再见了，今天一天真的很开心。。。话还没说完，你一把把我拉到怀里。
我后来一直想，应该拥抱久一点的。
你后来也说，多希望可以拥抱久一点。
再见是你在旧金山转机，你说只有两个小时。我说没有关系，一定去机场见一面。
在机场熙攘的人群里，我一眼看到你。我过去，紧紧抱住你。多伦多，上海，旧金山，似乎中间分开的日子都不曾存在过，边上的一切再次变得模糊。
我们坐下来，我喝茶，你喝咖啡，先隔着桌子，互相看了又看。然后我坐到你旁边，把头靠到你肩上，真希望时间在这个时候停住。
可是你有飞机要赶。我陪你走到安检那里排队，终究还是要告别，牵着的手要放开。
我有些话想说，但忍住没有说，说出来怕给你压力，怕破坏了目前两个人默契的关系。忍得太用力，别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沉默，然后转身离开。
告别以后我一人走到停车场，走了几圈没有找到车。我心里不急，有些恍恍的，又走了两圈，才想起来也许走错层了。上到第三层，还是没有。这时候终于想到应该是一楼么，元神归位了。我心里笑笑，从来没有这样找不到车。真是什么事都有第一次。
想起来，刚才没有回头。
上一次也没有回头，你有没有看我走远，我觉得不必知道。
你说保重身体，后会有期。我笑了，只好说你也保重。
我想，其他的不必说了。
有天你突然写Email来说下班和朋友去快乐时光，看到一个女孩象你。我听了心里苦楚，还是笑着说，多希望那就是我。
情深不寿，说的是感情如果太深了就不会长久。有时候我会想不明白我们的感情是深还是不够深，不过不明白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