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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
鲁鸣

十五

艾瓦多真希望李之白能和他在一块享受周末。然而﹐这一切都因李之白是有妇之夫而常常办不到。为了弥补亏欠﹐特别是圣诞节不能和艾瓦多一块去加勒比海度假﹐第二年夏天李之白和艾瓦多去美国西部一些有名的国家公园玩了两个礼拜。事先﹐田麦告诉李之白﹐她六月要去泰国参加国际艾滋病研讨会﹐随便回趟中国。于是﹐李之白便和艾瓦多两人订好了去美国西部的机票。这是他俩在一起度过的无拘无束的两个周末。

两人乘飞机到犹他州首府盐湖城。租了一辆吉普﹐直奔南部﹐首先想去峡谷地国家公园。可是﹐路过杨百翰大学时天已很黑了。旅游书上说﹐从杨百翰大学到峡谷地国家公园之间有很长一段路横贯一连串的大山﹐其路一边是悬崖峭壁﹐有些地段甚至从山顶经过﹐有“空中岛”和“针头”之称。为安全起见﹐他们在杨百翰大学旁的一个旅馆住了下来。

当天晚上﹐杨百翰大学舞蹈团正在进行暑假出国演出前的试演。李之白知道这所大学舞蹈团去过中国演出过两次。艾瓦多一听说﹐便兴致大发﹕“你该早告诉我﹐我们可在这欣赏一场舞蹈。”两人向人打听到剧场在什么地方﹐便走了过去。可是演出已开始﹐艾瓦多还是想看﹐跟守门员求情﹐说自己是从西班牙来的特别喜欢舞蹈﹐守门员居然放了他们进去。他们在最后一排坐下来﹐观看了那晚国际民间舞蹈。让李之白惊奇的是﹐有一个节目是中国红绸舞﹐由一个中国小伙子独跳。艾瓦多非常喜爱那个红绸舞﹐演出结束后拥抱着李之白说﹕“我爱中国文化。”

第二天早上﹐两人到达峡谷地国家公园﹐完全被眼前的景色给震住了﹕这简直是圣经描述的创世纪里的境遇﹐遍地都是峡谷﹐看上去就像大地的裂缝。与亚利桑那的大峡谷不同的是﹐前者与人眼平视﹐只能看到峡谷对面的风景﹐要想同时看到两头的风景﹐必须坐飞机俯视。在峡谷地公园﹐所有的峡谷都在人的脚下﹐而且很低﹐人可以彻底俯视峡谷的全貌﹐非常壮观。一条条谷中之谷沟壑交错﹐幽深莫测﹐尤如道道地狱之门。远处孤岭﹐近处枯枝﹐怪石嶙岣﹐鬼斧神工。

晨光照在突兀的岩石上﹐两人欢呼上帝的天作之美。艾瓦多激动得拉起李之白在岩石上跳起舞来。跳了一会﹐两人拥抱在一起。如此美丽壮观的原始荒野﹐使人肾上腺和性腺分泌加快﹐交感神经得到强烈的刺激。李之白身体里有一股强烈冲动﹐欲望的鸟儿欢呼而想释放。他对艾瓦多说﹕“我想在这里和你做爱。”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处蹲下去﹐在两块巨石之间迫不及待地把衣服脱了垫在岩石上﹐疯狂地吻起来。他们翻滚在地上,岩石旁毛茸茸的青草边缘擦过两人的身体,有些细微的刺痛。他们已顾不上了。淡淡的野味从草汁中散发出来,混合着彼此身上的汗味。他们躺在那里,觉得自己不是在岩石上,而是在波浪中一起一伏,舌尖和手指像风一样掠过彼此的身体。一阵热力从下面传来,身体内的灼烧高涨起来,身边的一切已遥不可及。

近处笼罩着一层金色。阳光把紫红色和黄色的岩石以及峡谷照得明暗交织﹐明亮的地方红得更红而黄得更黄﹐阴影的地方则像油画里故意衬托明亮的点缀之笔﹐让峡谷显得更加伟岸。两人都觉得此行不虚。躺在垫有衣服的岩石上﹐两人都不愿起来。看着头顶的蓝天﹐东南西北地侃了起来。

“这里有两个男人﹐裸着躺在地上﹗”一个男孩想到这里小便﹐看到他们﹐惊叫起来﹐跑了。两人才意识到忘记了时空﹐赶紧把衣服穿起来。

整个犹他州南部都很美﹐有很强的西部牛仔风格﹐粗犷﹐野味十足﹐天地之间充满了阳刚之气。开着车在马路上行驶时﹐两人惊愕不断。几乎所有的群山都是岩石和风沙构成﹐很少是灰色或黑色的﹐不是红色黄色就是紫色﹐非常适合摄影。连马路都是紫色的﹐就像一条条美丽的彩带﹐蜿蜒地横贯群山之间。树木很少而且矮小﹐因而大地和群山的雄姿都是裸露的﹐分外耀眼。他们一路停下来照相。甚至在无人地段﹐全裸地沐浴在阳光下﹐站在岩石间﹐拍了几张人体造型的照片。

两人去了7﹑8个国家公园。每个公园都很有自己的特色。姿昂公园里﹐山石起伏有致﹐条纹纵横﹐色彩各易。岩石巨大挺拔﹐从天而降﹐形体之雄﹐气势之伟﹐令人叹为观止。拱桥公园里﹐以几处天然石拱桥最为吸引﹐远看像一堆形状各异的积木﹐近观则难以相信﹐拱桥威慑而安稳﹐架在空中雄风凛凛。如果说姿昂公园里的岩石是粗犷强壮的男人﹐那么布莱斯峡谷的岩石是苗条婀娜的美女﹐她们从山崖上满地拔起﹐经过千万年的修炼﹐似乎都有了血肉和灵魂。她们并肩而立﹐环肥燕瘦﹐高矮不一﹐密密麻麻﹐千娇百媚﹐仪态万方﹐具有排山倒海之势﹐又不失沉鱼落雁之仪。

艾瓦多感叹﹕“我去过美国许多地方﹐但是没有哪个地方像这犹他州南部这样壮观﹐独一无二﹗没来过这地方﹐等于白来美国一趟﹗”不管走到哪个公园﹐不同颜色的岩层折断隆起﹐造成参差不齐的断崖露在外面﹐成为地表和奇峰异岭﹐苍劲浑厚﹐让人惊心动魄。美景目不暇接﹐缤彩纷呈。两人大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如痴如醉。

他们驰骋在风光无限之中﹐马不停蹄地游览。他们穿越犹他﹐到达亚利桑那州边界﹐在一个印第安人的风景区停留。突然﹐狂风大作﹐一霎间﹐飞沙走石﹐遮天盖地。他们只好躲在汽车里。一阵更大的狂风撕扯着车顶上的毡布,发出啪拉啪拉啪的闷响。风沙像万千野马在地上扬起混浊的沙尘,翻腾旋转着向他们扑来。

李之白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大的风沙。从吉普车里望外看﹐什么也看不见。他和艾瓦多握住手﹐议论着已欣赏到的几处国家公园以及路上的风光﹐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两人一点不担心风沙会刮多久或会不会影响他们的旅程﹐那怕风沙把他们给淹没了﹐也觉得值了。两人有的只是兴奋﹐说着说着便亲热起来。艾瓦多吻李之白的耳朵﹑鼻子﹐抚摸李之白的后背……。一股热流从李之白的腰际漫延开来﹐他呼吸急促起来﹕“你疯了﹖﹗”

“是的﹐我疯了。如果平平淡淡﹐还有什么意思呢﹖我爱你﹐之白﹐我爱你。”艾瓦多使劲地吻李之白的嘴唇。两人迅速地退下衣裤。风呼啸着﹐飞扬混沌的黄沙成了天然的屏障。他们把吉普的后座放倒﹐放肆地翻滚﹐摇荡﹐仿佛这个世界只属于他们。

旅行太疲惫了﹐两人做爱后﹐盖上衣服﹐拥抱在一起睡着了。当李之白醒来时﹐风沙已停了了。吉普车外一片迷人的风光﹐太美了﹗简直是人间天堂﹐四周全是红色的大地﹐一座座山峦嵯峨而立﹐树木全无﹐景观原始神秘。与前几天看到的奇石异峰不同的是﹐这里的山都是孤零零地而不是连绵在一起﹐因而形成一幅幅独特的绚丽多姿的画面。他赶紧把艾瓦多推醒。可艾瓦多仍然沉浸在甜蜜的梦中﹐抱住李之白不放﹕“我太爱你了。和你做爱真是太美妙了。”

两人在外的第一个周末晚上是在犹他州南部鲍威尔湖 畔度过的。黄昏前﹐他们到达那里﹐先到旅馆把东西放进房间﹐然后乘一艘游艇在湖上玩起来。这时的鲍威尔湖﹐美如仙境。阳光已很柔和﹐湖水清澈﹐蓝得如海水一般。湖被大山环绕着﹐整个鲍威尔湖凝然不动﹐像是一大缸浓浓的美酒和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游艇飞驰﹐掀起一条条白浪﹐如同花朵开放。两人喜欣若狂。艾瓦多教李之白驾驶游艇﹐李之白一下子就学会了。可是﹐当他学滑水时﹐却老是站不稳。天黑了﹐只好回旅馆。

那天晚上﹐他们没上饭馆﹐而是把在超市买的酒和食物摆在旅馆房间里的阳台上。两人喝着酒﹐为这次旅行而干杯。他们的房间面对湖畔﹐是他们整个旅行中最贵的一个房间。这次出来旅行﹐两人平分花费。出来之前﹐艾德瓦多说他请客﹐李之白坚决不答应。这和兰德当年出去玩不一样﹐那时他是个穷学生。现在自己有工作﹐他不想因为艾瓦多是有钱人就心安理得地用对方的钱。

黄昏格外安静。太阳已完全沉没到山背后﹐月亮没有出现。留存在空中的只是一些碎片似的晚霞﹐紫的﹐黄的﹐绿的﹐黑灰的﹐反照在湖面上﹐使柔滑的细浪更加美丽。远帆孤影﹐波光点点。湖岸的彩色风景已模糊不清。湖水神出鬼没地轻轻拍打悬崖峭壁﹐让人感到湖水的下面潜藏着一股令人生畏而神秘的力量。夜幕降临了﹐鲍威尔湖的空气像是被洁净过的﹐特殊新鲜。两人搂着肩膀﹐在这凉爽的夏夜里谈论着﹐兴致勃勃。

李之白谈起自己在田麦之前没有过任何女朋友﹐也没有和任何人有过性生活。那时在中国﹐性是只能做不能说的事﹐他的性知识几乎等于零。

艾瓦多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任何事情都有两个方面。西方人对性懂得太多﹐搞得性的神秘感全没了。”

“但是﹐我们这几代中国人却因此而浪费了很多美好的时光。”

“那也不见得。虽然那时你们在性爱上知道很少﹐但在别的方面或精神上很丰富。”

李之白不愿和艾瓦多谈那些年代。艾瓦多怎么可能会有共鸣。两个人成长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上帝做得最美好的一件事,是给每一个人以性的快乐。“可惜我过去白活了﹗”他感叹﹐“性功能是上帝的天赐之物﹐但是如何性爱却是后天得到的。如果我不来美国﹐恐怕我不会发现自己的同性恋。”

艾瓦多不以为然﹕“男人身上有女人的种子,女人身上有男人的种子。作为自然倾向,性爱富有可塑性,可圆可方。每一个人的性爱都是在他所生长的环境中、在一种文化观念的影响下形成的。除了自慰﹐性爱总要涉及另一个人,这就进入了社会领域,就再不可能是纯自然的东西。如今中国这么开放﹐如果你仍在中国﹐你的观念同样会发生变化﹐你很可能同样会发现自己的同性恋。”

两人都感到彼此很幸运﹐能在一起享受这样的旅行。李之白特别感谢艾瓦多能理解自己和田麦的夫妻关系﹐当初兰德就是因为自己决定和田麦结婚而离去的。艾瓦多不仅有艺术眼光﹑能弹一手好钢琴﹐而且有很好的数学造诣﹐他不像兰德只能谈文艺和社会方面的东西。两人有时谈起数学和科学﹐很带劲﹐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另外﹐艾德瓦多毕竟40多岁了﹐对人和事看得比较透﹐不像兰德那样理想主义和激进﹐这也可能是艾瓦多能够接受李之白和田麦夫妻关系的缘故。对于李之白﹐艾瓦多不仅是情人﹐也在心理上充当父亲角色。跟艾瓦多在一起﹐李之白觉得自己的年轻﹐他喜欢艾瓦多的老练。艾瓦多会循循善诱地给李之白讲各种他认为李之白应该知道的东西。艾瓦多的欧洲背景﹐也比兰德更多一层文化气息。尽管兰德是个剧作家﹐但谈多了﹐李之白觉得他是比较典型的好莱坞文化的产物﹐没有一种宽厚的文化沉淀积累﹐过于讲究立时的效果。这绝不是说兰德比艾瓦多差﹐而是两人的不同。兰德年轻﹐敢想敢干﹐精力充沛﹐思想锋芒毕露﹐注重效率。从肉体上说﹐兰德更吸引人﹐他毕竟比艾瓦多年轻多了。

艾瓦多和兰德喜欢李之白的地方﹐却是共同的。李之白身上有某些学理工科男孩的那种单纯。李之白一开始找我心理咨询﹐我也感到了这一点。他很信任我。在咨询时﹐跟随心理医生的暗示很重要﹐否则几乎任何心理疗法象行为疗法﹑认知疗法﹑森田疗法和催眠术﹐都没法用。 李之白极为聪明﹐接受能力很强﹐思考和出点子都富有步骤﹐非常清晰﹐学新东西很快。这很让兰德和艾瓦多佩服。也很可能是他在生物研究上成功的素质。李之白的身体﹐他东方人的光滑皮肤﹑结实发达的肌肉和他娃娃式的脸﹐都让艾瓦多和兰德一样﹐百看不厌。

第二天起床后﹐两人一大早又上湖里开游艇。整个湖面上只有他俩﹐非常寂静。晨雾正在消退。蓝色的鲍威尔湖在紫红色的群山包围之中﹐像一块美丽的缎绸﹐而身后游艇掀起的白浪就像缎绸上的花边。李之白去过密执根州和加拿大交界最大的超级湖。超级湖虽然让人激动﹐但它太大﹐一望无边﹐更像大海﹐除了水﹐看不到任何风景。在鲍威尔湖上﹐让人真正享受到湖的感觉﹐环顾四周﹐就像观看环形银幕电影一样﹐那光裸的紫红色奇石异峰宛若雕塑一般﹐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上﹐令人流连忘返。

由于游艇快速地行驶﹐风很大﹐吹在身上有股凉意。艾瓦多怕李之白冷﹐给李之白递过一瓶酒。李之白喝了两口﹐跳下水再次练滑水。在艾瓦多耐心指教下﹐李之白终于能够在水上站稳﹐滑起来了。他感到自己如同一只海鸥在水面上飞越。身后的白色浪花像两条美丽的哈达﹐跳跃着﹐迅速地伸展而来。

李之白高兴得叫了起来﹐不断地欢呼﹐太好了﹐太棒了﹗快乐的感觉胀满了他的身体﹐都溢出来了﹐让他承受不住。他的身体越来越轻盈﹐左右来回地在水上扭动着。他的浅黄色救生背心﹐被风吹得往两边畅开着﹐就像一对飞翔的翅膀。艾瓦多一边开着游艇﹐一边回头向他大喊﹐“好极了﹗你滑得很出色。”

李之白非常兴奋。上了游艇后﹐对艾瓦多连声说谢谢。“光嘴上谢﹐可不行。”艾瓦多戏弄他。游艇停在湖中央。两人倒在游艇里﹐热烈地吻着﹐忘乎所以。艾瓦多把李之白湿透的裤子扒掉﹐温柔无限地抚摸他的整个身体……。在风景如画的晨曦里﹐只有刚升起的太阳观看着他们。朝霞沐浴着他们水淋淋的身体﹐赤裸裸地显现在清彻的空气里。那一时刻,两人抵达一个完全行云流水般的所在。这个所在﹐让他们的陶醉超出了肉体所能给予的快乐﹐与景相融﹐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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