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ft
home
p13
www25
《今天》文学杂志网络版
线
《今天》杂志今天要闻今天推荐李雾点评专辑诗歌散文小说纪实文学访谈评论


流 逝
毛雨森



安兰已经愿意回到门前的空地上。我们继续除草。我们轮流用那把小铁锹翻土,将地下的草根全挖了出来。夏天早已来临。我放弃了原来的栽植计划。我决定种一些黄豆。我从农贸市场买回黄豆,然后在地里挖出许多等距离的小坑,将豆种下到坑里。安兰跟在后面,用泥土将黄豆盖上。我们忙了将近一个星期,总算将黄豆种了下去。

为了控制野草的生长,我和安兰每天蹲在地里,将那些刚刚冒出来的小草拔掉。我们一边拔草一边侧耳倾听,希望能听到黄豆发芽的声音。我知道我们什么也不会听到,但我们愿意做出倾听的样子,我们相信这样可以加快黄豆发芽的速度。我们等待了大概十天的时间,除了每天有一些野草长出来,地里什么动静也没有。那天安兰终于忍不住了,她扒开一个小坑,想看看里面的黄豆究竟怎样了。安兰没有看到黄豆,看到的是几粒跟黄豆形状差不多的老鼠屎。

老鼠吃掉了我们种下去的黄豆。我和安兰都有些后悔,院子里有老鼠,当初应该想到这一点的。我们准备再种一次,不过我们得先想想对付老鼠的办法。我认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下药。据说有一种新鼠药,老鼠只要闻到它的气味就会中毒,从此晕头晕脑的,并且会丧失生育能力,如果吃了这药,必死无疑。想想吧,把拌了这种鼠药的大米撒在院子里,我们的黄豆还会有什么问题。安兰不赞成下药,她担心老鼠吃药后不知会死在什么地方,时间长了,院子里会充满死老鼠的臭味。还有,安兰认准了我根本不可能买到真正的老鼠药。安兰觉得养一只猫会更好,猫可以拴着,不一定要它亲自捕鼠,只要它每天夜里叫上那么几声,老鼠就不敢来了。我承认安兰说的有点道理,可我们到哪里去弄一只猫呢。

后来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捕鼠夹。这玩意我小时候做过,只要一段铁丝,几个弹簧,再找几块小木板就可以了。

我一共做了六只捕鼠夹。我们再一次将豆种下到地里,然后将捕鼠夹放在老鼠可能出没的地方。第二天我们果然捕到一只老鼠,奇怪的是它竟然被夹住了后腿,可能是在它转身准备逃跑时被夹住的。那是一只很大的老鼠,肚子圆鼓鼓的,捕鼠夹被它拖出去有三四米远,地上留下一些隐隐约约的血迹。它还没死,但肯定走不动了,一双绝望的眼睛不知望着什么地方。我用木棍轻轻敲了它一下,它又挣扎着往前爬了一点。我再敲它一下,这一次它不爬了。它可能已经知道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干脆闭上眼睛,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我还没想好该怎样处置这只老鼠,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它。但我也想将它留着,我知道院子里不可能只有这一只老鼠,我要让这只老鼠就这么被夹着,让它痛苦,让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此来警告其他老鼠,别碰我的黄豆。我站到走廊里,将木棍扔出去。我在心里对老鼠说,老鼠啊老鼠,如果你不想死,你就求上帝保佑你,让木棍别砸着你。我看到木棍不偏不倚地砸在老鼠的头上,它还没来得及叫出声音,头就被砸扁了,肚子也被砸裂了,几只粉红色的小老鼠和肠子一起滚了出来。小老鼠似乎还轻微地动了几下,随即就像它们的母亲一样一动不动了。

后来我们又捕到几只老鼠。我们将老鼠全部埋在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下面。我们的黄豆也终于发芽了,长出了最初的一对厚实的叶片,像靠在一起想托起什么的两只小手。安兰的肚子,也在这时慢慢鼓了起来。

安兰打胎的计划落空了,她的肚子正一天天地隆起。安兰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开始怀疑那几颗药片的效果。安兰回忆着药片的味道,突然双手一拍,说:“我想起来了,那个混蛋医生给我的根本不是什么打胎药,是果导,我以前便秘时吃过这种药。”

我也跟在安兰后面回忆那几颗药片。粉红色的药片,至少在颜色和形状上与果导完全相似。我真想揍那个医生一顿,玩笑开得太大了。我用商量的口气对安兰说:“要不,我们明天再去找那个医生,让他重给些药片,也许上次是他把药拿错了。”

“没用了,”安兰垂下眼皮,“肚子都出来了,不能再流产了。”

“那……”我犹豫着,不知道下面的话该不该说。我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看来我们只有结婚这条路可走了。”

“也只能如此了,”安兰流下泪来,“可我真的不想和你结婚。”

“为什么?”我把这三个字留在喉咙里,没让它变成声音传进安兰的耳朵。

安兰止住泪水,同样也在犹豫着想说什么。她盯着我的脸,终于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既然我们要结婚,我也不能再瞒着你了,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我似笑非笑地哼了两下:“这个问题现在还重要吗?”

“这孩子是我最后一个客人的。”安兰似乎没听见我的话。

我不想让安兰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我走到一边,抓起扫帚开始打扫房间。我们要结婚了,怎么说总得有个结婚的样子,至少应该把房间打扫干净。我们没有什么仪式可以举行,唯一要做的是去拍一张结婚照,以便在必要的时候领回我们的结婚证。晚上,我和安兰躺在床上。我拉着安兰的手放在胸口,希望找到一点与以往不同的感觉,但我很快就睡着了。我是被安兰的叹息声惊醒的。夜已经很深了,安兰还在一声接一声地叹息。我轻轻推了推安兰,问她为什么叹息。安兰还在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想跟她结婚。安兰说:

“我们这就算结婚了?”

“睡吧,” 我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别再胡思乱想了。”

“我睡不着。”安兰侧过身子,将胸脯贴在我身上。“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就这样过一辈子。”

“明天再说吧,”我抽回被安兰压着的一条腿,“我这会只想睡觉。”

第二天我带着安兰去拍结婚照,顺便到商场给她买了一套削价的睡衣。一路上我都在回味安兰夜里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后来我终于明白,安兰想让我找一份工作。结婚让安兰变得实际起来,我的积蓄毕竟有限,我们不可能靠门前的那块空地养活自己,我们总有一天会坐吃山空。

我告诉安兰我想出去找一份工作。我到附近的小商店里打公用电话,找我过去的几个朋友,希望他们能帮我找一份工作。他们除了对我的处境表示同情外,还要在电话里向我叙说一通找工作的难处。我只好亲自出去碰碰运气。我每天早出晚归,希望有一家单位能接受我。有一次在人才市场我居然遇到了高音,她代表她所在的那家企业招聘一名文秘人员。我要了一张表填好,想了想终于还是将表撕了。一个多月后,我终于在一家农药厂找到一份洗农药瓶的工作。那些农药瓶像小山一样堆在一处空旷的场地上,我负责将它们在一个大水池里洗净,再拿到另一个大水池里汰一遍。我每天平均可以挣十五元钱,这足以供我和安兰以及我们即将出世的孩子生活,而那些农药瓶,至少可以让我洗上个三年五载。

我根本没料到我会因农药中毒住进医院。我躺在医院里,安兰以妻子的身份每天去陪我。有一天安兰告诉我储蓄卡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我让安兰想办法先借一点。安兰点点头出去,从此再也没来。我提前办好出院手续,回到我租来的房子里。我站在院门外叫着安兰的名字。我以为安兰会挺着肚子出来迎接我,可我喊了半天,除了我的声音孤零零地在空中飘着,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很快就猜到了安兰会去哪里。我找到安兰以前的发廊,安兰果然坐在门口和她的几个姐妹聊天。安兰穿着一件宽大的衬衫,肚子高高地挺着。安兰显然早就看到我了,她向我招招手,然后站起来,一摇一摆地走进发廊。

我走进发廊时,安兰的几个姐妹都冲着我笑。我在安兰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拉着她的手说:“跟我回去。”

“为什么?”安兰的手抖了一下。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我们不是还没领结婚证吗?”安兰将手抽了回去。

“可事实上我们已经结婚了。”我突然感到很空虚,我知道我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你回去吧,我不可能跟你走,我现在很好,至少能挣钱养活自己。”安兰将手按在肚子上,突然笑了起来,“别看我挺着个肚子,可有些男人还就偏偏喜欢这个。”

“我可以回去洗农药瓶,或者重新找一份工作。”我以为我会发火,可是我没有。

“再说吧,等我挣足了钱,将孩子生下来,说不定我会回去找你。”安兰拿出钱包,抽出两张一百元放到我手里,然后推了我一把,“走吧,这里不是你久留的地方。”

“好吧,我等你。”我接过安兰的钱,迈着虚弱的步子走了出来。

我走过一条又一条大街,感觉有点累了,就去看了一场电影。我在电影院里睡了一觉,出来后到另外一家发廊里花去一百元,再去浴室洗了个澡,将身上洗得干干净净。傍晚的时候,我回到住处。推开院门,我看到院子里长满密密麻麻的野草,夕阳下,野草的叶片上浮着一层桔红色的云雾。我拨开野草,想看看我的那些黄豆。在野草的覆盖下,它们呈现出脆弱的淡白色。它们已经长成一些细小的藤蔓,成为野草的一部分。

(一) (二) (三) (四)(五)

 
p6
news
jintian journal
book series
jintian people
editorial team
selection
letter from editor
readers feedback
related links
submission
subscription
contact
p23

今天视野
| 版权声明 | 今天杂志 | 读者留言 | 投稿 | 订阅《今天》 | 联系我们
Copyright© 2000-2007, jintian.net, All Rights Reserved.
 
spac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