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日记
发布: 2009-9-10 22:00 | 作者: 徐淳刚
某日 风
今天的风呼啸不停。有一阵一粒沙子落进了我眼里。我的眼泪吧嗒嗒直流，看什么都吃力。
某日 云
我看见许多人提着篮子，边走边撒米，有的吆喝着牛有的直接用那种木家伙在地上拉一条又一条的直线。
某日 雨
我吃过的东西有许多种颜色：红的、黄的、白的、蓝的，而最多的是今天的这种黑和灰。
某日 云
在一个云烟弥漫的世界中，我只能看见我自己。
某日 雨
无论林间还是村庄，总有那么多东西在我眼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某日 晴
我发现饥饿首先来自腹部，其次是喉咙，再次是嘴巴。而饱的感觉却是全身。
某日 晴
地面上、树干上、树叶上，到处都有我拉出的东西：已经风干，白白的，带点黑。
某日 晴
今天我吃到举着大刀的螳螂，不断求饶的磕头虫，一粒米，一粒沙，还有一截带点儿甜味的草根。
某日 云
刚才从一棵树下飞过，一只果子正好打在我脊背上，我吓了一跳，身体突然下沉，旋即箭似的射向空中。
某日 晴
那个小娃进屋去了。我看见门前桌上的铅笔、本子。一幅画：一只和我一样的家伙嘴里衔着一条虫子。
某日 晴
我观察了很久：那只呆头呆脑的家伙嘭嘭地鹐着树：它居然能在坚硬的树干里找到好吃的。
某日 晴
嗖！一颗流星像果子一样从天边划过。黑暗中我将自己的嘴深深地埋进身体。
某日 晴
今天，一条蛇爬进了我的房间。当时我在睡觉，它舔了我一下，我突然惊醒，呼地跳起来，在树梢上盘旋，惊恐地大叫。
某日 晴
今天我的喉咙疼，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连喝水都感到痛。我想睡一觉，但怎么都睡不下；出去转吧刚一起身又折了回来。
某日 雷
今天一直打雷闪电，我的房子、树木都在颤抖，我的心突突跳。
某日 晴
今天我吃到好几种虫子。有一种太小了，几乎噙不到嘴里。我只好将它们一个个卷成一团再吞下去。
某日 晴
在我刚才喝水的河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朝空中砰地放了一枪，一个影子便重重摔了下来。
某日 云
新的一天，我衔回来几片锯齿形的绿树叶，几片椭圆形的红树叶。
某日 云
一个人在门前铡柴。过了一会他走到门口，端起一只碗喝水。我在柴垛上跳了几下，在他的小板凳上站了一下，身子一闪钻进了低处的水沟。
某日 晴
壮观的一幕：一只老鼠噙着我的一个同类的脖子，晃来晃去。
某日 晴
今天我叫唤得非常糟糕，不但吓走了几条看到的虫子，而且引来了敌手。
某日 晴
一个人在不远处咔咔地砍树。一不留神我把自己的两个爪印留在了门前还未凝固的水泥地面上。
某日 云
落日照在半山一堵废弃的砖墙上。一个人望着远处，把一根枯草不停地折断丢在路边。
某日 晴
饿了好长时间，醒来听见远远的狗叫，看见满天的星星。
某日 云
今天我飞得太高，向下看时居然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慌里慌张地落下来，停在一根树枝上张望，树枝却擎着我不断地晃荡。
某日 风
今天的风太大了。我的房子给扯开了一个大口子。我游荡了好长时间，最后在一个树洞里呆了一晚。
某日 晴
这只虫子的颜色和树叶几乎相同。要不是它不小心动了一下，我险些又要饿上老半天。
某日 晴
当我噙着沙子，我居然能感觉到温暖；当我闭上眼睛，我居然能看见一片暗红——我身体里的血。
某日 云
几个雨点打在草丛中的一幅照片上。我看见上面的树木还有我，始终保持一个固定的动作。
某日 雨
今天我什么都不想吃，躺在房间一直拉东西。或许是淋了雨的缘故吧，我的肛门疼得我喳喳叫。
某日 晴
那只虫子太老了。它的肉很不好吃。当我发现它时它爬得是那样的艰难。
某日 云
不祥的一日：我看见一棵树上挂着血腥的东西；一只狗被剥了皮，露出惨烈的胴体。
某日 云
一大早，我就听见村子里丁丁当当。我顺着声音飞过去，看见到处都是木头，一些人正吵吵嚷嚷把木头往房上架，另一些在上面乒乒乓乓钉钉子。
某日 云
睡觉时我想了想：转动脑袋的过程，是一个使事物不断在视野中涌现、消失的过程，如此我才能找到一点吃的、看清我的落脚点以及对手。
某日 云
那个无聊的家伙捉住了我。我受尽了凌辱，终于拖着一条长长的线飞了起来。我感觉身体下沉，我看见长长的线在空中飞舞。我飞进树林。我落在哪里线就缠在哪里。我差点吊死在一棵树上。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拽断它，站在一根树枝上不停地喘息。
某日 晴
我的工作非常朴素。譬如今天我吃掉一只大尾巴的蜻蜓，喝到草叶上几颗闪光的露珠。
某日 雨
一只小家伙从树叶间探出头来。一个人赤着脚，提着鞋子，朝我挥了一下手。
某日 雨
今天在野地里找到两颗酸枣吃。在落满树叶的水洼里喝了几口水。吃饱喝足又在草丛和墓碑间跳来跳去。
某日 晴
我看见两个人在伐树。地上出现一个大坑。他们把树抬上了车。
某日 晴
今天我吃到了一种很坚硬的虫子。它似乎一点都不怕我，直着身子在我面前跳来跳去，而许多虫子都是喜欢卷成圈圈装死的。
某日 云
我很少有欣赏山、河、树木、房屋、牛羊、行人的闲情。我总是匆忙地从一个地点飞到另一个地点找吃的。
某日 晴
今天我吃到小娃撒在门口的几粒饭。我感觉饭粒从我的喉坡滚了下去。
某日 晴
今天我在溪边清洗羽毛。我感觉羽毛上的尘土有的让水冲走了，有的却渗到了的身体中。
某日 晴
我听见自己身体里咕咕的水声。我听见一个人在树林里唱：“………”我竖起耳毛听了听，居然忘了自己腹部的寒冷。
某日 云
今天净吃到一些小家伙，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它们。它们在草丛里爬来爬去，有的刚从洞里出来，有的正往洞里钻，嘴里噙着吃的，有的伸着凸出的触角左顾右盼。当我站在一棵草上晃荡，它们似乎发觉不对，腹腔中发出一种很剧烈的声音。
某日 云
今天睡觉时不小心从上面摔了下来，我的脖子歪了，整个身子都疼得厉害。
某日 云
今天我观察了我的家：我的家在一棵高高的树上，而所谓树有着数不清的树枝和树叶。
某日 雨
我发现我的房间比以前小了许多。我最终吃惊于我的体形比以前大了许多。
某日 云
今天，我又噙回来一些树叶、沙子和泥巴。
某日 云
山上、树林、河边，那只凶猛的家伙紧紧地撵着我，这导致我今天的路线更为曲折。
某日 晴
今天我睡得很早。半夜时月亮又圆了起来，在另一个树梢上挂了好长时间。
某日 晴
那些小虫子的惨叫只有我听得最清楚。这种惨叫往往过于短促，几乎不表达痛苦和绝望。
某日 晴
刚才我从砖墙上跳进了猪圈。我在正吃着东西的主人身上弹了一下，即刻射向墙外的一棵树。
某日 雨
在一片小树林里，一个锋利的树枝戳烂了我的腹部，我失机忙慌地回家，血洒了一路。
某日 云
好长时间，我都在睡觉，一个雨点突然打在我的嘴巴上。
某日 云
我知道一种草能止血。我知道几种果核是苦的。
某日 晴
今天太阳很好，风却出奇地大，不但影响了我的飞行，更吹落了我噙着的一条虫子。
某日 云
山上，平地，许多人把米撒在田里，然后用土埋掉。这时一队人哭哭泣泣，出村，过桥，把一个木头匣子埋进了树林里。
某日 雨
刚才我在林间空地上喝了几口水。我刚想停在一个树枝上歇息，却被上面的刺刺痛了爪子。
某日 云
我看见天上的牛羊越来越高大，越来越稀薄，最终烟消云散。
某日 晴
今天我吃到几只果核。几个娃在门前打尜。有一次尜飞过来，险些击中我的脑袋。
某日 云
今天在村子里，一把尖刀突然向我扑来。我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飞得太低。尖刀插进了一只猪的脖子。它大叫一声从案板上跳起来，没走出几步终于重重摔倒在地。
某日 云
今天，我做了件荒谬的事：我居然把一只虫子在爪子里玩弄了好长时间。
某日 雨
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沉积在我的身体中：一到雨天我的腹部就隐隐作痛。
某日 晴
我看见一棵被血染红的草在风中摇晃。我看见一个人的脸被树枝遮挡得支离破碎。
某日 晴
最清晰的一道风景：一只凶猛的家伙噙着一条蛇从空中飞过。
某日 晴
喝一口水，就仰一下头，四周瞧瞧：必须保持足够的警觉，以防有大祸临头的袭击。
某日 云
今天回来，我的房子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某日 云
我的身体突然下沉。我的道路在空中。
某日 晴
一整天我都在衔树枝，噙沙子。落日浑圆。几个人走在路上。我噙的一粒沙子正好掉在他们中间。
2005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