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新“罗马斗兽场”——十年网络诗歌论争缩略

发布: 2015-7-03 06:21 | 作者: 陈仲义



        意气之争往往成为社团流派分化的最后“导火线”。凡斯等一大干人马严重声明宣告退出垃圾派是明显一例。“第三条道路”的后期也是。“第三条道路”原是 莫非、树才、谯达摩等共同提出的一种诗学主张,初始动机意在“知识分子”与“民间”之外开辟另一条道路,2003年6月15日庞清明、林童首先在网上开办 同名论坛;2004年出现王代生等《第三条道路文学网》,2005年5月出现新的《第三条道路》,三个网站走到后来,开始出现了间隙。
        第三条道路八年来不断分化组合,进出上千人,团结、稳定三四百位诗人,他们总体上秉承“独立、多元、传承、建设、提升”的价值及好诗主义、有着宽广主 义的精神内涵。支持第三条道路的许多文章都标榜“三道”,不仅仅是中国21世纪的一个诗歌最大流派,而且是中国21世纪一股最大的文化思潮。它“标志着中 国新诗资源的优势,在不结盟中大结盟,在不统一中大统一,在不规范中大规范”(侯平章)。
        但也恰恰是这两个标榜遭到诟病:它的泛化和扩大化成为诗歌收容所,仿佛除了“知识分子”与“民间”阵营之外,一切诗人都可以包容,很有些联合国专署的 味道。它的诗学、美学无所不包,从而失去一种流派特征而更多变成诗歌同盟。本来第三条道路经历了合流阶段,可释放潜力不少,但不幸后来出现领袖与座次排行 的“宫闱之变”。
        半年之间两次重大冲突导致分道扬镳。第一次冲突是2005年6月,林童批评谯达摩意图成为三道的精神领袖,两人关系接近破裂,庞清明杨然等做了一些斡 旋,有些缓和。第二次是同年11月,双方在公开场合又说尽了过头话,也有各自的辩护士纷纷出场,反而添油加醋走向反面,两人的深厚情谊就此结束。林童时时 不忘“三道”的开放、自由、独立;谯达摩孜孜不倦于“三道”的后现代主义运动。诗学上的分歧原是很正常的,完全可以遵循“和而不同”的原则,但倘若掺入更 多个人的东西,超过原本诗学所能承受的,事情就变味了。
        本来“三道”的目标是超越民间与知识分子的格局,抵制行会狭窄。这一最早的主张,现在反而落空。许多流派、社团在发难期尚能精诚团结,一旦鼎盛,就常常演出“摘桃子”的一幕。诗人的决绝与偏执,加剧了“相煎”的后果,其中的种种教训,当为后来者所汲取。
        2006年下半年,庞清明终于明确宣告三道走向分裂,他同时以诗的形式唱响《挽歌》。当然,分裂后的“三道”,并没有使中国最大的诗歌同盟消失:谯达 摩另外组建“三道综合网”,拆解原班人马,另起炉灶,出版了《穿旅游鞋的舞神们》、《在路上:第三条道路十周年诗歌作品集》;而其他的“原部”,在庞清 明、凸凹主持下,继续举办“三道”八年诗歌奖。但总体上,三道元气大伤。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个中原委,局外人实在不懂。意味深长的是,双方都继续打 着三道旗帜,不愿放弃。这样做,会不会为将来的“正宗”后续埋下新的机关?
        诗人之间的公开决裂,在所有振振有词后面,不免有利益与意气纠缠。从外部到内部如果处理不当,常要自食苦果。“人人心中都有一口恶气”,一旦任其蔓 延,不啻蒙羞诗歌,也忽悠读者。但也有一部分人不这样看,从网络江湖的性质出发,他们认为:“有门派就会有打斗。打斗的胜负关系学就是江湖政治学。江湖的 历史更多的体现为久合必分、分久必合的江湖离乱史。同道中人互相维护,信仰一种‘复仇的形而上学’,这是江湖昏暗的一面。‘没有了杀人与被杀,侠客们就无 事可做’。侠客们不能无事可做,否则就无法维护一个热烈、繁荣的江湖乌托邦。”[12]
        这是在为诗歌的意气之争寻求合法性吗?社团内部人际关系出现分化、分歧、分裂,是见怪不怪的一种常态,只不过比之其他文类,意气之争起来,更为激烈、 极端。问题是,我们需要一个怎样的诗歌江湖?是多一些诗意的平等对话,还是少一些本可以避免的冲突?是将冲突无限上纲引以为快意,还是在游戏规则下,求同 存异,共处和而不同的场域?
        
        四、倾向、取向、趣向——诗学之争
        2004年9月,女诗人安琪将访问山东经历的15篇诗文陆续贴在《极光》论坛,山东诗人格式从语言问题开始做出回应,指出当下句子的“轻薄”和无“韧 性”是口语诗最大弊病,诗人长征则用三个反射论强化对当下诗歌语言的理解(连发四篇文章)。以此为契机,平时不太起眼的“极光”掀起了一场诗学论争。应该 说,它比较合乎人们心目中的批评理性和规范。格式、长征的认真劲儿得到许多诗人朋友的认同,纷纷响应。《极光》版主马知遥顺应这一趋势,先后两次归纳出当 代诗歌写作十六个论题,让大家撰文发帖讨论,其中重要的有:身体写作的真实含义是什么?英雄主义和道德感还需要坚持吗?网络诗歌对当代诗歌创作的意义是什 么?你如何看待现在诗歌的无难度性?诗人在当代生活中的角色定位?诗歌需要技术吗?你怎样看诗歌的抒情性?诗歌是否需要铁肩担道义?草根性诗歌是今后的主 流方向吗?
        “极光”注册用户由原来的400余人陡增到1200余人,日发帖量过千篇,波及到《天涯诗会》、《广东诗人俱乐部》、《百灵》网文化频道、《扬子 鳄》、《不解》等多个网站,参加者有韩宗宝、虚云子、张玉明、赵丽华、老枪、管上等上百人,从10月5日到20日持续16天。由于“钦定”的十来个问题涉 及到当下焦点热点,既有现场感又有针对性,且论争有序而平静,所以是纷乱坛诗趋于清醒的一个好兆头。由于组织、引导有方,应该说,这是多年来,网络争论难 得一见的“园桌”会议。它始终围绕具体的诗学问题展开,虽不乏言辞激烈,但总体上是在平等对话基础上进行的。可惜这种学理化的批评研讨光景,或者由于运动 战迅速转移,或者由于缺乏耐心而未能长久坚持下去。
        不幸的是,有学理气息的网上论争在“昙花一现”中走向倒退。
        2006年,“乱象”达到高峰,9月13日,有人将女诗人赵丽华4年前一批网络诗(《一个人来到田纳西》等)重新张贴,跟帖者立即铺天盖地,狂顶者势如破竹,就此掀起了一场排山倒海的“梨花体”仿写运动。点击率逾百万,诗歌的关注度创下前所未有的记录。
        10月27日,牧野等人召开“颠覆!全球化语境下现代汉语诗歌建构专题研讨”的应急会,试图以诗人集体发言和网上问卷调查(14个问题)的方式,来终 结这场史无前例的“恶搞”。在挺赵与灭赵的混战中,我们发现,众多网站、网民起哄、围观和娱乐本身——其巨大的俗文化能量,大大削弱了诗歌“问题”本身的 探讨,却在媒体的“怂恿”下,不断演化为连续的噱头、闹剧。恶搞与混战一直持续到年底。只有少数人真正进入深层次的批评。
        有网民评论道:这场风波的出现,是不可避免的,是必然的,不出现“赵梨花”,会出现“赵桃花”。这股大海潮的出现,是中国诗歌洁身自好的最好机会,是 对口水诗废话诗的清算。[13]长春的董辑则在诗学实质上一针见血:归根结底,赵的这类写作可以归到“废话写作”中。废话主义其实质是极端的形式主义、极 端的随手随意、极端的故做高深和极端言之无物的伪诗歌。[14]
        其实,赵丽华在9·20“声明”中,已经为这场混战给出了答案。赵丽华如是说:“我个人的好诗标准,依然坚持我以前的观点,那些人性的、客观的、本真 的、有奇妙的好味道的、有汉语言的原初之美、有伸展自如的表现能力、给你无限想象的空间和翅膀的诗歌我认为才是好诗。(15)[15]梨花体的恶搞、“海 骂”和争论,简化到一个根本问题,就是诗歌“标准”的取舍问题。
        标准混乱,尺度失衡,是当下网诗写作一个“重灾区”。一个有力的佐证是,继2006年“庸诗榜”公布后,以南京高校诗歌研究者、教授、诗人组团的《中 国南京·现代汉诗研究计划》第二次发布07年度庸诗榜(共10位),直指伊沙为首的四位网上名家,刚被张榜“宣判”的一方即暴跳如雷,反应之激前所未有。 本来,这只是一个团体的一种意见,网上的“一阵风”而已,根本用不着怒发冲冠。但透过这一过激反弹,人们终于明了,它涉及到诗歌评判标准的实质,属于大是 大非,非争个高下不可。
        表面是对具体好诗与庸诗的认定,但由此引发出深层的学理问题一直波及不息。2007年底,陈仲义《感动撼动挑动惊动——论好诗的“四动”标准》(征求 意见稿)在网上甫经发表,马上又点燃烽火。一刀网、扬子鳄、诗江湖、陆诗歌、天涯诗会等几十家诗歌论坛纷纷进行转贴,全国最大诗歌网站“诗生活”开辟讨论 专栏。论争集中在:一、好诗到底有没有标准?二、好诗的标准是什么?三、“四动”标准有多大合理性?[16]
        多数诗人从写作发生学角度质疑陈的观点。“或者”版主诗人小引(诗生活论坛,2007/12/23),写出7000多字《反思与追问》首先挑战,陈立 马临屏敲就3000多字长贴《一首诗有没有好坏之分?》,他抓住小引所推崇的于小韦《火车》一诗,进行推谬式复制,以指出当下诗坛流弊。小引毫不示弱地再 次回应新的文章,《从头再来——答〈一首诗有没有好坏之分〉》。重庆诗人沙沁(诗生活论坛,2007/12/31)不无偏激地认为:“标准”意味着死亡! 而河北诗人张祈(诗生活论坛,2007/12/21)也同样认为好诗的标准根本就是个虚无的命题。
        大概只有为数不多批评家认同。“低诗潮”理论支柱老象(露天吧,2007/12/21)认为,《标准》是他所读到的既有理性疏理又不失感性与感悟概括,亦有相当“印证”。几个“动”字,相当含混反而准确地把握了好诗表现在创作、文本、欣赏与评论等方面的大致特征。
        女诗人子梵梅(平行诗歌论坛,2007/12/31)在回应文章《诗歌的标准:床和榻榻米的区分,还是猩猩和金鱼的区分》中认为好诗应该是:写作难度 在提升,阅读难度在降低。内力作用于外在,明澈通畅,绵长坚韧,饱满弹性。来自加拿大的诗评家和平岛(诗歌杂志论坛,2007/12/28)从科学研究的 方法,提出好诗的标准应是诗歌及其阅读之五大要素的层状构造:读者、感觉、语言、意象、素材。他归纳为4大层面:基本要素、直接特征、间接传递、诗意的呈 现。
        前后三四个月网上“拉锯”,(后来延续到海南师范大学学报一年专栏“新诗标准”的讨论)多少促进了对诗学这一根本问题的思考。应该说《诗生活》等网站 展开的研讨,是继《极光》论坛讨之后,又一良性循环,是颇为难得的。不同的是,前者是对单一核心问题的深挖,后者是对诗学方方面面一次广泛的铺开。
        2009年3月,由杨四平主编的《中产阶级诗选》在文坛亮相,又引发一阵骚动。杨四平强调,中产阶级立场写作并非简单的经济身份或政治身份,而是代表 一种白领的“精神中产”的时代精神,在反伪先锋、干预周边事态、直接叙写、重塑现代汉语等方面,代表了中国未来新诗的主流走向。代表人物白鸦总结“新立 场”是一个极具流派意义的诗学主张,企图最大程度地接近当下时代的真相,修正后现代思潮对汉语诗歌产生的消极影响,终结第三代混乱局面。表现在汉语诗歌叙 述转型主张是:终结假想敌对、收拾心灵残局、修正介入姿态、发展叙述策略、再塑现代汉语。蓝棣之先生看好这一群体,认为诗坛正处在一个重要的“引爆点”, 已经听到一种“新势力”的声音,看到一种公众知识分子品格。网易、搜狐、新浪、人民网、中华网、中国教育新闻网都做了报道。一些拥护者认为,中产阶级写作 率先在诗歌领域被正式提出,已成为一个社会学事件,它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产物,其积极性正受到文学之外的各个领域的关注。
        同以往许多次一样,争论迅速在《北京评论》《诗江湖》和《天涯诗会》展开。女诗人晓音首先发出反对声音,她从社会学角度不客气指出中产阶级写作是个伪 命题,属于“身着皇帝新衣的舞蹈者”。蔡钧认为不过是来自白鸦的“一种对常识的强行命名”。徐乡愁则抑不住火气;向社会妥协的分行文字都属于中产阶级是 个。只不过是一部分先富裕起来的诗人写一些不偏不倚不痛不痒的诗歌而已,与垃圾派的贱民写作时完全背道而驰的。[17]
        原来代表底层、贱民意识的垃圾派创始人皮旦,这次则表现出相当的宽容,他部分同意中产阶级诗选的看法,并替他们仔细整理分析出16条中产阶级诗歌“宪 章”。不过,皮旦还是坚决否定中产阶级承担了新世纪诗歌“第一场变革”的功绩,同时质疑了所谓的新势力并未成熟。理由是代表新势力的诗人在诗选中占不足四 分之一。这样的大拼盘,倒可能变成是“对第三代的挽救。”[18]
        姬昂的发言代表另一部分人的中间立场。他说:中产阶级其实就是指城市资产阶级,也正是这一部分人群创造了现时人类精神生活和政治生活中的普世价值、强 调“社会契约”和“公民意识“。从写作群体来看其实并不新鲜,“知识分子”和“知识疯子”大都来源这个“阶级”,只是我们过去没有这样提罢了(或者是对阶 级理论的误解或者是受官方意识形态的影响)。[19]设若按照“普世价值”和“社会契约”来要求,将这一新势力命名为公民写作是不是更好呢?
        关于中产阶级和公民写作的争论刚刚开始,肯定今后还会有无数的诗歌“问题”等候浮出水面。经历十年风雨的磨砺,但愿理性、清醒、学理,在对喧嚣的缓慢制衡中,最终给予诗学以真正的增强版。
32/3<123>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