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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种者(十)

发布: 2012-3-01 18:08 | 作者: 帕蒂古丽



        兴许闻腻了自家男人和村里男人惯常的味道,大梁坡的女人似乎更爱闻陌生男人的气味。东家住着口里的小木匠、油漆匠,西家来了南疆的擀毡匠、皮匠,他们身上的锯末味、油漆味、羊皮味,给大梁坡带来了新鲜的味道。
        兰花见村里来了个擀毡的汉子,就急着往家里领,做了哨子面,给那男人吃下了半锅,男人冲着兰花使眼色,你看见兰花眯着细眼低头抿着红嘴唇笑,笑得叠出了双下巴,脸上的雀斑都笑成了粉红色。
        吃完了饭,那毡匠胃疼,躺在炕上直打滚,你看见冷汗豆子一样砸在炕上的旧毡子上。兰花变了脸子,倒不是嫌毡匠胃疼耽误了擀毡,她家里连一根羊毛都没准备,她怕是心疼白给那毡匠吃了一锅哨子面。兰花把毡匠连扛带推送过河坝,送进了卫生所。
        送了毡匠回来,兰花嘟囔:“好事没成,还揽了一身骚。幸好犯病是在饭后,要是半夜里瘫在炕上,不知要闹出什么丑。”
        自从兰花男人得肺痨进了医院,兰花经常叫你去给她做伴。兰花这妖女子,弯眉杏眼,天生一张狐狸脸。
        金贵三十岁上娶她,她还不满十四,娇滴滴的身板儿,胀挺挺的胸脯,谁见了眼睛都发直。
        三十岁的光棍汉搂小妮子,味道鲜炸了。搂了没多少日子,金贵就病倒了。
        憨厚的金贵心里对兰花疼得紧。尽管做了自家婆姨,还是拿她当女娃儿待,白日里地里活儿不让她动,小心温存,生怕坏了女人娇嫩的身子骨。
        粉红盖头底下的兰花,愈发显出女人家唇红齿白的俏模样,村里汉子们见了远远地就冲她打趣、吹口哨。
        那天,你和弟弟在自家门前的地里刨洋芋,你穿一条不够长的蓝布裤子,裤管下的腿粗了很多。弟弟说,那腿是吃羊肉吃粗的。
        兰花带着一个农场的老乡,走进你家土豆地里买土豆,那个男的老盯着你的腿,还过来摸了摸你的头。
        你干脆双膝跪在洋芋地里,埋下头不吭声。那个男的看你跪在地里拼命地刨洋芋,不理他,拍拍屁股要走。
        兰花背着那男人抿得嘴唇红润,掐得脸颊像搽了胭脂,回头捏捏你的下巴说:“这丫头,长得越来越俊!”你心里想,兰花在男人面前,比白骨精变得还快。
        兰花临走拉你到一边,附在你耳朵上说:“看你屁股后面一大滩血都干在上面了,还不换换,胸脯子太扎眼,明儿去农场里,买个奶袋子套上!”
        你一直跪在土豆里没有起来。你看见兰花背着那男的,把自己的两瓣嘴唇又咬又抿,还用手去掐自己的脸颊,接着红唇粉脸颊凑上去对着那男的痴笑,男人往兰花腰上掏了一把,兰花快活得直不起腰来。
        你回家拿了条妈妈不穿的旧裙子来,让爹爹给你裁两件背心缝上给你穿。
        你把下半截撕下来,上半截在身上比了比,看样子放起来能当衣服穿。 
        那是件蓝底红花裙子,裙幅挺宽的,爹爹一剪两半,裁开做成了两个花背心。
        你用洗干净的手绢包了做好的两件花背心,去牛圈里换,牛抬着头看看,似乎知道你换衣服,转过脸去。你拿出其中的一件,来来回回地在身上比好,背过身对着牛脱衣服。等牛低下头吃料,你脱了衣服换好背心,牛就转过身来看你,眼睛亮汪汪的。
        背心做得太宽了,挂在你身上,根本没有把两个硬挺挺的奶子压住。可你欢喜得舍不得脱下来,直接把棉衣套在了背心上。
        你回来跟爹爹说,背心做大了,爹爹眉头一皱:“还在长身体,宽点,以后长胖了还好穿。”
        到夏天你脱了外套的时候,两个尖尖的奶子,给背心压成了厚厚实实的两坨,像在两块坡地上盖了一层薄毯子,只把坡顶的草压下去了,却依旧看得出那坡底有多大。
        那两个软软的肉坡,藏在你的碎花连身裙下面,压成了一大片,被背心挤得紧贴着胸骨,不再像过去那样一走一颠、一步三晃了,你的腰身也挺直了不少。
        你有事没事又开始往邻居家跑,跟努尔古丽一起去棉花地里拾棉花,背心太绷了,腋下被背心勒出一道一道的血印子。刚一蹲下来,那些小扣子就“嘣嘣嘣”爆豆子一样崩了一地。你弯腰拾一把棉花,就在红红绿绿的棉花杆子下面,捡回几粒白白的小纽扣。  背心被挤爆了,你只好每天散着胸跟努尔古丽去摘棉花,碰到人赶紧勾了头,用手里的棉花袋子挡住前胸。努尔古丽的哥哥哈力喀孜每次撞见你,眼睛就像钳子一样咬住你不放。
        努尔古丽说他哥看上你了,你说你才不愿意嫁给哈萨男人。努尔古丽说,她也不想,她喜欢当兵的。
        隔几年,就有几个当兵的来大梁坡住下,维族、哈萨克族都有。有从南疆的喀什、和田,也有从北疆的伊犁、塔城来的,还有从口里来的汉族。大梁坡的姑娘、婆姨们见了,稀罕得不得了。
        努尔古丽一家都喜欢闻当兵的味道。驻扎在河坝边的两个哈萨克族当兵的,一到天黑,一起往她家钻。她大姐布鲁布跟伊犁兵搂在炕上说悄悄话,那个塔城兵和二姐卡玛丽在外屋炉子前烤火。
        努尔古丽喜欢的是一个维族当兵的。这事情只有兰花和你知道。谈对象谈到紧处,努尔古丽从维族当兵的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张维族美女的照片,那男的承认是他相好,努尔古丽跑到兰花家,不吃不喝,发疯地哭了三天,哭得眼睛肿得睁不开。
        努尔古丽知道维族当兵的不带走她,她就得嫁给放羊的光棍喀汗,这是他爹爹活着的时候就说好了的亲事。她也知道,大梁坡上所有的母羊,都当过喀汗的老婆。
        每次爹爹把母羊带给喀汗去放,回来你都盯着母羊的屁股,总觉得那母羊身上,有一股喀汗的味道。家里宰了羊灌米肠子(把米和油拌在一起装进羊肠子里煮食),你把羊肠子靠近屁股眼的那一截,偷偷用爹爹裁衣服的大剪子剪掉。你生怕担心吃到喀汗污染的那一截,肚子里会长出异样的东西 来。
        努尔古丽说,她不愿意嫁给哈萨克人,主要是怕吊起来生孩子。你对努尔古丽说,你不愿意嫁给维族,怕像妈妈一样挨鞭子。你拼命地学做抓饭和拉条子,还有薄皮包子,不管怎么做,爹爹都说你做出来的饭,总是一股“二转子”味道。你怕到了维族人家,单就为这个也要挨鞭子。
        你见过的哈萨克姑娘结婚生了孩子,都是满脸锈斑,抹了粉也遮不住满脸的黄褐斑,倒像是驴粪蛋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村里的哈萨克女人,从早到晚打草、挤奶、 烧奶茶,伺候放羊回来的男人,男人喝茶喝半夜,女人就倒到半夜,男人陪客人喝奶茶喝到天亮,女人打着瞌睡也要倒茶到天亮。哈萨克女人倒茶,一直要倒茶倒到 老得提不动壶,端不动茶碗为止。想到那被牛粪火熏得黑乎乎的大茶壶,你就觉得害怕。
        爹爹把最边上放煤炭的那间屋子,租给了一家畜牧队放羊的哈萨克,大冬天你看见那女人光着身子,被丈夫用拴牛的缰绳吊在房梁上,光秃秃炕上没垫一片毡子,只 有一把干草,干草上垫了层灰,女人费力地叉开冻得蜡黄的腿,孩子就从女人的两腿间,掉到灰土上,沾血带灰的孩子,像是母羊下的羊羔子。丈夫把女人解下来, 女人用被角擦了把热汗,把满身血水的孩子用羊皮把一裹,下了炕裹了皮袄和围巾,出门上茅坑、倒脏水。
         一想到努尔古丽要和那群母羊一起,做光棍喀汗的老婆,被吊起来生孩子,你就觉得又恶心又害怕。你发现努尔古丽又韧又细的腰肢似乎粗壮了许多,她散着的胸脯母牛一样甩来甩去,一看就知道跟你一样,没有戴奶袋子,看着到底扎眼,不利索。? ?? ?  地里的棉花地打折干净了,你去镇里卖了棉花,到了代销店里,几个女娃子在挑奶袋子,一看就知道是镇里头吃商品粮的主,细皮嫩肉,说细声细气的普通话。   你挤过去,看见那些奶袋子整整齐齐地在玻璃柜台下面排着队,全都是白颜色的,有白棉布的、白的确良的,那缝纫机缝出来的线,细细密密地在奶袋子两边,各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越到奶头顶上圈子越小,你看得心里发痒。   你离着玻璃柜老远看看那些挑奶袋子的姑娘、婆姨,还有围在柜台旁一边看稀罕,一边哈哈大笑的男人,红着脸溜了出来。   你散着的胸脯,变得一天比一天大,走路的脚步也变得比过去重了。翻过年,一出冬,脱了厚衣裳,你觉得大梁坡村的人,都看到你胸脯鼓了。? ???   哈力喀孜每次看见你长在胸脯上的这两坨,眼光像是狗看见了肉,放羊回来,哈力喀孜在羊圈里堵住你:“给我吃吃行吗?给我吃吃行吗?”吓得你撒腿就逃。   努尔古丽家的那个羊圈,村庄里有很多传说,黑漆漆的,旁边住着努尔古丽继父的弟弟克里木。羊圈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或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只有羊知道。早上听到哈力喀孜喊你一起去放羊,爹爹没好气地走出来把大门一关,又把狼狗的铁链子放开,狼狗疯了一样向门上扑,哈力喀孜像一只羊羔子见了狼一样拔腿就跑。
        努尔古丽的身上出了大事情,最早应该是你发现的。
        那天你在帮努尔古丽她妈捻毛线,努尔古丽喘着粗气冲了进来,你就问:“干了什么,这样喘气?” 她妈斜了女儿一眼:“叫你去牵驴就喘成这个样子,还不上去炕里缓一缓。”
        牵趟驴就要上炕里去缓着,你觉得她们母女俩的眼神有点怪。
        努尔古丽上炕的样子很笨重,有点像妈妈那个时候……这个念头还没闪出来就掠过去了。
        你和努尔古丽去小解,看到她肚子上裹着白布,厚厚实实的,腰变得水桶一样又粗又硬,问她,说是母亲让她束腰。
        从那以后,努尔古丽家的院子再也没向人打开过,她家的大狼狗在院子里转来转去,铁链子完全被扔在了一边。狼狗解放了,努尔古丽被关在了屋里。
        你不能去努尔古丽家,只好去找兰花。兰花男人在医院里,一个人过得凄惶,巴不得你去做伴。兰花问你见了努尔古丽没有,你低了头不作声。
        兰花说:“说是努尔古丽放羊把肚子放大了,哼,羊圈里的都动静大得连聋子居曼阿訇都听得到,谁还不知道都是肉孜和克里木两兄弟干的好事,好端端一个黄花闺女,让两个半老头子糟蹋了。”
        住在努尔古丽家羊圈旁边的克里木,是个瘸子,他那条瘸腿并没有碍着他经常往外头跑,他从外面带一些头巾、袜子、木梳、花头绳回来,换鸡蛋、羊毛,再拿这些去县城里倒卖,村里的女人都爱围着他转。   你听兰花说,哈斯木的老婆拿了瘸子克里木很多小玩意,从来没给过钱,哈斯木出去打柴禾的时候,他老婆把孩子赶出去,把 门一顶,叉开腿,克里木的东西就给换回来了。每次完了事,哈斯木的老婆就熬一锅花椒水洗下身,洗完了躺到房顶上,叉开腿晾晒,晒到哈斯木回来了,才懒懒地 扶着腰从屋顶上下来。   克里木拄着拐杖扛了铁锹来你家,说是爹爹出门前让他帮忙浇园子,他进门放下铁锹和拐杖,一屁股扎在炕上,看见你站在门口,费力地咽了口唾沫说:“园子浇好了,想给你这棵小葱也浇点水,这会儿瘾犯得劲大,快过来让我过过瘾。”
        看见兰花,你终于把慌张乱跳的心一下子搁下来,定住了颤抖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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