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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过去与未来

发布: 2009-5-15 07:21 | 作者: 徐百柯



      
       安昌出现了不少新事物。住宿,以前贵的有县委的安州宾馆,便宜的有安县人民旅馆,“刚解放就有的老字号了”。人民旅馆定价,单间30元,两人间15元一张床。厕所公用,洗澡单收5元。
      
       现在,这里一下子冒出好几 家“商务酒店/宾馆”。一家打着“北川”名号的商务酒店,有着气派的羌族风格外立面,标间168元,能上网的大间228元,远远超过绵阳同类宾馆的价格。 另一家商务宾馆,则需要大道拐小道,再拐进一个院子,一个小门洞前写着“请上三楼”。
      
       这里刚刚开张了一家装修夺人眼球的珠宝店,开业优惠,购钻石8.5折。街上原本有两家小规模的老店,一家根本不卖钻戒,另一家只能拿出两只小碎钻,售价不过一千多元。
      
       这里还刚开了一家非常气派的洗浴城。一打听,生意不错,外地人居多,重庆、成都的,外省山东的,还有顾客操着“标准的”的普通话,不知道是哪里人。
      
       主街上,两个商家打擂般大 肆宣传。一家的大幅招贴上写着:“打造北川顶级休闲会所,魔指天堂,帝王享受敬请等待,员工招聘中。”另一家则写着:“新起点商务KTV现场招聘点。安昌 镇娱乐航母即将闪亮登场!与安昌镇的经济、文化发展同步走——安昌镇革新换代的娱乐精品店!安昌镇的夜生活文化将更加多姿多彩!”
      
       这座县城也在学习一些 陌生的词语和句式。比如镇上仅有的两家正在建设中的商品房楼盘,一家的广告词是:“呈现的不仅是生活的配套,而是城市的责任。”“放飞心情,回归属于心灵 的晴空。”另一家则是:“每天我们面对城市的飞速车流,霓虹斑驳的商厦……一切的一切,似乎只是在提醒自己必须上紧发条,身不由己的裹挟在种种城市的潮流 中,心灵日益疲惫……”
      
       最后也许连开发商都意识到,这样的表述暂时还不属于安昌和北川。于是红色大横幅打出,与这里的居民直白交流:“丽都花园为纪念5?12大地震一周年特推出8度抗震震不倒精品住房8套,价格1496元/m2。”
      
       4 在安昌,老县城商店内,货架上摆满劣质皮鞋、布鞋、解放鞋、塑料凉鞋,门口立着大牌子:“北川、汶川5?12大地震实录,VCD、DVD光盘,真实历史, 催人泪下。”音像店外的黑板上,第一行写着“5?12北川大地震(纪实)”,第二行是“我的青春谁做主”,再下面是“传闻中的七公主(韩)”。小店前,“ 北川、汶川大地震光碟”的牌子,和“矿泉水、饮料水”的牌子、“介绍保姆”的牌子,以及“新进上海产优质全棉布”的牌子,杂乱地摆在一起。 
      
       当你在安昌的街头看到这些时,才会突然意识到,原来一年前的那场地震,如此致密地嵌进了这座县城的日常生活。
      
       这里还随处能见到安县的痕 迹,比如安县人民医院、安县电影院、安县人民公园,甚至安县兰花协会。宾馆里收到的也还是安县电视台而非北川电视台。但这里的人们,包括安昌人、北川人, 以及各路外乡人,都急迫地想拥抱一种新生活。从琳琅满目的招牌里,“北川”、“羌家”、“羌乡”、“大禹”、“羌汉一家亲”……能看出他们对一个新北川的 向往。
      
       在北川县工商局和安昌镇工商所内,新北川的经济活力能得到数据的阐明。这一局一所的办公地点,大概是最“工商”的,楼下就是整日繁忙的西河市场。未进办公室,便先闻着一股混合着鸡鸭毛、鱼腥、花椒、卤肉香的味道。
      
       震前在北川工商局登记的个体工商户共有3000多户,震后恢复了2000多户,其中在安昌的有四五百户。北川的企业,震前登记有460多家,震后只剩下一两百家。近一年来,新注册了195家。
      
       在安昌工商所登记的个体工商户,安县县城迁走前有八九百户,迁后减少了不少,目前已增至1300多户。所长介绍说,以前来办个体工商营业执照的,一个月也就十几二十户,现在至少七八十户,集中在餐饮、建材和休闲娱乐等行业。
      
       许多新登记的商户都希望打上“北川”的牌子,“因为北川成了世界关注的北川,感觉可能东西会好卖些”。一个商户想叫“北川唐家山腊货”,被告知不允许。结果他灵机一动,说自己姓唐,招牌做成了“北川唐家山腊货”。
      
       约北川县委书记陈兴春采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终于约上,请他评价临时县城的这股活力。他说,这个变化只是初步的,不算什么,你明年再来。但他又说,重建,尤其是人们精神家园的重建任重道远。
      
       “我其实不太愿意接受采访,因为不好说,说得过头、说得悲观,都不是灾区的态度。”陈书记这样表示。
      
       这种矜持,该是北川的态度。这样方能确保北川在过去与未来的拔河中,找准步调。
      
       无处可逃
       
       李曌走了很远的路,去北川老县城给丈夫和儿子烧纸,比她到得更早的是记者。
      
       无论从哪个角度,她都能看到机器和镜头正等待着捕捉她啜泣、恸哭或者空白的脸。她很清楚,自己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印在那个不足手掌大的视屏框里,只要她进入“状态”,镜头就会拉近,拉近,她的脸会变大,变大……那就是叫做“特写”的东西。
      
       这些“长枪短炮”让她浑身 不自在。原本,她只想烧着纸,用自己的方式,跟丈夫和儿子说说话,但这个私密的愿望显然成了一种奢侈。谁让她是“董玉飞之妻”呢?儿子在地震中死了,心碎 了一次。大半年前,她的丈夫、北川农办主任,用一根绳子带走了他自己,她的心又碎了一次。
      
       她只能草草结束祭奠,回到板房区去陪幸存下来的父母。但等待她的,是另一台摄像机。
      
       这个女人无处可逃。她可以用刘海遮住地震落下的眉角的疤痕,却很难从镜头前遮起她内心那道淌血的伤口。
      
       自己人的镜头
       
       这个40多岁的男人做过许多事情,当过兵,务过农,甚至还想着盖个农家乐。但他唯独没干过记者。要不是那场改变命运的大地震,他大概也不会和记者打什么交道。
      
       地震把房子震塌了,也把领导震来了。同时蜂拥而至的,还有一群争先恐后的记者。起初,他也许带着新鲜和羡慕,看着那些记者把镜头对准领导。但后来,当他自己也拿起DV,开始拍摄时,他发现做个记者并不难。
      
       DV是别人赞助的,要求只有一个,把村里的重建过程拍下来。很快,他轻易掌握了记者那一套,不但能分辨电视镜头哪些是摆拍,还能偶尔讽刺一下记者“一看就很假”。
      
       至于他自己,可从不拍假的东西。透过他的镜头,你能看到每一场关于重建的会议,看到村干部们撕破脸的争执喝骂。这一切,别人倒也不避讳他。理由么,村长说的,因为他“是自己人,不是记者”。
      
       带路人
       
       和被地震摧毁的生活一起逐渐回归常态的,还有一些我们熟悉的东西。
      
       比如,到棉广高速金子山站打听一下,司机们会向你介绍这样一个男人。不管你车里装着什么,不管你的货物运往何方,只要4张百元大钞,你就能换来一份支援灾区的“派遣调拨单”。于是,收费站免去高昂的费用,卡车急驰而去,目的地,当然不是灾区。
      
       每天,一车又一车货物以赈灾之名,“借道”此地。一条民间智慧自发寻找到的优惠门路,煞有介事地开通起来,甚至形成了自己的“规矩”。比如,白天是不行的,要等晚上,警察下班的时候。
      
       灾难来了,家园毁灭,巨大的伤痛似乎可以暂时抑制人们内心之中恶的种子,而使闪光的人性显现。但是,毕竟,那种暂时的状态,终于过去了。生活一天天回到过去的样子——好的样子,和坏的样子。
      
       看起来,一些美好的东西一旦毁灭了,总得慢慢恢复,而另一些东西死灰复燃的速度,却出人意料。
       
       救助盲点
       
       灾难的齿轮一旦转动起来,似乎就很难停止,至少在汶川县漩口镇村民王学兵那里看起来是这样。
      
       先是紧挨着震中的房 子在地震第一时间灰飞烟灭,他从此失去了爹娘,还有全家赖以生存的95头山羊和40多只鸡。接着,地震次生灾害悄然而至,仅剩的28头山羊又被泥石流吞没 6头。但是灾难显然并不想放过他,也许他还没顾得上庆幸劫后余生,3个月后,灾难就将他击倒——为避让山上的飞石,他发生了车祸,伤痕累累,多处骨折,躺进了医院。
      
       熬过地震和泥石流,这个四川汉子即便谈起家毁人亡,也决不唉声叹气。但这一次,因为总也凑不上两万元的医疗费,王学兵忧心如焚,终于痛哭失声。总有社会救助体系下的盲点,他用眼泪表达的,是灾难面前一个个体的孤立与无助。
      
       好在总有挺身而出的陌路人为他呼吁,一笔笔钱从远方汇入他的账户,为这场漫长的灾难画上幸运的句号。最近,他出院了,开始谋划新的生活。对于那些素未谋面的好心人,这个农民只有一句朴实的乡音:“以后过来耍啊!”
      
       文章来源:http://www.tecn.cn/data/27114.html
       本文转自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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