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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才子佳人小说的悲感因子

发布: 2014-12-11 19:51 | 作者: 李梦圆



        才子佳人小说作为怀才不遇的书生“浇块磊”的“白日梦”,显示了一种男权话语和男权文化。风流才子们大多能坐拥两位或多位佳丽,构成了“一夫二妻”、“一男二女”或“一夫多妻”、“一男多女”的婚恋格局。如《联芳楼记》中的亲生姐妹薛兰英、薛惠英同侍郑生,《双卿笔记》中的亲生姐妹张端、张丛共嫁华国文,《玉楼春》中的邵洲先后与三女成婚,《巫山艳史》中竟是八女共嫁李悦兰。“一夫多妻制是男女不平等的封建婚姻制度,而建立在这种以男性为中心,以封建宗法观念为基础的婚姻制度上的男女之爱,显然不是一种平等之爱”[19](P99)。书中的女主人公在男权社会的熏染下,在作者的亲力打造下,不知不觉地“被洗脑”、“被男权化”,而失去了本属于自己的主体性声音。她们将这种“不平等之爱”作为追求和享受。正如《玉娇梨》中苏友白的男权话语所道:“若非淑女,小弟可以无求。若果淑女,那有淑女而生妒心者,三人既许同新,岂可强分妻妾!倘异日书生侥幸得嫔二女,若不一情相处,有如皎日。”[25](P155)白红玉真个是丝毫无“妒心”的“淑女”,主动提出和表妹卢梦梨共同分享自己的男人,所谓“吾闻昔日娥皇女英,同事一舜,常深慕之,不识妹有意乎?”[25](P176)等着让那“有福才郎,得消受你我”[25](P176)。《玉支矶》中管小姐也说:“且闻英皇两帝女,共媲美于虞廷;甘糜二夫人,实齐眉于先主。”[37](P183)可以说没有一个女人愿意与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恋人或丈夫,“佳人”们在男权话语的笼罩之下被打造,被洗脑,她们的这种“无私之爱”令人望而生畏,更生哀。
        三、实体幻化
        “悲剧意识的根本特点是在于它提出了人类必须面对的第一个同时也是最后一个问题,即存在的问题:人为何物?存在的意义是什么?”[2](P23)才子佳人小说虽在普遍意义上是喜剧式的,但也有悲剧意识层面上的这种对人之存在的思考。朱光潜在分析中国戏剧“大团圆”模式成因时说:“也许中国戏剧最能证明弗洛伊德派关于艺术是欲念的满足这一理论,虽然‘欲念’在这里很少经过压抑与升华的复杂过程。剧中的主人公十有八九是上京赶考的穷书生,金榜题名时中了状元,然后是做大官,衣锦还乡,与相爱很久的美人终成眷属。或者主人公遭受冤屈,被有权势的奸臣迫害,受尽折磨,但终于因为某位钦差或清官大老爷的公正,或由于他本人得宠而能够报仇雪恨。戏剧情境当然常常穿插着不幸事件,但结尾总是大团圆。”[1](P218)这段话对于才子佳人小说也基本适用。作者们为了心中“欲念的满足”,在书中精心营造着一个个理想中的“科举传奇”、“爱情童话”[38](P19)。才子佳人小说中的才子们天资聪颖,一考即中,中举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如探囊取物般手到擒来,这在现实世界中是无法想像的。如《平山冷燕》中的燕白颔、平如衡分中状元、探花,《铁花仙史》中的王儒珍、陈秋遴分中榜眼、探花,《定情人》中的双星中状元,《合锦回文传》中的梁栋材中状元,《玉支矶》中的长孙肖中榜眼,《春柳莺》中的石池斋中探花,《两交婚》中的甘颐中探花,中进士者更是不胜枚举,如《玉娇梨》中的苏友白、《情梦柝》中的胡玮、《好逑传》中的铁中玉、《两交婚》中的辛发、《合浦珠》中的钱兰等等。中举之后,便迎来了与才貌双全的绝世佳人的“洞房花烛夜”。像冷绛雪、山黛、白红玉、卢梦梨、水冰心、甘梦等等,书中的佳人们都是无所不具的“完人”妻子形象。“才子”和“佳人”喜结连理以后,也是情投意合,夫妻生活美满和睦,没有丝毫龃龉。
        但人总是身处现世,总是会长大的,“个体生命在走向死亡的途程中具有一系列不可逆转的阶段,即生长、成熟、衰落,这就是悲剧节奏”[39](P406)。当人们走出童年,就必须面对赤裸裸的现实,担负起作为成人的责任。这才发现,原来诸多欲望是无力、无法满足的。朱光潜说:“叔本华也许比黑格尔更接近真理。”[1](P140)“希望的诱惑,生活的迷人,享受中的甜蜜”[40](P45)“不是意志的清静剂,不是把他永远解脱了,而只是在某些瞬间把他从生活中解脱一会儿。所以这认识不是使他能够脱离生命的道路,而只是生命中一时的安慰”[41](P370)。才子佳人小说类似于希腊新喜剧,以“大团圆或荣宠加身,得到了好报”[34](P19)作结,“寻求冲突的世俗解决”[34](P19),书中的美梦,只是作者用空洞无根的虚假幻象进行的自我麻痹、自我安慰,“全是虚伪的,全是谎话,全是欺骗”[42](P112)。“传奇”、“童话”的死亡,宣告了书中故事实体的幻化,这些故事实体作为才子佳人小说的基础和框架不幸地解体了。恩格斯说:“悲剧是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的冲突。”[43](P243)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始于悲者终于欢”[44](P58)的才子佳人小说是真的“欢”吗?无论是作者,抑或是作为接受者的读者,如果有一个相对清醒的头脑,能够意识到自己是在作小说或是在看小说,掩卷之后,将其与现实两相比较,是难于尽“欢”的。
        然而,有着虚幻之悲的才子佳人小说通过昭示理想,又在一定程度上,给人带来生存的希望和勇气。小说作者“在现实的世界里嵌入了一个理想的世界,在这个理想世界里家长们大多通情达理,统治者们尤其是最高统治者皇帝常常成人之美,就连拨乱小人最后也大多弃恶从善,这样他们就赋予了世界最终获得救赎的可能性”[5](P126)。人总是要做梦,否则是要疯掉的,如果连梦都没有了,人就在精神上死去了,连梦都没有的世界,是死气沉沉、灰色冰冷的世界。在梦中,寒门子弟凭借高超才智中举,迎娶贵族小姐,“才”能战胜“财”的侵袭,“情”、“理”能抵御“色”、“欲”的腐化。在这个不尽完美的现实世界里,我们仍然需要理想、需要梦想,它们升腾起一种正义的希望,鼓舞我们奋斗的勇气。这正暗合了西方文化源头之一的“希伯莱精神”,即“主体对客体、内在对外在、无限对有限的不断超越”[18](P41)。这或许是才子佳人小说在国外走红的原因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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