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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当代艺术批评家希基(二)

发布: 2012-1-05 19:19 | 作者: 王瑞芸



        引子:
        看得出来,美国批评家希基对国内读者显然是个新人,他的文章不曾被翻译过。即使我现在愿意来作一点翻译介绍,能被接受多少却是个问题。比如,这里翻译的一篇文章,叫做“摇滚乐的妙处”。 一个美术批评家,却来写“摇滚乐的妙处”,这就奇怪,而希基的这篇文字其实谈的是美术,不过他是运用自己对于摇滚乐的理解和比附来说明艺术中的现象。 这正是希基这位出格的艺术批评家出其不意的地方。而要领会希基的文字,必须能够在不同领域中“跳跃”,而且必须对美国的流行文化非常熟悉才行-希基太能东拉西扯了,从流行音乐说到电影,电视剧,电视剧里的主角,或者主角说的某句台词。即使我长年住美国,在读他的文章时也必须坐在电脑前,不断地上网查询他在文中提到的某个爵士乐手,电视片名,演员名,哲学家名等等等等。虽然他的文字如此地“麻烦”人,可我也愿意被他麻烦,因为他的文字中有真意—真性情和真思考。他能在美国享有盛名,正因为此。美国人可不傻,他们最知道什么是好东西。
        希基的介绍上了博客之后,我收到张保琪先生的电邮。保琪是艺术家,我们20多年前在中国艺术研究院是同窗,他现在美国新墨西哥大学任教。而希基如今已经被新墨西哥大学从拉斯维加斯大学“挖”走,因此,保琪和希基是同事。保琪的电邮是这么写的:
        看了你在艺术国际里介绍Hickey的文章,很好。国内需要这种不同的声音。我觉得有两个问题在你接着的介绍翻译中可以强调一下:?
        一,应强调一下当时美国艺术的大背景,这样有利于对他的理解,也可能减少一些国内人的误解。Hickey的书是在观念艺术在美国最巅峰时写的,当时美国的学院派主流是以观念,政治内容为主的艺术。Hickey 是反学院派的(可他最后还是回到学院),他认为艺术最终应是感性的(也许也包括艺术批评),在当时是对艺术潮流的逆叛。现在他的观点似乎很容易被接受,但在当时他是艺术批评界的“坏孩子”。?
        二,我觉得也许应谈谈现在介绍他对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意义。现在的中国当代艺术有着与当时美国当代艺术完全不同的环境和背景,Hickey 的意义在哪里。这可能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但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我回信对他说,第一点应该不难做到,而难的是第二点。我近来好事,总在谈论西方当代艺术批评家,心里就是想让他们对中国贡献点“意义”什么的玩意儿才好。这个工作国内许多优秀的理论工作者们都在做,而且做了很久,叫人敬佩。眼下人人知道,中国艺术批评亟需建构,介绍引进西方的艺术理论是大有必要的。可是我做的出发点却有点不同,我想要做的是解构。明眼人应该看得出,我热衷介绍杜尚,热衷谈论贝尔廷,丹托,因为他们都是在做“解构”的人-杜尚解构了艺术的定义,丹托,贝尔廷解构了现代主义的理论标准。(我也因此最躲着格林伯格,因为这个人最拿手的就是把人的思想围住,框住。)我这么做倒不是个人兴趣什么的,实在是因为,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当代艺术)的“进化”,最关键的步骤正是“解构”,这个解构不完成,我们就会被卡在那里,一直卡在那里!卡在那里既不好受,也不好玩,是吧?
        我看中希基,就是因为他亦善“解构”,解构主流话语的权威。我一直以为,解构理论也是要用新的理论来替换前一种理论的-这显然是我自己思路的局限,而希基却不是在理论上,而是在态度上把这种“解构”完成了。这就是说,希基的艺术主张是个什么倒不重要,我们不见得就得同意他艺术的核心是美之类的说法,同时也不是自己手上拿着个艺术是“不美”的说法。重要的是我们得看看希基看事情,做事情的心态:那么放松,亲切,自在,平等。原来,这种心态是可以被带进做理论的过程里的,这个实在太棒了。这恐怕值得我们中国人来学习,我们是否也可以学会放下我们一直看重的西方艺术理论的主流话语体系呢?这种包袱连美国人自己都不愿意背,我们这群外国人却要背着抱着。这倒不是说我们不需要了解西方,了解和抱着是不同的。问题在于,如果我们思想上紧抱着一个西方权威,我们就会完全不再去注意自己贴身的感觉,会觉得那些琐细感觉不值得关注,结果,导致了我们的艺术理论是无法贴心的,无法有说服力的,西方人也瞧不上的。(我们古人可没有这个问题哦。)
        希基等于是给了一个榜样,这个人从头开始就不理会权威,他完全在个人体验里生长起他对于艺术的看法。那么,我们每个人不是也可以在自己的切身体验里生长起我们自己对艺术的看法吗,我们每个国家不是也可以在自己的土壤和生长环境里生长起我们的艺术理论标准吗。这就是希基给我的启发。我从他那里还看到,说要解放思想,解放思想,才不那么容易呢。我以为自己研究了这些年的杜尚,大概可以不那么不堪了罢,希基的出现又吓了自己一跳,分明看到思想上的教条还稳稳地盘踞在那里—要改正自己习气真难。杜尚曾领我走了一段路,希基或许现在也能来领我走一段路,他们教给我做的是同一个功课:放下,放下,再放下。
        这里原该照了保琪兄的吩咐,说说中国当代艺术什么的,可是还是说到自己身上了。这可不是自恋什么的,而是,这些年来的经验让我看到:别以为你能改变什么,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你唯一能改变的只是你自己。你能先把自己改变了,就很有能耐了,就够你这一辈子忙活了,别的且再说罢。
        (刚收到保琪电邮,他说:"补充一点,Hickey 在拉斯维加斯时是在英文系教书,他的东西不但是美术理论批评,而且有很高的文学价值。理论与批评应该是门让人感受的艺术。")
        摇滚乐的妙处 [美] 希基
        在1960年代中期,我正在德克萨斯大学读书。周四的晚上是在一个叫Y 的地方有“地下电影”(指小投资的实验电影-译者注)的活动,电影通常是定在晚上7点开始放,但放映员都是些铁杆的革命家,他们不按时放映电影,非得等到那批新左派的阴谋家们散了他们的会之后,过到这边来看电影,他们才肯放呢。就这么着,在花了一下午热烈地讨论如何去损害资产阶级的社会之后,这个电影活动成了这批激进分子们的夜生活。想像一下看,《神秘科学剧院3000》(美国的一部从1988-1999年流行电视剧-译者注) 在德州的布景中上演的情形:放映机在闪着幽光的暗夜中咔咔有声,香烟在银色的氛围中旋回缭绕,昆虫唧唧,观众席上喃喃出声的不客气的评论……诸如此类,就像这个样子。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在一个晚上我所体验的电影主题的转换,那是开始放映贝克汉格的电影了。(Stan Brakhage1933-2003? 美国电影人,以拍摄非故事性的试验电影而著名-译者注)我记不住电影的名字了,但都是些让人不安的,被认为是电影本体的电影。我能记得的是,其中有很多的撞击,流淌,移动,呼啸-很多很多的爆炸,(电影本体好像是着了火似的),此外还有出人意料的蒙太奇。我前面坐着一位年轻女子,以手腕为轴心,微弱地摇晃着手上的香烟,用最乏味的声音不停地叨念到:天哪,天哪,天哪,天哪。
        她说得在理。我能想得出来,这种电影现在已毫无价值,如今该换上极少主义的动作片一类的东西了。回到那个时期,还有同样的那时的神启之物-激越的行动绘画,说到这个,人们肯定就得提波洛克了。反正,这就是那个电影活动后半部分开始放映的东西,而我们却在想,这个贝克汉格真是枯燥得要命!在那种新电影中,摄像机就在一边架着,安排一个家伙在椅子上那么坐着,摄像机从侧面拍摄他,就像惠斯勒母亲肖像的那么个角度,然后是给他理发,就这些。理发师不出现在镜头中,只看得见他的手,剪子,梳子,这些东西在那家伙脑袋上忙活,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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