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一铲挖出个大故事

发布: 2011-9-01 21:13 | 作者: 玉叶青



        (一)
        北京
        这是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
        这又是一片古老的土地。
        在京城南面40多公里的郊外,是一片广阔的平原。107国道和京港澳高速公路在这里交叉形成一个喇叭口,而大石河自西向东穿过这两条公路又把这个喇叭口划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
        在这个三角形地区的地下,一个被考古学家追索了近50年的西周燕都遗址终于被发现了。
        从1972年至今,考古工作者已对这一地区进行了四次大规模发掘,发现了古城墙、宫殿区、祭祀区。墓葬区,先后出土了几千件包括陶器、铜器、漆器、玉器在内的西周古燕国珍贵文物和30多座车马坑。带有铭文的贵族青铜器使考古学家准确的判断出,这就是3000年前西周燕国的都城遗址。这一惊人发现,一下子把北京的历史由800年延伸到3000年。1988年国务院批准这里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95年建成西周燕都遗址博物馆。
        然而故事并没有结束,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下究竟还埋藏着多少文物和秘密?谁也说不清楚。眼下政府正着手规划这一带六个自然村农民的搬迁工作,准备展开更大规模的发掘,以彻底揭开这个三角区的神秘面纱,让尘封了3000年的古历史文化重见天日。
        那么是谁最早发现这个古燕国遗址秘密的呢?
        (二)
        这是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时间追溯到1963年的春天。那时黄土坡是一个仅有100多户人家的小村子,位置正处在这个三角区内。
        在黄土坡村北头有一个小院,院里住着一家三口,男人叫石二林,29岁,媳妇叫秋娥,还有他们的女儿成风。大清早二林就听见哥在窗外叫他:“二林,还没起哪,太阳都出来了,还干不干哪?”
        “干,干,哥你等会儿,我马上就起来!”
        二林慌忙起身穿好衣裤,一看身边的媳妇秋娥早不在炕上了,只有女儿成风还呼呼睡的正香。
        “嗨!这娘们也不早点叫我。”
        二林走出屋,见大林已经提着笆斗扛着铁锨在院里等他,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跑回屋三把两把洗了脸,出来拿起大镐和铁锨跟大林一起走出院门。
        大林比二林大七岁,住在村中间的老房里,兄弟俩的自留菜地在一块,共5分多地,就在二林院外不远的地方。为了把菜种好,兄弟俩说好在菜地旁边打口土井。那个年代农民的自留地就是唯一的私有资产,种好了,一年四季自家的吃菜就不用愁了,到了夏秋两季还能上集市上换点零用钱。所以一般的农户除了每天到队里挣必须的工分外,剩余的精力就都放在了自家的自留地上。
        出门百十米就是哥俩的菜地,二人选好位置就干起来。初春的早晨天气还很凉,可不大功夫身上就出汗了,棉袄也脱了,光着膀子干,到吃早饭的时候已经挖了多半人深了。
        “行了,哥,歇会儿吧,该回去吃早饭了。”二林把土倒在一边冲站在土井里的大林说。
        大林爬出土井,拍拍屁股上的土,穿上棉袄。抬头看看二林家的院子,屋顶上的烟筒正冒出青烟,知道弟媳在做早饭。他从棉袄兜里拿出一个黑布做的烟荷包,用手指夹出一张二指宽的纸条,把碎烟叶倒在纸条上,然后向上一卷,右手捏住一头呲呲一拧,一支一头粗一头细的自制卷烟就做成了。大林用舌头把烟上的纸头舔湿贴好,二林忙划着火柴给哥点着。兄弟俩坐在地上看着远处的农田吸着烟歇息。都说农村干活有四累,拆房、打井、拉大锯,抱着孩子看野戏,真是一点不假,二人都觉得有些筋疲力尽了,肚子咕咕叫起来。
        歇了一会儿,二人回到二林家的院子。二林媳妇秋娥早在屋里摆好了碗筷,推开门迎着哥俩:“大哥,累了吧,先洗把脸吧。”兄弟俩把家什靠墙边放好,在院里石板桌子上的脸盆里洗了脸,走进三间正房里。房子两明一暗,左手是一铺大炕,炕头灶火里一红一闪的燃着余火。正对屋门的墙边摆着暗红色的八仙桌,桌上已放好一盘焦黄的贴玉米饼子、两碗玉米糁粥和一小碟老咸菜。哥俩一边一个坐下吃饭,咬一口饼子喝一口粥,再夹根老咸菜嘎吱嘎吱嚼着吃的很香甜。
        这时秋娥从烧火锅里用筷子夹出两个鸡蛋,用碗端着放到八仙桌上,说:“一人一个先凑合着点,晌午咱们吃炸酱面。”
        大林说:“弟妹你这是干什么?自家兄弟干点活吃什么鸡蛋,再说你家又没养鸡,哪来的鸡蛋?”秋娥说:“今儿一早我到集市上买的,刚开春卖鸡蛋的也少,你们吃吧,累一早起了,吃一个鸡蛋算什么。”
        “成凤哪?成凤吃了吗?”大林问。
        “成凤上学走了,小孩子又不干活吃那干嘛,等天暖和了再多买点,有她吃的。”
        见大林不动,秋娥上前把鸡蛋皮剥去递给大林。
        “我不吃,留给成风!”大林不接。二林说:“哥,你吃吧,我这个留给她。”
        结果早饭吃完,兄弟俩的鸡蛋谁也没动。
        吃完早饭接着干。一架辘轳架在井口,俩人一个井上一个井下,一斗一斗把土提上来,菜地旁边堆起一个大土堆。一天过去了,兄弟二人齐心协力挖下去近三米深。
        第二天下午,土井已挖到五米多深了,这时井底的土变湿了。
        “哥,快出水了。”二林在下边喊。
        大林把一斗子湿泥倒掉,对井下说:“二林上来,我下去挖吧。”
        “行了,我不累,底下怪凉的,我再挖一会儿。”二林坚持往下挖,又挖了两铁锨深,泥水已经漫住了脚脖。二林连泥带水又装了十几斗子,感到脚底的水越冒越快,他心想,成了!这水出的不小,位置选对了。这时井壁忽然塌下一块,溅起的泥水弄了二林一裤子,井壁上露出脸盆大的一个洞。二林弯腰一看,洞里黑呼呼的看不清楚,就拿铁锨伸进去探探有多深。铁锨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像石头,就往外扒拉,到了洞口拿出来一看,是个黑绿色带三条腿的东西。二林把它放到盛土的斗子里,又把铁锨伸进洞里扒拉,又碰到一个硬东西,挺沉扒拉不出来,二林伸进胳膊够着拽出来一看,比头一个又大又沉,也放到斗子里。再往洞里找找,没别的东西了。二林的棉裤也湿了,水快把那个洞口淹住了,就喊:“哥,把斗子提上去,里面有东西,别倒在泥里头。”大林问:“出水了吗?”“出了,嘟嘟的,不用挖了,拉我上去!”
        大林二次放下斗子把二林用辘轳摇上来。
        “你怎么挖出这俩玩意?”大林端详着两个浑身连土带锈的东西,还真没见过。
        “井底下出一个洞,洞里掏出来的,想是老辈子埋的东西。先把活干完,呆会儿再说吧。”
        二人把井口清理完,商量着明天把井口用砖加固一下,再挖条排水沟,打井的活就算完工了。
        看看天也快黑了,大林二林收拾好工具,用笆斗子装着那两个挖出来的东西回到二林家里。
        (三)
        吃完晚饭,拉亮屋里的电灯,二人把挖出来的东西用水洗去黄泥,放在八仙桌上观察起来。
        两件东西一大一小,表面都有些黑绿色的铜锈,是铜器无疑。大的圆肚似砂锅,下边三条粗腿,上边左右各有一个提耳,很像个大香炉,身上凸起一圈三层不同的图案,有一筷子高。小的有一扎高,也有三条腿,肚小细长,上边口的形状像元宝,身上有鸟的图形,还带一个把。
        大林说:“肯定是老辈子的东西,大的是香炉,我知道,小的不认识。”
        二林说:“小的是灯台吧,里头放灯油,上边的槽里放灯捻。”
        秋娥也凑过来看,也不知道叫什么。就说:“找个有文化的人给看看,说不定值俩钱呢。”
        二林忙说:“不行,可不能给别人乱说,别没事找事,留着自己用吧,有人问就说祖上传下来的。你要说挖出来的,弄不好给你没收了。”
        “也是,我听说那年芦村有人淘井淘出几百块银元,都叫大队没收上交了,还是别说的好。”大林赞同二林说的。
        二林说:“哥,咱俩一人一个,你挑一个拿走收起来,当个玩意留着吧。”
        “行,我拿走这个小的,大的你留着。”
        二林让大林拿大的,大林说什么不要。这时成凤跑过来,摇着两条小辫,手里举着一支黄杆铅笔对大林说:“大爷,我妈给我买了两支铅笔,这支送给小海弟弟。”
        大林接过铅笔,摸着成凤的头说:“还是我们成凤懂事,啥时都想着小海,比那俩秃小子强多了。大爷替小海谢谢你。”成凤说;“您装兜里别丢了。”大林哈哈笑起来,向二林一家告辞,把那个小的拿走了。到了院门,送出来的二林又嘱咐说:“哥,今天的事别跟别人说。”大林说:“我知道,你回吧。”
        大林家在村子中间,是父母留下的旧房,也是三间。老婆叫苏云秀,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大的叫小山,11岁,二的叫小海8岁,都在上小学。他的家境比二林困难的多,因为云秀身体不好,坐月子着凉落下个手关节疼的毛病,拿不了重物,干不了重活,家里只能靠大林一人挣工分。而那时一个劳力一天也就值七、八毛钱,差的队才四、五毛钱,一年算下来不但从队里分不着钱,还要欠队里几十块口粮款,所以云秀就在院子里养了十几只鸡,两只羊。年底到集市上把羊卖了,鸡蛋全卖给供销社,换油盐酱醋吃,还得留出给孩子买书本的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过农民只要有粮食吃,其它也不追求什么,再看各家也都差不多,好也好不到哪去,所以穷是穷,但大林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日子过得平淡,但也平静。
        (四)
        平淡而又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两年,到了1965年的秋天。
        有一天大林找到二林说:“二林,我想上趟北京把那个挖出来的东西给卖了。”
        二林一惊:“卖了?哥,你卖给谁去,你知道那是啥东西,到底值多少钱?你到北京人生地不熟的,到哪卖去?”
        大林说:“不能再放了,那俩小兔崽子看到那东西了,前几天趁我不注意,偷拿出去卖给合作社收废品的了,才给了三块钱,要不是我追的快早没了。”
        “我劝你还是别去,现在政策管的严,除了自家农产品别的什么都不让买卖,我怕你去了也卖不成。”
        “我打听过了,北京有个地方叫琉璃厂,里边有专收古董字画的店,全是公家开的不会骗人。能卖多少算多少吧,小山上初中了,家里也是真等钱用。你先借我几块,我想坐火车去。”
        二林说:“那好吧,说啥借,等我给你拿钱去。”二林走进里屋,在装衣服的木箱里摸出5快钱,出来交给大林。又说:“记着,卖了卖不了都早点回来,别叫家里人惦记着。”
        大林说:“我又不是没去过北京,放心吧,明天就去,卖了东西就还你钱。”大林很有信心的走了。
        从黄土坡村向西南走3里地就是京广线上的琉璃河火车站,从琉璃河买到永定门站的车票那时也就几毛钱。第二天一大早,大林坐上市郊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永定门。出了火车站一打听琉璃厂不太远,大林汽车也不坐,一边走一边看两边的街景。要说北京,大林来过也不止一次,天安门就去过。最后一次去,是十年前他20多岁的时候,政府组织民工到北京参加拆城墙义务劳动,每天队里管饭,政府每天每人给2毛钱的补贴。大林和村里的年轻人到北京干了一个多月,临走时到天安门广场看了看,真是大开眼界。现在又进城了,看不到北京老城墙的影了,据说那城墙也有好几百年了。记得拆城墙那会儿,那城砖每块有20多斤重,砌得那叫结实,可架不住人多,人山人海的,再大的北京城几年下来也就差不多拆光了。没了城墙还真少了老北京的味道。
        大林边走边打听,来到了琉璃厂街。只见街面上的店铺都挂着很大的匾额,行人不多,进店的人更少。大林选了一个他认为最大的店铺走了进去。因为刚开门,里边没别的顾客,柜台里站着一胖一瘦俩营业员。
        “同志,你有事吗?”戴眼镜的40多岁的胖营业员问。那时人们不管对谁都称呼同志,对农民装束的大林也一样。
        “我来看看,请问你们这里收古董吗?”
        “收啊,我们店就是干这个买卖的。请问你有什么古董?”胖胖的店员笑容满面,看起来是个很和气的买卖人。
        大林从带来的布包里掏出用旧年画包着的物件递到胖店员手中,脸上也堆着笑,边点头边说:“同志,您给看看值多少钱?”老北京人礼多,大林尽量表现的沉稳一点,别让人家说咱没见过世面。
        胖店员打开纸包,把古董件放在柜台上,扶正了眼镜仔细看起来。物件让大林用砖头瓦片磨掉了许多铜锈,露出青黄色的铜来,但沟槽凹处还保留着锈斑和土迹。胖店员看了半天,眼睛越瞪越大,最后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大林。大林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没什么不对,今天新换了衣服,不脏也不破,他看啥?
        胖店员问大林:“同志,你这个东西从哪弄来的?”
        “我家里的,祖上传下来的,留着没用想卖了换钱花。我可不是偷的,你别想歪了。”
        “不是那意思,我是让你把来路说清楚,也好估价不是?”
        “真是我家里的,好几辈了,什么时候买的我也说不清楚。你就说要不要吧,要,给多少钱,不要,我拿走。”大林有些着急,心想做买卖问那么多干嘛。
        胖营业员还是满脸笑容:“同志,别急,要,一定要,不过这个东西很贵重,我得和领导汇报一下,请你稍等。”胖营业员对瘦营业员小声说了几句,瘦营业员进里间去了。胖营业员走出柜台,把大林让到门旁的桌子边,让大林坐下,又给大林倒上茶水。“同志,你走一路了,先喝口水,领导马上就到。”
        大林看人家挺热情,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坐下来喝水。心里盘算着,很贵重?能值多少?几十?几百?今天说不定发财了。他让“很贵重”三个字一下子把心劲提起来。可又不能表露太厉害,就压着惊喜尽量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等领导来。
        不一会儿,一个穿中山装的人从后面走出来,看年纪比胖营业员大不了几岁,留着大背头,挺有派头。胖营业员赶紧迎上去,和领导说了几句,又把大林带来的东西让领导看。领导看了一会儿,把瘦营业员叫过来耳语几句,瘦营业员又进里头去了。领导来到大林面前,大林忙站起来。
        “坐,坐,坐下说。”领导很客气。让大林坐下,自己也坐到对面。
        “这是我们周经理。”胖营业员介绍说。
        “啊哦!”大林欠欠身子,算是敬意。
        “我说老弟,你家是哪的?”
        “就是北京郊区的,房山县琉璃河的。”
        “琉璃河街里的?”
        “不是,是黄土坡村的,离琉璃河就三、四里地。”
        “好好,看你也实在,我就打开窗户说亮话。这东西我看过了,绝不是你家里的,也不是祖传的,这是出土文物,知道吗?这件叫爵,是很早时候的青铜酒器,现在人家是绝不会有的,要有肯定是从古墓挖出来的。看你怎么也不像盗墓的,所以你说实话到底你是从哪弄到的,我们也不为难你。”
        大林一听,坏了,人家是内行,一看就知道是从地下挖出来的,要把我当盗墓的,那就麻烦了。说实话吧。大林就把兄弟俩怎么打井,怎么挖出古董的经过说了一遍。
        周经理听完,眼睛直发亮,很惊讶的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弟弟那还有一件?”
        “是真的,我不骗你,咱是农民不是坏人!”
        这时门外闯进一个小伙子,穿一件夹克和一条军裤。进门就问:“刚才谁打电话?什么文物?”
        周经理站起来;“你是……?”
        “我是文物队的,我姓黄。”
        “你们郭队长哪,怎么没来?”
        “郭队长到外地去了,队里叫我来看看怎么回事。”
        周经理说:“是这样,这位农民同志来卖古董,据我看这是一件出土的国家级文物,按政府文物规定是不准许买卖的,我刚才问了,他说是在自家菜地里打井挖出来的,你看怎么处理?”
        文物队的黄同志看看大林,觉得也不像文物贩子,更不像盗墓的,就让大林把挖出的经过再说一遍。
        大林这时心里直发毛,就老老实实的把经过又说一遍。黄同志说:“既然是你自己挖出来的,我们相信你的话,但这个文物不能卖,国家规定的很严格,如果倒卖还要追究法律责任。你要捐献给国家,政府可以给奖励,你明白这个道理不?”
        大林说:“明白是明白,那你们开这个店干什么,不是买卖么?再说,我们挖出来也有功劳啊,不会白挖吧?”
        屋里的人都笑起来,周经理说:“这古董和文物是两回事,简单说吧,老辈子留下来的器物都叫古董,但要有历史文化科学研究价值的才叫文物,文物又分国家级和非国家级,国家级文物不准买卖,出土文物不准买卖,其它的可以买卖。地下埋藏的文物都归国家所有,所以说你从地下挖出来的文物也属于国家的,私人不能占有。”
        大林低着头想了半天,牙一咬说:“那好,算我捐献吧,献给国家也算做件好事。”
        黄同志说:“这就对了,你要是捐献,政府欢迎,不过要确认是你们自己挖出来的,还要有个证明。你回去叫大队开个证明信,写明时间地点姓名和经过,再叫公社盖个章拿来,我们写个材料报文物局,可以给你们奖励。另外下次来叫你弟弟把那个东西也带来,一块捐献给国家。你们往返的车费、误工费都可以报销,你看,好不好?”
        好不好还能怎么样,文物队都惊动了。大林想,捐就捐吧反正白捡的又没花钱。就点头答应了。
        (五)
        下午大林坐火车回来,到了二林家里把经过说完,二林把腿一拍:“怎么样!我说不叫你去吧,非去,这下好,白捐了,我这个香炉也保不住了。你呀,一根筋,想钱想疯了!”
        秋娥不愿意了,对二林说:“怎么跟大哥说话哪?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落后!本来挖出来的东西就是国家的,你还想拿它发财呀?捐给国家还给奖励就不错了。大哥捐了也是没有法子,你就别埋怨大哥了。”
        二林一想,也是,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再火上浇油,不是难为大哥吗?兄弟俩从没红过脸,我这是怎么啦,为了这么两个破物件伤了弟兄间的情谊,不值啊!想明白了,二林站起来对大林说:“哥,我说错了,别往心里去,秋娥说的对,挖出来的文物本来就是国家的,放咱家里也没用。捐了吧,赶明儿去大队开个证明,我和你一起上北京,把这个香炉也带上。哥,别生气啊,我刚才的混蛋话就算没说。”
        大林这才把低着的脑袋抬起来说:“是咱的跑不了,不是咱的留也留不住。这叫命中注定,别指望咱这穷命能发财,还是挣咱那八大毛吧。”大林指的是队里每个工值8毛钱。
        兄弟二人把话说透了,把理摆平了,心里也畅快了。
        第二天,二人到大队开了证明又在公社盖了章,隔一天一起带着那个“大香炉”坐火车去北京了。
        晚上回来一进屋,嗬!只见坐了一屋子的人。原来,昨天大队开证明后,村里传遍了石家兄弟挖出宝贝的事,都知道俩人今天上北京去捐献了,好事的就早早来家等着,看政府给了二人多少奖励。
        二林问:“干嘛,来我家开会那?”
        “快说说政府给了多少奖励钱?”年轻人猴急的问。
        “给了一千,你信吗?”
        “别闹了,到底给了多少?”
        “12块6毛钱,都在这儿啦。”
        “就这么点,骗人吧?”
        “这是车费、误工费和去北京的伙食费。政府奖励还要报上级批准,等批下来再给,懂吗?”
        “嗨!猴年马月的事,没准给不给呢。”等了半天想看政府奖励多少的人失望的走了。
        兄弟俩心里有底,今天在北京,文物队的黄同志给二人打了收条,上边还盖了大红印章,又填了表格,很郑重的。共产党啥时候说了不算?至于能奖励多少,咱也不贪,够过年的就成。兄弟俩把12块6毛钱分了,大林又还了二林5块钱,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谁知一直到过春节,也没听到政府奖励的消息,时间一长,二人把这件事就淡忘了。
        (六)
        春节过后,已是1966年的3月了。一天村里忽然来了两辆小汽车,进村就打听石二林的住处。有人领路向二林家走来,车后跟着一大群孩子。小汽车进村这还真是稀罕事,一时传遍一条街。
        大林和二林正在队里的猪圈起粪,队长跑过来喊他俩:“别干了,家里来客人了,做小汽车来的,像是大干部。”大林二林一听,不对呀,咱家掰着指头查八遍,也没有一个当官的亲戚,谁来了?队长直催:“别磨叽了,真的,我可不是开玩笑,快上来洗洗走吧。”
        往家走的路上二林对大林说:“保不准是北京来的文物队的人。”
        真叫二林猜着了,来的正是北京文物工作队的人。领队的是郭队长,年纪大些的是文物研究所的苏所长和北大常教授,后边还有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他们认识,就是文物队的黄同志。黄同志一介绍,郭队长上前拉住二人的手说:“同志,对不住啊,这事我知道的晚了,文物队工作有失误,我向你们道歉!”
        黄同志忙说:“都是我的错,我刚从部队转业,业务不太懂,你们捐献的文物我没太重视,放到库房给忘了,没及时向郭队长汇报。前几天郭队长到库房才发现,你们捐献的文物是西周时期的,属于国家一级文物,是我的责任,我向你们道歉,对不起,让你们等了这么久。”
        大林二林一头雾水,什么东周西周,什么一级二级,还道什么歉,来了就是客人。二人忙拉着郭队长和苏所长,常教授一行人进到院里。秋娥也跑了回来,忙着烧水沏茶。屋里坐不下,都坐在院子里,围着石板桌坐了一圈。用大碗倒上茶水,给客人喝。好久没来客人了,二林手忙脚乱,又是扫院子,又是找凳子,还端出一盘花生和一盘旱烟叶。
        郭队长看在眼里热在心里,多厚道的农民兄弟,他们献出文物,这么长时间没人给什么回报,却没一句怨言,只会用火一样的热情接待自己的客人。真是感谢他们那!虽然他们的挖掘是无意的,但却使对西周燕都古迹的寻觅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地域,这其中的意义远远超出了那两件文物的自身价值。
        原来郭队长自1962年起就开始对琉璃河一带进行考察,发现过西周时期的陶片,但还没有出土过铜器。那天,他走进文物队的库房,本想选几件实物搞一个展览,当看到大林二林捐献的文物时,大吃一惊。这是一件铜鼎和一件铜爵。铜鼎高25厘米,铜爵高20厘米,它们做工精美,纹饰流畅,图案考究,是罕见的西周贵族用品。他立即查问这两件物品的来源,才搞清楚收到捐献已经好几个月了。他把姓黄的队员狠狠批评了一顿,又忙打电话给苏所长和常教授。经专家鉴定确是西周时期文物无疑。在黄土坡出土,说明这一带有古燕国贵族墓穴,这一判断若能证实,那么考古学家追索了几十年的西周古燕文化遗址,很可能要给出答案了。他内心的激动是常人无法体会到的。
        郭队长拉住大林二林,说:“别忙了,坐下说会儿话。”又拿出大前门香烟分给院子里的人。
        大林二林一边吸着郭队长给的纸烟,一边把当年挖出文物的经过仔细讲了一遍。文物队的同志在小本子上认真记着。讲完,郭队长从包里拿出两个大信封,放到两人面前,说:“这是文物局对你们捐献文物的奖励,还有两张捐献证明书,一起收好。”
        二林小心的打开大信封,里面是两张奖状似的“捐献文物证明书”,上面盖着北京市文物局的大红印章。另一个信封里是一沓厚厚的人民币,数了数200元。二林的手哆嗦起来,又交给大林。一次拿这么钱还真是头一次,大林也激动起来,不知说什么好。二人站起身给郭队长鞠了一个躬,说:“谢谢领导,谢谢文物队!”
        郭队长说:“应该是文物队谢谢你们!好了,带我们去你家菜地看看吧。”
        “好好,出门就到,请吧!”二林赶忙抬手引路,一行人走出院子,来到菜地里。
        在土井旁,几个人向下看,井水水面离井口有五米。说明地下水位比较低。向四周看全是黄色的粘土地。文物队的人指指点点,对四周的地势观察着。郭队长拿出相机左一张右一张的拍照。众人又向西北、东北绕了一大圈,两个多小时才回来。
        临上汽车,郭队长对大林二林说:“保护国家文物人人有责,希望你们今后如有发现及时向文物队报告。这一带不要乱挖了,也告诉乡亲们,好不好?”
        大林二林说:“好,放心吧,俺们知道了。”
        汽车开走了。大林二林一夜没睡好,看着文物局奖励的钱和盖着大红印的捐献文物证明书,媳妇孩子一块跟着乐。
        (七)
        半个月后,大队人马开进来了。从菜地向南,北各挖出一条深沟。过几天又用帆布围了一大圈,第一次小范围的探查开始了。
        但过了没多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考察工作不得不停下来。可欣慰的是,这一带已划为考古重点区域,大的工程建设项目不许上马,国家把这片土地保护起来。到了1972年,这里才正式恢复对西周燕都遗址的发掘工作。这期间还出了一个“青铜剑失而复得”的传奇,不过那就是另一篇故事了。
        期待着对这片古老土地进一步的发掘中,给世人更多的惊喜。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