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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的荒原——施耐德访谈

发布: 2010-2-01 01:40 | 作者: 《今天》杂志



东方的荒原

——盖瑞•施耐德访谈

 

董帅

 

 

 

“施耐德先生,请坐好!”

 

被会场主持人“打招呼”的盖瑞•施耐德没法坐下来。他在研究一种叫做“笙”的乐器,从一个负责配乐的男孩手里。他给拔萃男书院的男孩子们、各国著名诗人以及此次香港诗歌节发起人的北岛的,只是一个结实的背影。

 

盖瑞旺盛的精力往往这样令人措手不及。79岁的他是参加此次诗歌节年龄最大的诗人,但当他站在岸边面对海上晃晃悠悠的甲板,却拒绝了伸向他的手臂,不靠任何协助地轻跳上船,落定后大笑着说自己是个好水手,把身后的工作人员吓出一身冷汗。是的,他是个好水手,也是印第安自留地的木材定标员,万丈孤凉峰上绝世独立的守林人,京都相国寺的一名和尚,还是凯鲁亚克小说《达摩流浪者》主角贾菲的原型。尽管盖瑞自己说凯鲁亚克写的是小说而不是新闻报道,但对于熟读垮掉派文学的读者来说,听到盖瑞来香港的消息,都会不由得发出惊叹:“哇!贾菲还活着?!”

 

“我期待着一场伟大的背包革命的诞生!”几十年前贾菲的豪言仍在,而“垮掉的一代”也差不多只剩盖瑞。小说中的贾菲反复赞叹着寒山子,“只因他过着一种孤独、纯粹和忠于自己的生活。”现实中的盖瑞则在加州未开化的深山里上买下了一块人类历史上只属于过三个人的土地,过了25年没有电的生活,参禅修行写诗,践行了贾菲对寒山子的想象。

 

作为北岛的好友,盖瑞此次出山是近年来罕有的破例,吸引了最多的关注。当晚诗歌节开场朗诵会上,诗人们散坐于错落的书堆,盖瑞则总是闭目端坐在最角落处,留下一个安静的侧面剪影,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严肃的。果然在第二天的群访中,他给出的回答都让提问者不知如何接招。寒山诗的翻译、“垮掉的一代”都被他轻轻带过:“翻译寒山诗是陈世襄老师给我的建议,我也不知道翻哪些啊,就挑了里面有‘寒山’这俩字的翻。”“我并没有受寒山很大的影响,在那以前我已经是个登山者,常常在寒冷的山区露宿,我看着那些诗就很熟悉。”“垮掉的一代只是个历史词汇罢了。他们是我的朋友。”后来他微微地抱怨说,为什么大家都要问他这些一样的问题,他已经答了很多遍了,而且都没有什么好说。

 

倒是在读诗时,我发现他原来也会笑得皱纹勾连在一起:“我真希望你们都能有机会穿越太平洋。每当我穿越太平洋,我都像飞了起来。”他的诗里有太平洋上的满月,有荒原、狼骨、雌鹿、斧柄,有宇宙洪荒与此时此刻的奇妙关联,有东方的禅意完美地融在美洲古老印第安人的礼数中,暗示你远古生物的骨头也许正是人类智慧的来源所在。他用左右手四指挑起念珠使其缠绕于掌心,闭目轻轻吟唱经文,然后睁开眼睛平静地望着你笑。他的念珠上有三颗骷髅头,他说这就是无常。

 

在那艘开往西贡的船上,盖瑞说来生想当一只海豚,在海中穿梭,如此快,如此平静,该有多快乐。说完就开心地抿掉一口酒,满足地呵呵笑起来。我一直很想知道,此刻这个微醺的老人是否还想回到那个人会与熊结婚、会与美洲野牛聊天的时代,只因他说:“我依然把握着那最古老的价值观,它们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晚期:土地的肥沃,动物的魅力,与世隔绝的孤寂中的想象力,令人恐怖的开端与再生,爱情以及对舞蹈艺术的心醉神迷,部落里最普通的劳动。我力图将历史与那大片荒芜的土地容纳到心里,这样,我的诗或许更可接近于事物的本色,以对抗我们时代的失衡、紊乱及愚昧无知。”

 

那本钟玲编撰的小册子背面写着盖瑞的头衔:生态学家、诗人。当被问及其环保理念,他轻轻说,“其实我并不认为自然已经被破坏,中国的森林和野生动物,如果给它以机会,是会恢复的。眼光要长远,我说的恢复,也许会花掉一千年的时间。”这答案与几十年前贾菲看见朝阳后的喃喃自语一模一样:“地球是个清新的星球,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一点都没变。

 

谈话时,他的思绪常常扯得很远,说到灯,就恨不能把地球上每一盏小灯的源起都讲完;说到自己种的苹果树,就要说说中国甚至世界上每一个国家的经济圈。他知道太平洋上何时能够看到最多的鲸鱼,北极星又会漂移哪里去。他对土著部落、奇妙与未知事物的热情依旧。有时我望着这个老人,眼前会不由得出现那个浪漫的贾菲,那个永远热泪盈眶、永远年轻的男人,光着身子露出纯洁笑容,从山上喊着“呜呃—”跳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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