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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如是说——盖瑞•施耐德印象

发布: 2010-2-01 02:43 | 作者: 《今天》杂志



 

 

——盖瑞,我喜欢你诗里劳动的部分,让人想到陶渊明,还有杜甫去采药。

 

——我也喜欢,劳动,这是可以超脱历史的。

 

劳动者是从实证中见意味。他的研讨会结束的那天,黄昏,在仿唐风格的南莲园池,入口处一棵“罗汉松”,众人指与他看,Buddist Pine,而他凑过去,要在木牌上找到学名。

 

——没有学名。

 

他小声嘀咕着:他们没有写科学名字上去。

 

他没有如很多中国人那样看了松的形状就想到一种歪歪扭扭的佛像上去,又从这姿态里伸展出一大堆的道德判断。

 

在奇石馆,一众广西大化彩玉石生满山水画纹,有人偷着摸摸它的质地,有人停下脚步细想它的含义。盖瑞却讲起这是怎样的急流冲刷出的大石,纹理,水流的方向和速度……

 

好科学,于是再看便不是简单的“奇”石,而是隆然大流下一种比噪音更近的深寂。想起盖瑞在房间和甲板上两次朗声唱起牛仔民谣“水—冰冷的水—”,没有任何预兆地,想起那一刻,此刻,满屋子隐身的水浪,我们与河滩的片段一同现形。

 

——这是好的噪音。

 

盖瑞喜欢这座城市噪音深处的美丽花园,形容它简直是被“偷”到这座城市里来的,还说要带所有纽约人来这里。那么,这些巨石也是从大水浪下“偷”过来的,你闭目,就能深入那美妙的噪音,石头们不是供文人雅客会心取乐的玩意儿。

 

打坐也如是,行船西贡那天,风渐野渐长,盖瑞便在舱里打坐。他横着坐,船向左,他便向后,船向右,他便前来,无论怎样都上身保持直立,闭目,扣手。又睁眼问:

 

——这很容易的,是吧?

 

——我年轻时在船上生活过很长时间,在舱底机房里工作。我有美国的水手证。那些日子,我就这样,这样……打坐。

 

这样……有鹰,斜斜飞在青荡荡的天上。

 

——盖瑞, 香港的海不够阔吧,山也不够野。

 

——嗯,还好。但山上有楼,我不喜欢,我觉得山应该是属于熊的。

 

于是,我脑海中浮现一只熊远远站在香港山坡上的样子,不错,它将像埃文·莫泽尔(Erwin Moser)故事里的那些熊,乖乖地沮丧着。也想起《熊妈妈》,这次诗歌节我译的盖瑞的诗里自己最喜欢这首。是一个长长长长的故事—在庙街的翠华餐厅吃饭时,盖瑞告诉我—但我已经好多年没讲它了。那么,先吃你点的干烧伊面吧。

 

又由熊想到德国导演赫佐格(Werner Herzog),我也热爱赫佐格,但私下里比较,总是盖瑞的诗境更澄净通透,他不是一个在生命中狷怪的人,而是像月亮,在时间中起伏有致。

 

白月亮在我们船头了,我说明天是农历十五,盖瑞整整沾着油渍、划了圆珠笔道儿的夹克说,不,还有三天才是满月。他坚持还有三天,凭山野经验,他没有看中国的日历。

 

但他知道中国的一种“麻”,从商代开始用的“药”。

 

——盖瑞,你试过“药”吗?

 

——当然了,药有六种。最后一次么,很久很久以前了。药是个帮手,不一定总让你开心,有时也会让你悲伤和沮丧。那些嬉皮比我小,他们嬉皮的时候我在日本学禅。

 

——那现在旧金山还有很多老嬉皮吗?

 

——哈哈,有一百个。想让你看见的一百个,不想让你看见的嬉皮,你是看不见的。

 

“花童一代”的时候,盖瑞在日本修禅。他的故事比他们早很多,不知他左耳的绿松石是何时钉上去的。我该怎么表达对他的故事的热爱呢?该怎样感谢他,当初带给我—以及那么多曾为“达摩流浪者”成熟、坚实而极富创造力的“天真”所感动过的朋友们—那种刻骨的解放感?

 

我和盖瑞提到《达摩流浪者》,他大笑着说它写得很差,说凯鲁亚克写这本书的时候非常匆忙。我便笑笑,读那书时算来已有十年,本是一场时空的大穿梭,环复往来,交手又忘记,只孤凉峰[1]在其间孤凉依旧。它的山气可是你今早出门遥望、嗅到的那些?

 

——盖瑞,你的肚子大得很呢……

 

——哈哈,因为里面有一头小鹿。



[1] 小说《达摩流浪者》里主人公们修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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