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不可理喻:新移民社会的另类展示

发布: 2009-5-01 09:05 | 作者: 刘俊



——论沙石的小说创作

       我读到沙石的第一篇小说《窗帘后边的考夫曼太太》,收在融融、陈瑞琳主编的《一代飞鸿》中,写的是一位从中国来到美国的新移民老孟,应聘到一位考夫曼太太家当花匠,因为对考夫曼太太既有好奇之心也有非分之想——单身洋人美女名为考夫曼太太家里却无考夫曼先生,虽然有个男朋友罗伯特时常走动,这个男朋友却必须在晚上十点离开——结果却偷窥到了这位考夫曼太太窗帘后边的秘密:她做爱的对象原来是她的布拉布多猎犬乔治。于是老孟杀了这条“也姓考夫曼”的黄狗,从此在警方的通缉下远走高飞。
       
       沙石的这篇小说令我印象深刻,也从此记住了沙石这个名字——就我的阅读经验而言,这种题材的作品,我还是在沙石的笔下第一次看到,并且,作者能把这篇小说写得既惊心动魄又沉着从容,显得颇有功力。后来我又有机会看到沙石更多的作品,从这些在我面前渐次展开也日趋丰富的小说中,我发现,沙石的小说,是一个在日常“轨道”之外,以“另类”的方式展示新移民社会的艺术世界。
      
       说沙石的小说是在“轨道”之外,是指他的作品所涉及的现实人生和人类心理,大都不在日常生活和普通心理的“公约数”之中,也就是说,沙石对生活中的一些“例外”和人类心理中的某些“异常”,似乎更有兴趣,这些领域,是沙石借以表现社会人生和人性深层最常用也最擅用的“载体”,而沙石小说的独特性,也主要体现在他对这些领域的一再涉及和反复表现。
      
       《窗帘后边的考夫曼太太》向人们展示的就是一个宁愿与狗做爱也不与人性交的“变态”人物——考夫曼太太的“爱情”选择,大概不能算是在一般人生形态的“轨道”之内吧,而老孟偷窥、臆想、杀狗、潜逃的作为,似乎也有些异乎常理。然而,这篇小说在给一般读者带来“怪异”之感的同时,其揭示的“现实”却是严肃而又令人深思的:考夫曼夫人为何在人狗之间选择了狗作为自己的做爱对象,爱狗甚于爱人?老孟将对考夫曼夫人的性幻想转化为对猎犬乔治的仇恨,又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人类幽深的心理世界?小说虽然没有对这些问题提供答案,但它以“出轨”的独特方式,深入到了人们一般不太关注也不愿面对的“窗帘后边”的世界,并因此而显示出了它的震撼力。
      
       不在“轨道”内呈现人生社会和人性世界,而在通常的人生“轨道”之外展现社会的多样性和人性的复杂性,构成了沙石小说的基本图景。如果说《窗帘后边的考夫曼太太》描写的是一种迥异人生常态的离奇现象,那么《汤姆大叔的剃刀》中的离奇程度恐怕不亚于前者。在这篇小说中,“我”因为对女儿蜜雪儿怀有一种超出正常父女关系的感情,因此对女儿和女婿阿布尔罕的情爱关系难以容忍,以至于用锋利的剃刀割下了女婿的生殖器——小说中无论是“我”对女儿的感情,还是“我”手刃女婿的阴茎,应该都是正常生活“轨道”之外的场景,可是沙石却把它展示在人们的眼前,以此揭示人生和人性的不可理喻。
      
       是的,是人生和人性的不可理喻,引发了沙石浓烈的兴趣,并将此作为自己小说世界的一种基本视角和认知态度。在某种意义上讲,沙石小说常常在“轨道”之外表现人世间的千姿百态,或许正体现了他的这样一种认识:那就是,人世间的“不可理喻”,既是人生的基本常态,也是人性的本质核心。
      
       于是,我们看到,沙石笔下给人们留下强烈的“轨道”之外印象的小说世界,其主要特征就集中体现为“不可理喻”。在发现了考夫曼太太的奇状异形和领教了汤姆大叔剃刀的厉害之后,我们又在《玻璃房子》中看到了一种相对温和的“不可理喻”。伊丽莎和丈夫彼得森,看上去幸福美满,可他们的人生,却是那样的“不可理喻”。彼得森虽然是心理医生,却连自己太太的心理都没有弄清楚,当伊丽莎情欲汹涌,希望与丈夫行鱼水之欢的时候,彼得森却坚持“我们的时间表上的安排是星期三,就要等到星期三”——对做爱“时间表”的机械遵守确乎有些“不可理喻”,而当饥渴难耐的伊丽莎将目光转向了来自中国的新移民花匠阿德,希望在“出轨”中以阿德的雄性和阳刚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之时,她那白种女人的种族优越感,就更加“不可理喻”了。当伊丽莎遭遇了阿德的拒绝——阿德用拒绝维护了自己的男性尊严和种族尊严——时,她竟用毁坏阿德保养的墨西哥铁树作为报复,这一行为,最终使伊丽莎与她丈夫彼得森一起,双双归入了“不可理喻”的行列。
      
       与《玻璃房子》有点类似的是《靠海的房子》,小说中的梅子与伊丽莎有着同样的问题:欲望难以满足,需要寻找丈夫以外的男性。两者的不同在于,当伊丽莎期待在华人阿德那里得到满足的时候,华人梅子则在黑人阿里那里产生了性的幻想。女性的性渴求也许不能算是“不可理喻”,可伊丽莎和梅子寻找解决自己欲望的方式,终究不太符合常人的生活逻辑——所以伊丽莎和梅子的行为举止,还是带有了某种“不可理喻”的烙印。虽然她们的“不可理喻”不像考夫曼太太和汤姆大叔那样来得令人惊心动魄而显得较为温和,但温和的“不可理喻”仍然是“不可理喻”。
      
       以感情来表现人生和人性的“不可理喻”,在沙石笔下的《我给新娘作傧相》、《亡命岛》、《月亮绣球》、《冰冷的太阳》、《肚皮上的刺青》等作品中,有着各种丰富、延伸、变化和转型。《我给新娘作傧相》写的是“我”作为傧相,参加当年同为插队知青梅子的婚礼,想当初“我”的好友军伢子身为军长之子,为了梅子不仅放弃了参军的机会,留在了插队的山沟,而且还为营救梅子,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可此时,来到美国的梅子却要嫁给洋人比尔了,“我”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先假装丢失了傧相应该给新娘带上的戒指,接着又把皮球砸在了婚礼蛋糕上——“我”以这种“不可理喻”的方式破坏梅子的婚礼,为军伢子出了气。《亡命岛》则是写两个偷情的男女托马斯和刘凯琳(凯萨琳刘),在遭遇意外流落亡命岛之后,为了生存撕去了温情的面纱,两个情人为了争夺淡水互相争斗,大打出手——人性的“不可理喻”由此现形。《月亮绣球》中的“我”和“钢丝”这对夫妇,为了莫名其妙的原因离婚,“我”又和洋人律师布朗克莫名其妙地好合,如果说有什么原因的话,那就是“月亮绣球”——“民间把这种又圆又大而且红里透黄的月亮称作‘月亮绣球’”——在其中作祟。人生和人性的“不可理喻”在这篇小说中又多了一份神秘的色彩。《冰冷的太阳》这篇小说,融夫妻反目、父子冲突、朋友绝交、女色诈骗于一炉,其中最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幕,是“我”和儿子互殴的场景,最后“我”被儿子彻底击败,自我放逐于家庭之外,在怀想金鱼和回忆以往的父子情深中,伴随着对 “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唏” 的感叹走向人生的末路。这篇小说,几乎可以看做是对一个“不可理喻”世界的伦理宣告:一切美好的人伦(夫妻、父子、朋友)最终都将彻底崩解。到了《肚皮上的刺青》,作家“我”和太太林萌为了弥补生活的不和谐,来到蒙特丽海滩度假,在这里他们发现了一个肚皮上有刺青的女招待米雪儿,林萌非要“我”亲一下米雪儿肚皮上的刺青——“我今天就是想看你是怎么亲女人的肚子,这一定很好玩”。林萌这一举动的“不可理喻”程度,简直不亚于考夫曼太太和汤姆大叔给人带来的震撼感,而这一要求的目的,不过是要证明丈夫“我”“为什么对别的女人的肚子能够进行感情投入,而对我的肚子就不理不睬,不要说让你亲一下,就是让你看一看你都不愿意睁开眼,而且动不动还用‘飞机场’来相容它”——很显然,林萌的这种想法就更“不可理喻”了。


21/212>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