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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加斯之夜

发布: 2015-2-13 19:22 | 作者: 张惠雯



        琳达从她包里拿出一个小匣子,对他挤挤眼儿说:“来一点儿音乐?”起初,她随着慢板儿轻柔地左右摆动臀部,然后她慢慢进入到她的“音乐”里(逐渐加速、烟雾般的乐声里充斥着女人的呻吟声),身体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头开始向后甩,不停抓摸那头丝线般的长发。她开始走近他,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玩忽远忽近、靠近又躲闪的游戏,还不时用手抓住他的肩膀、头发,还朝他胸口推一把……他觉得他应该响应她的挑逗,应该伸出手去抚摸她一下,或是把她拉近来,而他只是坐在床沿看着她。这时,他看到她拉过他常坐的书桌前那把椅子,把椅子当道具,双腿跨坐在上面,用胸脯蹭着椅背。她的短裙窜到她赤裸、结实的大腿上去了,她两腿之间那片阴影不断在他眼前晃动。突然,她双腿叉开站立起来,背对着他,转过头挑逗地盯着他,她的两手在腰间一挥,那件黑色超短裙就掉到了胯部,被叉开在椅子上访的双腿撑在那儿。她穿着紫色蕾丝的丁字裤,双腿显得格外修长。她利索地在“啪”地坐回到椅子上,依然踩着舞蹈的拍子,双腿并拢一抬,那件裙子就到了她右手上。她用手指摇着裙子,仿佛那是她的旗帜。她边舞边朝他走近,把裙子丢给他。他不知道拿它怎么办,只能神情激动地把它紧紧攥在汗湿的手里。她穿着丁字裤继续回到椅子那儿跳舞,不时把腿高高抬起,或者背对他扭着屁股。很快,她的上衣也脱了,扔在他的腿上,他同样把它拿起来,攥在手里。在琳达背对他舞动的一瞬间,他快速地低头嗅闻了一下手里的衣服,希望自己兴奋起来。琳达越跳越兴奋,发丝沾在脸颊和脖子上,她不停抚摸自己,终于脱掉胸罩。她的胸跳到了他的眼前,几乎擦到他的脸。他闻见她胸口的香水味儿和汗味儿,但她又马上跳开了。他看见她的乳房小而紧实,乳晕很深,大大的乳头又黑又长。他突然想起他的一位曾是妇产科医生的师兄对他说过的理论:女人的乳房越小,乳头越大。他不明白自己的脑子里为什么会出现那位师兄的样子,更不明白他竟会在这个时候跑神。他还想到他还是想要那个叫莫妮卡的妓女,她的乳房很大很柔软的样子,那么她的乳头应该是小小的,如果跳舞的是她……他转而去看琳达,除了丁字裤,她全身都赤裸裸、汗津津的。她看到他正凝神看她,就扭过来坐在他腿上,她的下面紧贴着他的,身体在他大腿上跃动,脸上是淫荡的表情。这一次,他的下巴触到了她的胸部,有一会儿,他勃起了,但那激动很快又过去了。他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的身体正不可避免地冷却下去、消极懈怠,只要他有半点儿胆怯,那家伙就会完全退缩,变成一滩烂泥。他羞愧万分,简直不敢直视琳达,攥着衣服的两手也不知不觉松开了。
        琳达的热情明显减弱了,不过她还是坚持到他们说好的那个服务选项规定的钟点。他觉得她是个出色的舞女,对他始终耐心、礼貌,没有半点儿嘲弄或怠慢。她穿好她的衣服,像个餐馆女招待一样微笑着问他:“你不需要其他服务了吗?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他抱歉地看着她说:“你跳得太好了!我很享受……可是,我今天感冒了,实在不舒服……”说完,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亲爱的,你得好好照顾自己。”琳达说。付账时,琳达说:“跳舞的费用是80,小费的话……”他急忙说:“是的,我知道。”他给了琳达50美金的小费,琳达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真诚地感谢了他。
        琳达走了以后,他用咖啡机煮了两杯开水。他喝着滚烫的开水,站在窗帘后面,像个偷窥者一样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灯光和夜色交融的、梦境般的城市:它蒙在虚晃、变幻、令人不安的气氛中。罗嘉那句玩笑话此时就像刀片一样不断戳痛他的神经:有可能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他的身体完蛋了。他很想发笑,却神经质地咬紧了牙关,如果此时他站在镜子前面,他想他会看到一张扭曲的脸: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可笑的Loser!他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儿,但眼睛不觉湿了,好像很多年里没有流出来的泪倒在他想要发笑的时候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
        羞愤、颓丧、懊悔纠缠在一起,让他很久都睡不着。他狠狠捏住它 - 这个连脱衣舞女也不能让它站起来的荒废不用的玩意儿一直保持着令人羞耻的半软半硬的状态。他痛恨它,刻骨地痛恨!他猜想世界上又多了三个可以嘲笑他的人:那两个在酒店门口查夜的男人,还有舞女琳达。后半夜,疲惫不堪的他终于睡着了。等他再度醒来时,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发现自己勃起得厉害,比下巴触碰到妓女的乳房时坚硬得多,它像是要故意和他开玩笑。他躺在那儿,几乎冷笑起来。然后,他开始回想前半夜发生的事,他把琳达跳舞的片段在脑海里回放了很多遍,觉得他现在完全有把握把这个妓女翻来覆去地折腾一整夜。不过,他还是更想要莫妮卡,不知道为什么,莫妮卡似乎是他熟悉的那种女人,或者说是他能产生亲近感的那种女人,而琳达即便曾在他面前脱得一丝不挂,也只是个陌生女人,那种陌生感会让他感到隔膜、程式化甚至羞耻。他想象着如果那时来的是莫妮卡,她根本不需要给他跳舞,他们会一起洗澡,然后他会把她用浴巾包裹起来抱到床上,他会实实在在、亲热无比地干她,似乎她的身体本身就能让他产生情感……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伸出手紧抓住被子,仿佛那是女人的皮肤。他下身涨得更厉害了,他把右手伸进被窝握住它,无比兴奋地手淫起来。渐渐地,他脑海里也不再有琳达的样子,不再有想象中的杰西卡的影子,而是浮现出一些面目模糊、身体肉感得乃至肥胖的中国女人。他认定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回国,离开这个连妓女都难以找到、要把他活埋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随便走进一个地方,在那些灯光昏暗、墙壁潮湿的小房间里干肮脏廉价的妓女,他可以去勾搭女学生、已婚妇人、流连在网上的陌生女人,他要早晚腻在女人身上,把他在这个孤寂之地失去的青春快乐全都找回来……他追逐着那些头脸模糊的女人,把她们按倒在地上,恶狠狠地和她们交媾。他脑子里闪动着最淫邪、不堪入目的画面,在这一刻达到了他的极乐。
        第二天上午,当他完全清醒过来,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他模模糊糊地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事,同时又不愿深想下去。他拉开窗帘,让白日的光线充满房间,各种细微的声音也从各种看不见的缝隙钻进来。当声音和光似乎让空间变得满腾腾的,当他漫不经心地打开收音机,听到唐?麦克林那首《空椅子》,他又改变主意了,他又变回那个孤独、内心有点儿骄傲但外表永远腼腆紧张的半老不老的年轻人。前一夜那些阴郁邪恶、压倒性的念头似乎只留下一些荒唐感,像酗酒的混乱夜晚残余的胃痉挛和恶心。他不再去想那个”计划”了,只觉得它荒唐可笑,是周期性神经错乱的产物。他昨晚并未如计划中那样送出自己的童贞,现在倒令他感到释然。他现在还剩下什么呢,除了这点儿可怜的自尊心?除了这些个不断重复、清清爽爽却寂寞的早晨?他试图回想变化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的,在三十岁刚过的时候,他还只是苦闷,但某一天,当他猛然意识到时间完全地背弃了他、把他丢进一个冰冷而尴尬的境地,他感到委屈、不甘甚至愤怒。想象中灿烂光明的前途还没有出现,他却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要理清这其中的脉络很难,只能把它当成结果来接受。
        他洗漱完,就坐在明净通透、玻璃罩子一样的房间里。有一会儿,他考虑的是在自己房间煮咖啡还是到楼下的餐厅去喝,是否要吃午餐,以及下午什么时候和新朋友们联系……多年以来,他远离家人,也没有朋友,他们现在就像好天气或是海水一样散发着新鲜、清爽的气息。奇怪的是他一直有那种错觉,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年轻,尽管他们之间隔着至少十年。在他二十几岁的时候,他怎么看待那些年近四十的人?很遗憾,他觉得他们已经是老人了。
        最后,他坐在那把昨天被琳达当成跳舞道具的椅子上,试着很平静地、甚至理性地去想自己的那个难题。他发觉他不可能回去,似乎有更多理由留在这陌生的国家,回去未必能弥补什么,至少,他不可能找回已经失去的那些东西。他还发觉自己嫉妒着那印度小子,嫉妒他还那么年轻、尖锐,嫉妒他已经有了妻子、一个归宿……像很多个这样的早晨醒来后的恍惚时刻,他想结婚,现在这种渴望更加强烈,仅仅是想象和一个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也会在他心底勾起温柔的疼痛感,想象每一天、每个时候他都不会感到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想象每天晚上他下班后走进门,会感到那里存在着另一个人的温度,想象它不再是一所房子,而是一个家……他明白他的问题不是女人或那些女人所能解决的问题,而仅仅是一个女人所能解决的问题。他想如果他能找到这个女人,就会用全部感情去爱她,他知道这感情在他心里积累了多久;他不会像别的男人那样把相伴的幸福看成理所当然,因为他知道一切多么不容易,知道孤单会像阴影一样吞没一个人,会像冰冷的黑暗一样渗入骨髓和神经,他知道正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切,他会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他想,有时候生活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颠簸仅仅源于那么一点儿温暖的缺失,而他需要的就是这一点儿温暖:只要他能找到这个女人,爱她,和她结合,只要他能在每个这样的早晨醒来时看见她、触摸到她,并意识到这一切不是幻想……
        
        张惠雯 
        2014年6月19日于美国休斯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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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2-22 17:19:58
从头到尾都是很低端陈旧不成熟的语言,实在没阅读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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