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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桥

发布: 2012-2-23 20:20 | 作者: 陈家麦



        看来,今晚的这份盒饭,他吃得还算开心。我希望每位客人都这样,这样他们会多来,我的工作会更顺利。至于他叫什么名字,我倒很快忘了,首先他是我客人中的 一位,再划分一下消费群,他是属于害羞类中的一位,最后我才细分出他是喜欢眯起眼睛做事的,就叫他“眯眼”吧,我笑了起来,为自己。
        可“眯眼”不眯时,那双眼皮下的眼仁儿还是大大的,他跟他老婆做事时会不会也眯眼?这人长得一表人材,他老婆不会丑到哪去,他为什么找我这种人来吃野食?当然,如果所有有老婆的男人都不来吃野食,我这不是要喝西北风啦!
        这位客人完事后,又有位客人打我手机。
        我听出这种柔柔的嗓音是“眯眼”,他跟我预约。我储存下了他的手机号码,编名为“眯眼”。
        眯眼准时来了,又不想用“中央一套”,还说他洗了澡才来的,似乎作了充分准备。我引用古语“沐浴更衣”,他对上“为客而来”、“主雅客来勤”,后一句我记 得是《红楼梦》里的薛宝钗说的。他急于表白自己,让我来验看,的确很光洁,像洗净了的一颗萝卜。我有点犹豫,这是我最后一道门杠,坚决要顶住院门的。
        表面上看,对我的坚守防线,他乖乖地执行了,像士兵服从元帅。“我从不强人所难的,特别对女人”,他说。这人蛮可爱的。
        他在深入浅出,我感到自己因为他而有所需求,需求在增大,最后一道防线快被撕裂开一个口子了;像被人隔着靴子搔痒,勾不到痒处,我就让他脱下“靴子”,他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说真有此意?表示他挺尊重我的,这反倒更激起了我的兴趣,是我替他一把脱了。
        这次他劲大了,弄得我也来了劲,我夹紧了一件宝贝,生怕丢掉。
        我像一根木头被涌浪冲撞得浪花四溅,我差点晕死了过去。余波袭来,之后一轮弯月浮出水面。
        我睁开双眼,从窗口流泻进来一地月光,温软得像刚挤出来的一桶牛奶。对他,我算是连最后一寸阵地都失守了。
        怪怪的是,他道谢我,我本想说该道谢的是我,但这种话我说出不口。
        他谢我使他重新变成了一个男人,这点我接受了,不过,对他我还是有疑问的,但不好问。
        他又想留夜,有点像贪吃无厌的孩子。给我拒了,我每晚十点前必须回到老公身边,免得他起疑心,我可不想为他把自己的家拆了,再说我不愁生意。
        “我是有老公的,‘眯眼’”。我说。
        “眯眼?,有意思!头一回听到!”他说。
        我解释了一下,他乐了,让我叫他阿满,全名叫陈仓满,还解释说他也是从农村进城的,他老子给他起这名时碰上了大旱天,缺粮,是盼望家里谷仓的粮食给堆得满满的。
        这名字倒挺好记的。阿满说他在一家公家单位写字的,是招聘工,又解释写材料是动笔杆的,招聘就是不是正式的,跟正式的比收入差好几倍,家有妻女。看来,他来了兴致,很想说话。我不想坏了他的兴致。
        我不敢东问西问的,一般情况下对于客人我是光听不问的,否则客人会不高兴的。可这晚觉得他这人很透明,而且也为自己有了破天荒的表现。我也很想说话,等他 一下子找不到新话题时,我就自我介绍起来,说老公叫幺娃子,四川话中的幺是家里最小的,他很早到这里打工,攒了点钱回家娶了我。又回到水洋,在西岸的凤凰小学边上开了一间小店。不过,我挺讨厌他在店里摆了两台跑马游戏机,这是专骗小孩子的钱,这些小孩子让我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儿子在老家读小学,很需要 钱。幺娃子说没了跑马机,小店难撑下去,就别想养儿子了。说到儿子,我心软了。我见他就是弄跑马机,也只不过赚点小钱,就自个找这种事做了。我骗他说是在川福楼火锅馆找一份工作,上小夜班……
        我像很久没找人说话了,跟老公说不成几句话,就把眯眼当作了传声筒。当然,他也听懂了我的潜台词:晚上必须回到老公身边。
        他想跟我过夜的愿望再次落空。其实我有点矛盾,这不是我真实的想法,又似乎被一根绳子牵着牛鼻子走。他双手摊了摊,有点失望,“等吧,哪天你有了好心情,我是一呼百应!”
        眼睁睁看着他走了,我心里本来堆得有点满了起来,顿时像被腾出一块空地,空地在扩大。
        断了这份心思吧,我像硬着头皮从空旷野地中走回家来。卧室是弹丸之地,不足二十平方米,然而刚才眯眼,不,阿满,让我饱餐了一顿,这晚似乎够我很久受用了,懒得再出去找活了,有点累又脑子里像有一群小羊儿在活蹦乱跳。想着他,又把思维拉回来。
        刚才这事对不起老公,又分明是自己把持不住,这事挺为难的。两年前,想到做这种活,自己还是反来复去想过的,可以说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正儿八经打 工吧,又苦又累又不好找钱,那种用脑子的事如今连大学生都难找,我也干不了,我连高中都没毕业。再说我们老家的女人出来做这事还是跟旱天闹蝗灾似的,都心 照不宣的,还把小姐妹一个个带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老家给家里兄弟盖起一栋新楼房,骗乡亲们说是打工赚来的钱,大伙儿心知肚明,只不过不戳穿这层窗户纸罢了。这么一想,我就跨出了第一步,有了一次后,接着跟一千次没什么两样,反正我是生过娃的,做这种事开弓没有回头箭,跟上茅坑一样,我渐渐知道如何让男人快活,至于我快不快活不重要,反正跟自己老公开始有过快活后来也快活不到哪儿去……
        没想到,跟眯眼做那事还挺快活的,好久没来这种感觉了,每晚客人多时我顾不上歇口气,早麻木了。眯眼大我十来岁,可他为什么找我这种粗食吃?不过,许多男人有家有室,也差不多是一路货色,眯眼算是换口味吧?
        我始终弄不明白,他想跟我过夜,家里老婆怎么办?幺娃子说
        我那婆娘说是在川福火锅馆上小夜班,那是唬人的,开头老子硬是信了。
        到了大热天,这火锅馆那门子的生意,她说有吃炒川菜的,还卖龙虾。老子想了想,也信了。反正她有活儿做,老子也犯不着恁个辛苦。可老子又不是傻儿,婆娘后来隔几天不回家睡,老子起了贼心。
        出了那种事,老子晓得她在外头有了人,有了龟儿子嘛,麻上了。本来也没啥,这年头我们男人家找钱好辛苦哦,女人家出来做做这种事,只要想到回屋头,把票子 带回来,我们男人家装个睁眼瞎算个啥。没想到,我那婆娘跟那龟儿子生起病来,这病是要命的病,我想那病怕是早传给我了,现在没查出来不等于将来没事。
        啥珠珠,那是唬人的,我婆娘叫王三妹,别以为披上狐皮就当我认不出母狼了?听三妹说,她娘生她的时辰是早上,田里长露珠,没想到这花名倒派上用场了,用来勾龟儿子了,嘿,珠珠,跟琼瑶片似的。
        婆娘天天换衣裳,抹得香喷喷的,我是老远闻着了。那打工挣来的钱哪能经得起这般折腾。开头三妹说,我们打工的怕被人瞧不起,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老子想想臭 打工的摆啥子谱。我就不跟她摆那龙门阵了,没这闲工夫。小店那一摊子的事都整得我一天到晚脑壳痛,放学时,这帮学生娃来了,老子忙得连拉屎撒尿都在屋头里。
        出来干啥?还不是让屋头人有饭吃有钱花?老子早早到水洋打工,管住了自个的嘴巴,能留下几个子儿?跟她结了婚,还是一下子掏空了。还好,老子看准了这块富 得流油的宝地,租了间小门面,这地段属于城乡结合部,又是工业区,有点三不管地带。本来嘛,开小店算是马马虎虎过日子,一个月能净挣个千儿八百的,比打工稍强点,也不用看老板眼色吧。可你说说,这点钱老子也得出去寻寻开心,我不是猪狗,就是猪狗总有发情期吧,我是个男人,婆娘不在身边,憋得难受了总得找个 女人“放放水”。好了,这钱又出去了。老子也不是死脑壳,看好了这所小学堂,进了两台跑马机,没想到这些学生娃粘上了不肯歇。我当然晓得这门道早晚得出 事,可赚回了机钱,老子想整大的,又添了一台机,万一给没收了,赚回了本钱就不怕蚀本的了,大不了再添呗!
        三妹来了,老子想,这下好了,用不着找野食了。可她总看着跑马机不顺眼,火气大着呢,让我趁早把它扔到江里了,说是害娃儿,害了这些学生娃等于害了自家的 娃。老子说,这些哪是自家的娃,你生的?养得起嘛?她眼泪就叭啦啦地掉下来了,还来劝这些学生娃不要玩机子了,害得老子差点捶扁了她。她来了气,让我别碰她。别的事还能受得了,这事啷个扛得了,我的妈呀,老子哄个半天,她就是不理我。正好有个学生娃放了学玩到天黑了也不想回家,结果家长找上来,先把娃儿打了一通,还朝我一顿臭骂,拿砖头砸机子。他没砸,听见屋头“嘭嘭”几声,老子冲到屋角里,是我那婆娘拿了一把榔头砸开跑马机了。这下好了,那家长消气了, 可我来气了,夺回榔头要砸我婆娘,她把脑壳递了过来,砸吧,砸死了一了百了。我说,老子真的要砸了。榔头刚要落下,却走偏了。我咋喊起“三妹子”来喽,狗 日的,榔头砸在自家脚板上,痛死老子喽——
        要说真要砸三妹,我还真舍不得,想当初我相中了她,她没嫌我,她家里人提出要换亲,替她哥换。她硬是没读完高中就过我家门了,说她哥哥的亲事由她妹子来想法子,这账算是她欠的,血债要用血来还。
        她跟了我,说看上我外出能吃苦挣钱,脑壳活络,可我来这里干了恁个久,她哥哥的亲事还是办不成,这账驴年马月还?
        等到娃儿大了,三妹来了。她一来,为跑马机的事闹得我两口子不愉快。现在机子给砸坏了,我折了点血本终算退给卖机子的,还好那机贩子是我同乡,说这机子还俏着呢,幺娃子,这赚钱的买卖不做,你是傻儿啊?
        我是傻儿么?我回来跟三妹说。她说,最傻也犯不着害娃儿!我来找份活做吧,免得你又犯傻。我晓道她为哥哥娶亲事,晚上念念叨叨的,跟念老三篇似的,还是记着这笔债,恨不得立马把身子赎了来还。
        她这是犯糊涂啊,你看她干的那种事不说,还带了病来,这病要命啊,老子哟!珠珠说
        这晚,霜露降得很大,外边地上一片湿乎乎的。
        我怎么想起阿满来了,一想到他就想得钻心入骨,要命了。
        接了手机之后,阿满来了,听到他的敲门声,我心跳得要命,脸热得要命。这种感觉久违了,就是跟幺娃子好上后也难得有几回,现在没了。对幺娃子,我就像老师布置给学生的一道作业。而今晚我像新娘子坐在洞房里一样,真是怪怪的。
        阿满对我来说是两人一起去一个风光迷人的地方旅游,缺一不可。
        可是,这回阿满跟不上我,他可能没有喝酒,可能还是别的原因。上两回他借助一点酒力,进展顺利,可这回他才跑出几十米就掉了队,跑不动了,可能需要领先一步的我调转身,与他一起跑。他还是跑不动,蹲在地上,回到起跑线。
        “这些年其实我有苦难言。有老婆跟没老婆没什么两样,落下这病根,所以我来找你,本来吃一帖药缓解一下,到底还是没能治断病根,当然离不开你这个医生了。”我笑了,为自己成为他的私人医生。我本来把他当作男人这方面的同类,只不过他留给我的印象越来越好。我像个女大夫似的,装腔拿调起来:“阿满,我知道你病在哪儿?”
        他像洗一颗搁久了的冻僵了的萝卜,我变成兔子的嘴巴,嘴巴里的这颗萝卜渐渐有了温度,开始慢慢长大。他说这下子萝卜种回到温乎乎的泥地里,很快来了生气。兔子用不着张嘴巴了,跟另一头兔子一同奔跑。两只兔子同时蹦跳起来,听到风的呼啸,空谷的足音。
        我俩身上的汗气渐渐消退下来。
        阿满说:“我的病好了,是你的功劳!”
        “怕是一个疗程刚开始,你病得是有点重,你老婆一点也不知道?”我说。用不着遮遮掩掩了。
        “她对我够好的了,没有离开我,我的病不想再给她添成心病。谢谢你!我好多了,得回去了。”阿满要从暖暖的被窝里出来。
        被我拉住:“不是说好一起过夜的吗?”
        “对不起,我是想留下来的,终觉得对她不好!我这病日后还得靠你治,呵呵。我很开心,觉得自己的病不像你说得那么重。不过,我刚才老觉得你不像大夫。”
        “我也是个病人,就当跟你一起泡温泉浴。”我嘻笑起来,松开了手,他来吻我。“不如我也回家吧,一起走吧,反正这种鬼天气很少有人看到的。”
        我很想跟他肩并肩走,他挽起了我的手,我像回到了小孩子的年代。我俩向公园里的花木丛中走,在这个银白的小世界里。
        他突然不走了,说多呆一会儿。我们相拥一起,像在一个白玉砌成的宫殿中,谈情说爱。
        他的话说也说不完,讲的全是他的往事,有跟妻子跟女儿,还说到他有次找野食吃,他却病了,无成以事,那位东北妹嘲弄他,要按进门次数收钱……他似乎话闸子关久了,一旦打开,就从心田里汩汩流淌出来,带着他热热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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