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那段情
发布: 2016-7-14 19:52 | 作者: 俞竹筠
很快，校长来了，乡里的，县里的有关领导也来了，当地的驻军也赶来慰问了，胡老师等三位伤员被担架抬往部队治疗去了。
各级领导指示，课一天也不能停，刮倒的教室立即修，部分学生到区公所上课，我被安排住到燕子家。
胡老师的语文课无人上，我主动承担了，开创一人教语数双科的先例，得到领导的表扬。
燕子见我住在她家里，特别高兴，一早起来就喊“李老师好！李老师早！”有事没事往我房里跑。我看看苗头不对，发展下去不得了，决意搬回学校去，有意疏远她。
快放暑假了，燕子也快高考，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燕子病倒了。王部长将女儿接到城里，住进县医院，医生诊断为神经病，系失恋所致，她逢人便喊：
“李老师好！李老师早！李老师和我好！我和李老师好！”
消息传开，全校哗然，以为我和燕子真发生了什么关系。我的天呀！这种事要是让春华知道，我是跳下黄河洗不清有口也难辩了！幸好王部长明察秋毫，要妻子请妇产科大夫仔细检查女儿的处女膜完好无损后，对校长说：“不关小李的事，我女儿单相思……”。校长试探我：能否假戏真做，娶了她！你成了王部长的女婿，日后他家不会亏待你的！我断然拒绝，说明我已有了春华，胡老师可以作证。
放假前，我接到县教育局意外的通知：要我在三日内移交手续，到局里报到，另行分配。我莫名其妙，跑去问校长，他笑着说：
“你的好运来了，要请我喝喜酒，吃喜糖！”
我木讷一边，愣住了，喜从何来？莫不是……
“组织上挑选你去南京师范学院数学系读二年本科！带薪学习！这样的美差轮到谁都要请客！”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以为校长开玩笑，读本科是我和春华梦寐以求的，但这样的美差怎么轮也轮不到我！要是让春华知道，她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吻我，吻我，再吻我。
“这事感谢党，感谢组织，感谢你的恩师和王部长！”校长一本正经地说。
原来，我们班主任邰老师已从南通师专调到如皋当教育局长了，是他当年在省里招生时，从南京大学数学系的退档中发现了我，“怎么？李竹青已取南大！就因为家庭出身退档？”那时他想：象这样高分的学生就因为家庭有点问题，被打进冷宫，可惜呀可惜！如果南通师专再不要，那这孩子收到的就是一纸“休书”了……
今年5月，如皋从南通分到一名进修南京师范学院数学系的指标，邰老师首先考虑到我。后来，听到我和王小燕之间风风雨雨的话后，近一步考虑到我。这样，各方面都好。但是，我的家庭出身及复杂的社会关系又难住了他。放着那些根正苗红的教师不选，单单选上出身不好的人去，不是丧失阶级立场是什么？不是他利用师生关系搞小圈圈是什么？
邰老师动了脑筋。先从4所完中里各推出一名候选人，我当然被校长报上来了；对照条件层层筛选时，要求是毕业不久的师专数学专修科毕业生，这样来，非我莫属。
邰老师还怕人说闲话，专门向王部长作了汇报。
王部长说，老邰呀，我们有些同志在执行党的阶级路线时，不是右，就是左，别看现在口口声声反右倾，我看要不了多久，又要反左倾了，其实。左比右更可怕！小李，政治表现好，文化底子厚，让他去进修回来教高中有什么不好？我看，拿他做个典型，证明我们全面执行党的阶级路线，重在政治表现，不搞唯成份论，这对争取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是有益的。你说呢？
我读本科的梦，就这样圆了。
一个王小燕，一个上本科，还有龙卷风，这三件事我一件也没写信告诉春华，让她安心学习吧，勿干扰！等暑假见面时慢慢说。
（五）
“知了--知了”的蝉鸣声此起彼落。我在汽车站托远好行李迟疑着来到县医院，想看看燕子。刚踏进大楼的脚又缩了回去，我见了她的面，说什么，她见了我，会怎样？唉，燕子，燕子，别怪我薄情，因为，我早有了春华，只能把你当妹妹看待了，我如这样对她讲，怕她受不了，不这样讲，又怕她痴情于我，罢，罢，罢！还是不见为妙。我带着愧疚的心情返身向汽车站走去。
我早春华两天回扬。下午在粮站买粮排了好一阵子队，回来正见母亲陪春华坐在客厅里谈话，二姐添茶。
“你们谈，你们谈！”母亲和二姐见我扛着粮袋进来，忙着接过去，走开了。
我以为春华会立即跑过来报以热吻，可她反应迟钝，木然地任我亲她！怎么啦？信中她不是说过，一百四十多天日日夜夜的思念，要补上一百五十回吻！
我也无暇想这些，赶紧将介绍信和录取通知书找出给她看。
“这下好了，我们又在南京一块儿读书了！一块儿……”我以为她会蹦着这样说，可她只淡淡一笑道：
“这下你长高了两公分，与我平起平坐，神气活现是不是？我问你，这件事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想给你个意外的惊喜嘛！”我解释道，快放假了，等见面告诉你不迟呀！……说完，我赶快将遭遇龙卷风的事告诉她。生怕她烦，信上才又没提。
“还有呢？还有发生什么事？你说呀！”
坏了！那王小燕的事恐怕二姐向她透露了，二姐嘴快，直筒倒豆，有话憋不住的，悔不该昨天我将这三件事一古脑儿先告诉母亲和二姐，二姐肯定又波斯献宝地传进她耳里去了。
怕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常窃窃。我又没干对不起她的事，说也无妨。于是，我象说书先生似的，将来龙去脉讲个透，春华听听坐不住了，站起指着我的鼻梁道：
“好个李竹青呀！你把我当鬼呀，什么事都瞒着我，怪道那阵子望你的信，望穿了眼望不来，你让那燕子姑娘给迷住了……你说她怎么得神经病的？谁知道你有没有骗了她！好，好，算我倒楣。”
春华，天哪，大地做证，苍天可鉴。我……我李竹青如有半点不轨，燕子的父母会饶我吗？还会送我进修吗？我与你同学多年，我的人品你难道不了解吗？你……你不该不相信我……气得我说不出话，急得我直跺脚。
“好啦，好啦，我错怪你了，相信你的清白，相信你是正人君子，就算第二次考验合格，好了吧！”她嘴上说相信我，还是要问：
燕子姑娘长得怎样？那神经病有得好吗？离开如皋前，你去过医院看她吗？……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真后悔不该将燕子的事先告诉二姐，后讲给她听。女人知道她爱着的男人和另外一个女人接触，往往神经过敏，不往好处想，尽往坏处想。但春华不该是那种人呀！
昨天我带着土产上春华家，见到她父母不冷不热，坐了一会便告辞。
春华回扬后，见父母也没以前亲热，索性“拜拜！“整理好自己的衣物住进我家。我俩住在四壁挂满明、清字画的书房，每天清晨，春华从后园采撷几朵茉莉花插在花瓶里，满屋生香，倒也雅致。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我们躺在天井里仰望星空，窃窃私语，夜深了，才进房去睡。
青年男女闯进伊甸园，很少不尝禁果的。
月色中，见她露出挺拔的胸脯，白净的胴体，一股强烈的冲动袭遍我的全身，我紧紧地抱住她，吻她，弄得铁床吱吱响。
春华气喘吁吁地说：
“别…别…等结婚后……我随你怎么着……”
我一下清醒过来，强抑制住冲动道：
“对…！哪能让你腆着肚子进课堂！”
“那…你就……摸摸吧…”
“不，我怕控制不住…”
那年代，还未兴避孕，我们曾在一起研究过避孕方法，听说有种避孕药，可不好意思去药房去问；又听老人讲麝香贴在肚脐眼上也行，又往哪弄呀？就是有，再好的药也难保不滑边，我爱她，决不能害她呀，这禁果吃不得。
过了几天，春华月经来了，她月经一来，肚子痛得要命，躺在床上直哼。我束手无策。要送她进医院，她连连摆手道：
“痛经…老毛病，过两天会好的。”
母亲说喝生姜糖茶有用，我到园子里拔来老葱，去南货店买来老红糖，加上生姜熬了一碗茶喂她，喂了几次果然奏效。
傍晚，刚洗过澡，我俩在天井里乘凉，谈起那场龙卷风，我心有余悸地说：
“要是那天我也睡午觉，那…后果不堪设想。”
“那…哭就把我哭死了，如此说来，还真感谢燕子姑娘打个岔！”
正说着，春华的两个妹妹慌慌张张地跑来说：
“姐，快回去，妈快晕过去了！”我连忙问怎么回事？
“你们回去一望就知道了，快，快去！”
我们抢在妹妹前面，进了门。只见春华妈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口吐白沫，虚汗直淌。她爸忙着铺炭灰打扫地上的秽物。
“快，送医院！”我出门拦了辆三轮车，与众姐妹七手八脚地扶她上了车，直奔医院，挂了急诊。
病毒性急性肠炎！挂水，冲胃，打针吃药，终于从死神那里把她抢救过来了。
我进进出出医院，上上下下楼梯，一连几天，吃不好，睡不安，与春华侍奉床前。
春华悄悄对我说：
“他们夸你呢，说亲身养的儿子也不过如此，你成功了！”
春华妈出院后，我又买了许多营养品送去。
精诚所至，玉石能开。母亲和二姐选了个好日子，办了一桌菜，接二老过来，笑语欢声中约定等我们一毕业就完婚。
（六）
秋去秋来，春去春回。
春天还没过去，家里人就在忙我们的婚事。
我们也忙，无暇顾及。春华埋头于毕业设计与论文答辩，还要去吴淞口实习；我也在实习，一堂数学公开课就准备了一星期。
春华头回去上海，得多带点钱。我将平时的积蓄及如皋寄来的工资，全都交给她。春华数了数，退回一半道：
“青，你呢？别为了我，克苦自己。”
“别烦我，你该买的买，该吃的吃，自己多多保重身体。”我将那沓钞票又塞进她的口袋里。
等她从上海回来，我囊空如洗，饭菜票还是向同学借的，为了她，我挨饿也是情愿的。
这南工与南师，一东一西，相去好几里，见回面不容易！
幸而，姨父母从北京中科院调到南京，就住在九华山科学院宿舍，离南工不远。
“五一”下午，等我乘公共汽车赶到姨母家，春华已和姨母坐在沙发上亲切交谈。我喊了声“姨娘，节日好！”便加入她们的谈话。姨母逗趣道：
“竹青啊，你前世修的什么福，打的什么灯笼找的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
我们都笑了起来，我说：
“姨娘，我和她是同乡同年同学。“
“别保密了，我们扬州历来出美女，出才子！《红楼梦》里林妹妹就是从扬州出去的，对不对？你要牢牢抓住这位才貌双全的姑娘呀”
姨父母早年在父母的资助下出洋留学，1952年出于爱国热忱，借旅游的机会从洛杉矶绕道埃及回国，至今女儿还留在美国。
我们来，姨母非常开心，她系上围裙，下厨炸牛排，调鸡尾酒，让我们尝尝她做的西餐滋味。
我们一边跟着学，一边听她讲：
“你姨父出远门到东欧讲学去了，家里就我和陈妈，冷静死了！要你母亲来做伴儿，她又离不开扬州。今天，你们不要回学校了，就住在这儿。春华和我睡，每人一张床，你就睡在姨父书房里！陈妈！替侄少爷铺张床，换床干净被子！”“嗳！”陈妈答应着准备去了。
姨母又说，党对高级知识分子关怀备至，光油和肉的计划就是普通居民的好几倍，国外还不时寄罐头过来，你们在学校伙食艰苦吧，吃得饱不饱？往后周末过来打打牙祭，换换口味。
就餐时，我们不会用西式餐具，差点戳到嘴。姨母换来筷子，每人两双。她不住捡菜给春华道：
“这是金枪鱼，那是沙丁鱼，刚从美国寄来的，尝尝看，哪种鱼好吃，带两听罐头回去吃。”
吃过晚饭，我俩沿着林荫小道，经过鸡鸣寺，进入玄武湖。
月光如洗。那茂密的树林，绿油油的草丛和温馨宁静的湖面给对对情侣增添了无穷的魅力。我俩好不容易在梁洲的一隅，发现块未被其他对子占领的新大陆，坐下亲热一番后，春华整整衣服问我：
“你倒是说呀，那登记表上究竟填不填你？”
这是个苦恼而又难以回答的问题。
春华说过，凭自己的条件和南工无线电系这块牌子，完全有可能分到北京、上海、南京这样的大城市。如果填上你，组织上会照顾爱人关系，充其量分到南通邮电局当名技术员。但是，不填，与心不安，对不起你。
我记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保尔的话：
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过去碌碌无为而感到羞耻；也不因过去虚度年华而感到悔恨……
三年前，我从南通师专毕业，凭我那优等生的资格，完全可以分到南通、如皋城里，是我打报告要求到条件最艰苦的乡村中学去，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能锻炼人，越是艰苦的地方我越要去！
我希望与春华分到一起，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干它一番壮丽的事业，象保尔一样，不枉虚度一生。
我也顾虑，填上自己的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肯定会影响她的，何苦让她背上这不该背的家庭包袱呢？我有爱她千百回的理由，不可有拖累她一回的道理。
春华问填与不填，我实难抉择，只好由她决定：
“填不填随你！反正你到那里我到那里，永远和你在一起！”
“哼！你娶我还是我娶你？男人决定还是女人决定？我不管，随你填！”她又推了回来。
“等登记表发下来，再说吧！”
月儿西斜，公园里值班人员不断巡逻，象在催促我们回去。
我们抛开这恼人的话题，走一路，亲一路。回到姨母处，见三楼上灯光亮着，叫开门后，姨母责怪道：
“你们看看钟，几点了？”
壁上的时钟“铛！铛！……”连敲了十二下，春华连连吐舌头，表示歉意。
我躺下去翻来覆去好久睡不着，这该死的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象套在孙猴子头上的紧箍咒，一念，头就发晕，唉，不知何时才能解脱呢？……
突然，书房门把手转了转，门被轻轻推开了。春华蹑手蹑脚靠近床边，一下子钻进被窝与我共眠。她紧紧抱住我道：
“亲爱的…你看我美不美…反正我是你的人了，今夜我随你……”
说完，她掀开被子，让我看她，借助月光我看清了她高耸的丰乳，洁白的肤体……
我吓了一跳，竭力控制住自己道：
“别这样，别这样，这是姨娘家，他们是高级知识分子，别让人家瞧不起……等新婚之夜……”
我帮春华穿上内衣，劝她赶快回到姨娘房去，让姨娘知道，多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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