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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王 (I 之一)

发布: 2008-7-25 09:28 | 作者: 周冰心



                                

当我收拾厉鬼傩面具返程时,我对这次西南行有了更新的认识,这是一次傩行,一次穿过人群市集的酬神行动。“叉叉主义”建议我去重庆,沿长江到巫州,再上岸回北京,因为长江千年风光马上将成为历史,不看将成为终身遗憾。而去重庆可以搭他们的敞蓬吉普车同行,正好“叉叉主义”明日要去乌江与“现在主义”诗人会合,考察神农架秘境,当然他们说欢迎我也加入。

我出来已经20余天,已经疲惫不堪,就回绝了他们,但答应同去重庆走水路去巫州,再转往北京。“叉叉主义”立即给他们重庆的会员打电话,让他们订后天去巫州的游轮船票,我也马上给巫州朋友长亭打电话,确认他在巫州,让他预订4日后的车票回北京。

我是在7月25日凌晨到达巫州的,那时,巫州还笼罩在濡热前的难得凉爽气晕中。在船上的三夜两天里,我已经知道这是一个长江中上游著名的码头,一个中转站,一个连接点。西往东下的人流都要穿越此地上通下达。文人骚客如过江之鲫穿梭逗留于此。

长亭是我在巫州的唯一朋友,说是朋友,其实并没有见过面,只是通过许多次电话,他是巫州少数几个有影响的诗人,人们提起巫州,都会想起他来,仿佛他是巫州的一个诗歌符号。

我刚踏上9号浮水码头,长亭就如事先约好的那样热情出现在我面前。巫州就绽开在我面前,一个未知的水边城市。一个到处是码头的城市,我不知道此地为什么称为巫州,巫字从何而来,但到上车离开,我都没有问到这个城市取名的来历。虽然后来我自己有了答案。但当时真是一无所知。

我的车票是晚上6点30分开车,我在巫州恰恰可以停留整整12小时。中午,长亭设宴接风和饯行,通知了四五个巫州文化人物作陪。我因为近一个月的在西南山地漫游,又加上三夜两天的船上生活,三等舱里女人们的喧闹已将我神经彻底崩溃,疲劳一步步渗透到骨底,归心似箭,就想着痛痛快快上火车大睡一觉到天明。其它,一概不想。

然而,巫州的文化人物一见我面,高举着报纸大笑不止。长亭就再也忍俊不禁,说:“刚才在码头见面时,我没好意思说,你去西南讲尸意的事情已经上报了,几乎不亚于一场暴动。”,说着将报纸递给我,我看见一整版“叉叉主义”的叛逆檄文和我前往西南讲尸意受骗的事件新闻。巫州的文化人物见此对我不依不饶,让我讲事情详细经过。

正在话语推阻中,包厢门开了,一个戴着墨镜穿着入时考究,一身碎花长裙的漂亮女孩进来了,她手臂上挽了一个高贵的黄色坤包,精致之极,群裾与脚髁有一小段距离,脚上没有如都市女孩般穿袜子,因此露出白玉般的一段藕节,除了被精致凉鞋包裹外,其余都熠熠生辉。她的长发被一条绿丝带随意的绾着,手腕上戴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镯,她流眄四方,发现我们刚才在争执什么,就含笑说:“也不快介绍一下。”

长亭马上就接上来,“俞教授,当代诗歌研究专家,年轻有为,西南漫游回京路过巫州。霖尔,巫州女诗人,巫州12钗之首。”

被唤作霖尔的女孩“哦”了一声,马上热情地伸出手来与我握手,“哪里是诗人,已许多年不写诗了,徒增俞教授取笑。12钗更不是了,都一朝春尽红颜老了。”依次都入了座,我坐在主位,霖尔在我右侧。

长亭过来倒茶,边倒边问女孩,“霖尔,你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失踪了,你的电话始终通着就是没人接,害我找了你半个多月,都没有音讯。今天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那几个年长的文化人物也来打趣,“长亭,你不诚实哩,这年头诗人怎么也不诚实了。真是世道变了。林秘书长今天一打就通,说有重要客人,霖尔马上就来了。你怎么说找了半个月都找不到霖尔,可见你不厚道咧。”。我听出霖尔是长亭以外的林秘书长请来的,所以他们可以酸溜溜的调侃。

长亭在我左侧红赤着脸连呼冤枉:“真想去金江,省城来了客人,想着要霖尔陪一下,这是咱们巫州老规矩了,连打几次都没人接,就只好去了别处·····”。林秘书长在桌子底下踢长亭,却踢错了人,踢到我腿上,我正疑惑着,林秘书长发现了,马上站起来对我抱歉,却话锋一转数落长亭,“长亭,你还算不算巫州地产诗人,怎么这么刻薄,哪壶不开提哪壶。霖尔一个柔弱女子已经不容易了,经历那件事情,你还·····”,看了我一眼,好像咽下去什么话,又接下去拖长声带说了一句:“你真不厚道”。马上我看见就有人趴在长亭耳边咬耳朵,窃窃私语。长亭听了,如梦初醒,以手额面,口称罚茶一杯,不知者无罪,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我正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哑谜怔的目瞪口呆,不知他们在说着什么多么严重众所周知的事情。我成了一个局外人似的被冷落着。

霖尔却浅浅一笑,淡淡地说:“这没什么,长亭也不是故意的,听说你去省城学习了几个月,才回到巫州。长亭还是一个厚道人,只是他不知道我已辞职了,从金江退了出来,以后没办法给你们打折了。现在我与你一样,是流浪诗人,哦不,你是专业诗人。吃皇粮的。”

呡了一小口茶,继续又说:“老林也打的巧,真是巧极了,我还正在睡觉呢,走时,巫州的手机丢在家里,刚刚充上电,老林的电话就打来了。哦,还有更巧的,我去西南走了二十余天,昨天早上才回到巫州。俞老师今日从西南回来,说不定我们还在路上撞见过呢,只是那时我们不认识。”说着就轻曼的笑起来。又径直问我:“俞老师今天是观光6号到的吧。我昨天是观光5号到的,停泊在9号码头,我们停在同一个码头。”

我说:“霖小姐是昨天到的,晚一天我们就坐同一班游轮了。你见了长江上漂浮的尸体吗?真是吓人的很。”我突然觉得在酒桌上说这些不吉利,就收刹住。霖尔却低低的在回答“看见了,是怪吓人的。”声音低的只有我能听见,情绪似乎远没有刚才饱满。

林秘书长和长亭就起哄,涎笑着说,“真是巧极了,就差一天,前脚后脚到巫州。又在同一张桌子上撞见了,真是难得。真是千年等一回,真是有缘分,你们俩为此该喝一杯。”

酒上来了,是白酒,我就推辞了,他们有些尴尬,忙换了啤酒,斟满两个杯子,其它仍然倒上白酒。我与霖尔各自喝了一小口。长亭和巫州文化人物们就轮番劝酒,但因浓度不对等,劝起来有些勉强。

“俞教授从皇城带来什么新鲜消息、新名词,要到巫州小邦宣示。”林秘书长喝着白酒,也不忘记要揶揄几句,语气怪怪的。

我说:“诸位千万不要叫我老师,我比在坐的你们都要小的多,恐怕我只比霖小姐要大几岁,担承不起。”,霖尔就问了我的属相,我说了,她吐了吐舌头,没有作声。这边林秘书长让她多陪我喝酒,并朝我们狡黠的闪闪眼,涎笑着:“霖尔,俞教授就全权委托你陪好了。来,我们喝白酒的不管喝啤酒的。我们不是一个阵营的。”

一时斛筹交错,杯盏纷飞。我话语也多了起来,世界中国一通豪言壮语,全球化新名词链一一逶迤,牢骚一一倾吐,倒也符合酒桌纪律。只是人影乱晃,话语渐渐摇曳。

 三个小时后,已经杯盘狼藉,接风和饯行午宴在清醒人长亭的几次提示下结束了。大家摇摇晃晃出了饭店。

我有点喝醉了,裙幅羁绊着我,更加举步不稳,脸妃红妃红着,这对一个单身女孩子来说是不雅的举动。在这个小文化圈里,表面上大家豪爽和大方,其实他们都有着一颗卑微的心,像猎物样窥视着,随时随地准备出喙谣言。我听到老林发布含糊不清的命令,命令长亭送我回去。上出租车时,我竟然没有看见与我喝酒同船的那人,连招呼也没打,他就走了。那人多风流倜傥,眼界开阔,全不似我日日看到的那些巫州文化人物的狭小脸谱。我真醉了,脸烧烧的,那人长什么样呢?全忘了。

长亭送我到小区门口,就还搭那辆出租车走了。我颤颤微微的进了家门,在门口甩掉了凉鞋,然后在客厅里脱下长裙内裤乳罩,赤条条就躺进大浴缸里。你别笑话我,在我老家山村,男女洗澡都在露天洗,浴缸是天然的溪渠,水自然是山里流出的天水,我们称天上下的雨经山渠流下的水为天水。有时甚至和牛马一起洗,男女老少浑身脱的赤条条的,全没有羞耻感。到了城里,我才知道要分开闭门洗。我闭上眼拧开水龙头慢慢开始放水,昨日以前船上见到的溷浊长江水在巫州经过滤后,变成碧玉般的颜色裹紧我鼓胀丰满的肉体。这肉体是诱人的,许多人为之癫狂。这是为什么?而年少时这具孱弱的躯体是没有人感兴趣的,他们甚至连正眼都不屑一顾。船上的怀旧思绪又飘过来,我一缩脖子钻进了水里,任由水覆盖着我的头发和五官。思绪却一点点发散出水面。

昨天晚上,我与他作了最后一次爱。

贵州回来后,我本来下定决心不再让他碰我,开始我新的生活和憧憬等待。但他乘与我并排坐在沙发上时,用手从后面环抱住我的腰,使我没有力气跟他反抗。这你是知道的,这个老男人在求欢时力气大出常时几倍。很快就将我剥的净光,马上变的异常凶狠和霸道。他孔武有力的在我身子上秃鹫似盘旋,我闭上眼睛,头偏侧向一方,厌恶自己,厌恶身体,死水一样的凝固在他身下,没有热度。

终于在沙发上结束时,我赤裸着身子奋力挣脱了他已有老年斑的贪婪手臂,冲进卫生间去洗涤身上的污迹,那种污渍令我狂晕和恶心。在冲洗时,我仔细濯洗身上每一块被他覆盖的肌肤,想着与他近四年的颠狂细节,平时我根本不去想这些阴影似的往事,但我现在已经决定与他分裂。心里就不得不盘算着出卫生间门后与他的谈话程序。

与他大吵一顿后,总算把那句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后来,他疯狂的要攻击我,但他这个衰竭的身体岂能是我这个山里女孩的对手。他偃旗息鼓后,竟然全没有局长的威风而老泪纵横,跪在客厅里哀求我看在过去4年的份上不要离开他,但我鄙夷他的颟顸,叫他快走。他就无赖着说,房子是我的。我对他已经鄙视到极点,说:“你真让我看不起,我被你这邋遢的身子占有了4年,还被你老婆到酒店打了一顿,你还好意思提房子。就是你这条老命赔上都不够。而且你还又同时包着三个,真让我恶心。你走吧。这房子是以我的名义买下的,以后再提,我要告你诽谤和诬告。”。局长悻悻的走了,摔上门时的力气大的出奇······

手机响了,《Titanic》里《 my heart will go on》音乐声传来,声调却怪怪的,特别刺耳,我裸体爬出来,赤脚跑过去一接,是长亭在酒店外面水果摊打来的。他告诉我,他出来卖水果,俞老师让他打电话给我,说很抱歉,刚才人多,没有打招呼,托他打个招呼,晚上就走了。我说,“你把他手机号码给我,我来与他联系。”长亭就报了号码。抄了号码我又回到浴缸里,继续泡着,盘算着要不要给他打电话。                              

我并没有大碍,与喝醉酒的巫州文化人物们一一握手言别,各道珍重,就步行回暂开的酒店休息。长亭送完霖尔后,也到酒店来找我聊天。后来他出去卖水果了,说让我休息一会儿。小憩一时后,开车时间到了,长亭送我去火车站。

长亭走时,离开车已不到8分钟。那时有一对恋人在月台上缱绻缠绵万分,女孩泪眼婆娑,抱住不放,踮起脚尖伏在男人耳边不知说些什么,男人只是点头。我对长亭说,“男人就不用送到开车了。”我使眼色给长亭,长亭是诗人,说“要这样,还以为我们是同性恋呢!”就扬扬手走了。

火车头开始吐气,这是在作开车前的预备。卧铺车厢的门已经关上,人们正在空调车厢里喘气,一下子使空调车厢里热度骤然升高,一时还难以降下去。我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看着窗外,不想什么,也没有什么好想。只是怔怔着发呆。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是一条短消息,发来信息的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信息是:[email protected],一个电子邮箱号码,我更加觉得奇怪,谁会发一个电子信箱给我?就拼前面的字母,不知何意,良久才发现好象是今天午宴上的巫州女诗人霖尔的拼音全拼。这时火车已经滑轨,汽笛声响起,车厢蜿蜒而上驶出巫州,驶离水城,往北而去。我知道了是谁,就不禁往窗外望去,外面人影幢幢,送行的人脸一个个向后滑走,那个先前泪眼涟涟的女孩这时在月台上拼命追着火车,而那男人也一格格车窗的望后翘望,一进一退,很是感人。

人群里有很多女人脸庞,夏日的五彩缤纷妆扮让我眼花缭乱,但我确实已忘记霖尔长的何等模样,只是有一个鹅蛋脸的曲线轮廓停留在大脑里,除此一无所知。我就找鹅蛋脸,却晃动身影里都是扁圆的脸形。她们似乎都在喊着什么,隔着关严的车窗玻璃却什么也听不见。火车一路前行,愈加风驰电掣,巫州被狠狠的甩在身后,不见踪影。我坐下来,茫然地看着手机小屏幕,想着电子信箱里的另一个世界有什么等着自己,光发一个邮箱到底意味着怎样的开始。共同的西南漫游、前后脚的游轮、酒桌上那些交头接耳的不可言说、神秘的女诗人·····,一点点在内心涟漪样荡漾开来,一股神秘感袭上心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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