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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

发布: 2016-9-13 16:27 | 作者: 顔忠賢



        歪歪扭扭最末端的坡道地面故意建得很粗糙防滑且人畜分離的通道設計。四樓有完整的流水線,每層樓天花板上都有可以傳輸掛鉤到可以將牲畜倒掛傳輸到各個流程中每個車間的獨立的通道,互相連接的窄的斜坡寬度只容一隻牲口通過而動物的內臟又可以通過滑道滑到相關的流程,最後步驟可以讓牲口屠宰骨肉屑塊滑到底樓的末端龐然雜碎間。
        圍繞著宰牲場周邊相關的設施充滿了精密的宰牲場更複雜的處置場站。北側屋頂高聳煙囪,頂層為化驗間和病體解剖室,二樓各種蒸化消毒熬油凝血機械,底層為收容儲藏室為了將不能食用的牲畜加工成肥皂飼料肥料等還設有高壓蒸化爐供炭疽畜體及其他有危險性畜體熔化的更怪異巨大機械長尾⋯⋯就一如吞噬牲口最後最龐然的怪物,其繁複的管道機身殻體滲血汩汨流出的血痕殘漬越端詳就越端陰森。
        更後來就更陰森⋯⋯馬三寶跟碰頭的老明古董商C提及了那天他的種種荒誕的意外,他找路找太久之後一到老屠宰場時,竟然嚇壞了⋯⋯陰森的屠宰場一如墳場的舊時代感工業建築入口外頭門前廣場卻充滿了某種怪異一如新時代儀典喚出的華麗感,又肅穆卻又滑稽⋯⋯人山人海萬頭攢動的節慶氣息前,最意外的是竟然卻有歐巴桑們在練大刀舞,整群人動作整齊,歌舞喧天地喊著「歡迎、歡迎」的詞。她們穿著很土的解放軍裝故意破爛不堪的老衣服,很老式的鼓隊和大刀隊大概是文革時代留下來某種儀式的編制或是為了參加世博的活動而動員起來的某種熱絡,有種很虛假也很真實的可笑氣味。但是揮舞起的鼓陣和劃向天空的一把一把騰空大刀及其刀柄下圓孔綁的血紅布巾懸飛於刀舞餘影之間還是虎虎生風⋯⋯
        入口裡面大廳卻有一隻變型金剛等身高巨型公仔,塑鋼軀體殼身更仔細一看卻是個某店家陳列的某一種剛出品強調高科技造型機車的某種更新的花樣炫目異常⋯⋯雖然不免有點怪異地太時髦太理所當然,但馬三寶一直有種覺得這或許也可能就是他們把1933當成墓穴而假派功夫絕世的守護門神之類的聯想。這種聯想或許更可笑是因為這建築的又新又舊的深沉太怪了,在這些看似也又新又舊的人和東西的怪之間,它仍然是更怪的,走在裡頭,可看到許許多多空間的歪斜:這裡有獨立但又互相連接的歪斜通道,窄到只容一人通過的歪斜樓梯,動物的內臟可以通過的歪斜滑道,血肉所最後滑到底樓的歪斜雜碎間,這個全身都是裸露混凝土的牆柱樑窗之中的二+四邊形的角樓,怎麼看都是荒涼的……像個癈墟,像個地窖,像個工地,像個集中營,像個秘密基地,甚至,就像是奪魂鋸式的密室或惡靈古堡式的實驗場的怪地…那麼森然。
        或說,就像是個夢境⋯⋯
        但那屠宰場的建築二十四角樓頂殻其實已被很仔細的重新打造施工過而變幻成另一種大量大面的反光透明感風景的帷幕玻璃和黝黑鐵架在裡頭交錯出現,巨大的透明電梯倒映的天井天窗極精緻昂貴但是又充斥倒影的怪異迷離感⋯⋯
        然而更奇怪的是馬三寶剛開始步入舊建築體天井的時候,一直有很吵的樂團的聲音從屋頂傳來,那是一個跳蚤市場式的園遊會那種一群學生年輕人聚在一起的臨時場子的混亂失控。其實是一種更隨機式的賣些手工做的雜物,東西很普通甚至粗糙到連那種把「品味」兩個字變成PIN WEN很粗糙地印在布包椅墊上的蠢設計。 但走道卻擠滿近乎人山人海的熱鬧尤其在這老屠宰場裡的陰森中變得更為古怪。 
        馬三寶留意到某個怪異少女頭髮挽緊藏匿而小心翼翼地戴著一頂黝黑色粗布帽,乍看之下的帽緣旁邊彷彿長出了畸型的豬耳朵,但只有一隻還歪斜偏倒到另一側後腦勺,然而少女戴起來卻很好看,其實她的臉很白眼睛很大但卻穿一件短的黑色短棉襖,在一群打扮入時穿著現代的年輕男女擁擠不堪群眾之間更顯得有點不尋常。但仔細看的那帽邊不是豬耳朵,反而只是一朵很多皺摺的花,脖子上也圍一條全黑的粗毛圍巾的整個人有種奇異的陰沉感,但說話方式卻很聰明,她說她其實是很珍惜有顏色的東西。尤其是老家的繡花的,陝西來的她拿一些親戚的舊東西來這裡擺:「這些東西都是從陝西來的,我不管它們賣不賣的出,總覺得應該要帶來!」
        馬三寶在很多老東西裡頭還找到了幾雙圖案和顏色都很特殊的繡花鞋,她說,那是全手工刺繡的鞋,馬三寶拿在手上看了好一會兒就問起鞋底為什麼有許多用綫來回縫出的底紋。
        「這縫紋是有故事的!」她眼神發亮的說:「功夫是從古代傳下來的,甚至,和秦始皇的時代兵馬俑腳底的紋都有關」。 
        「那個時代或說後來更多的時代,男人都出去打仗而女人在家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事,就是縫鞋⋯⋯甚至是比手藝用針在布底來回縫而留下的線頭的圖案複雜的程度,甚至,到後來只要看鞋踩在泥上的痕跡,就知道是那個地方那個村子那家來的。」她說:「雖然大多的下場都很慘⋯⋯打仗的男人們後來就全死了,回不了自己的村子!鞋紋⋯⋯是認屍用的」 
        馬三寶還看到她攤子上在繡花鞋旁邊有很多個動物土俑。仔細看,是手工畫成的十二生肖泥塑,白底上毛筆黑線古拙的線條,畫上眼睛五官和身上的毛爪,很生動。「以前,這些俑都是用來陪葬的,做的越好越陰,但,現在不一樣了,陝西有些地方, 全村都在做這個, 後來賣得越多, 工業水平就越來越低, 因為趕工降價, 有些畫法雙線變單線, 變得越來越普通越可愛,所以反而不陰了……」她說。
        但即使如此,馬三寶打量著這些看似尋常樸拙的動物土俑,牠們仍是如此孔武有力, 甚至也仍散發著一種陰沉地如此神祕的氣息, 雖然只是簡單的毛筆線條,劃在塗白色的泥土做成的軀體上。 
        「這些泥塑的動物的身體完全是手捏的, 老時代要用土和著成泥巴來捏,有的說要和著口水、頭髮才會好捏, 慢慢地捏到最後,成形前,以前的規矩,甚至要滴血在裡頭,才算完成,因如此,成形後才能有神!」。
        她說:「這個建築很怪很容易走丟,當初剛開放有一回據說有記者在裡面困住了,迷路到第二天才出來。」馬三寶覺得她是騙馬三寶的,但演唱會太大聲了,馬三寶幾乎聽不太清楚她說的話。「其實這裏常辦活動比較好。很笨,很粗率,很俗氣甚至很吵…也沒關係。」
        「這樣至少可以多點『人』的氣息,多點…..生氣!」她搖搖頭地說。 「這裡實在太陰了!」就這樣,馬三寶他們喝咖啡,吃餅乾,竟就坐下來,馬三寶和她坐在攤位旁聊了起來⋯⋯ 她一邊說一邊笑,但笑得很奇怪,馬三寶有點分心,因為這層所加蓋在老建築體天井上的地板是透明玻璃做成的,雖然人走來走去,不以為意,過了一會兒,就忘了,但仔細看,馬三寶們坐的地方,卻真的是在半空中,離地面大概有二十多公尺高⋯⋯有時,不經意看到底下的人們依稀走過,非常地像幻覺,不像真的。 
        馬三寶買了幾件她的有繡花的老衣服,跟她說,馬三寶最近找很多更早以前的老功夫裝出來穿,有些是那時候買了不敢穿而現在敢的,有些是太久沒穿的,有些甚至是忘了有買過而不小心找出來的。很多餘緒一直出來,在這種陰晴不定又一直生病的時日裡,好像怎麼穿都不太對,也怎麼看都不太滿意自己或曾有過的想變成也沒變成或也從來沒有過的樣子,在好多事和人生都一直處於自暴自棄的最近,看到她的這些一件就穿一輩子的老衣服,感覺起來特別耐人尋味。
        但馬三寶還是沒辦法跟她說馬三寶的某種那回去上海感覺到的空洞。 
        因為只還是整天在走路,去了好多地方地累,停不下來,才感覺到自己有多緊張,多在乎,掐得太密密麻麻,想要什麼都看不到,這裡已冷到十度以下,還一直繼續下雨,這回來跟之前的心情很不一樣,或說,好多事這兩年就變動好多,不是當初馬三寶想的那樣,就是什麼都不想要了,但馬三寶也不再期待太多,就只是看,在台灣大陸兩岸和外國到處飛的這些日子如此快轉又空轉地用力,到了上海,好像看清了些自己的天真或說偏執,這城市裡所有的痕跡,都好真也都好假,好的壞的貴的賤的都更尖銳些,從這幾天遇到的好多人,去看的一堆鬼東西,怪店,或蘇卅河旁老房子工廠改的這種老場房,都像電視裡的最近重拍的解放軍劇或各朝歷史劇,都和這屠宰場同樣有種全新地死氣沉沉…地森然。
        但這回,馬三寶也不太想要再用力或不用力,目前馬三寶是不能動彈或想清楚,可是來到這裡聽她說了這些話,還是覺得好像比較釋懷。
        最後,離開前,馬三寶只告訴她,他前一晚做的一個功夫夢,很不尋常,是關於決鬥的,但並不是在太古代的場景,卻只是在一個陌生現代都市的路上,馬三寶被一個小女生擋在某個陰暗的角落,她穿著學生的制服,但卻用古劍, 那是老式的很長的像干將莫邪那種古劍, 她帶了兩把,遞了一把給馬三寶,馬三寶有點想躲開,但那小女生卻很專注,不讓馬三寶走,就這樣對峙了好一會兒,才開始過招  其實馬三寶並不記得自己會劍法,但還是勉強地出手,在數招中馬三寶的劍劃到她幾處,但故意都沒刺入,只是滑過。如此過招許久,後來,好不容易地停了下手,她認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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