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他与夏青在包厢里呆到天色微明。
他始终处于一种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临界状态。他感觉到服务生来提醒他们到时。夏青出去显然是又买断了从凌晨1点至早晨5点的包段。后来夏青也支持不住斜躺在沙发上睡了。他听见她轻匀的呼吸。这种呼吸让他仿佛回到与情人同居的每一个夜晚。她躺在他的身边，裸露着光滑细腻的肌肤，长长的秀发舒展在枕的四周。他们习惯裸身睡眠，无论春夏秋冬，以一种近乎原始的状态，共同度过了一千多个夜晚。而现在躺在身边的是一个陌生的身体，因青春而热力四射。他渴望去了解，了解它的每一个细节。
他拥抱了她。夏青醒了。她没有拒绝。他进而吻了她。他感到自己粗重的喘息。
他没有走的更远，这个场所显然太不适合。即使是玩得最疯狂的时候，他也从不在夜总会里“开牌”。偶尔碰到有喜欢的小姐，他会约她出去吃饭，大概地了解她，然后找个机会与她去宾馆开房。做爱是需要一点感情前奏的，哪怕是虚情假意也好。他也从不给她们现金，而是带她们到商场买她们喜欢的服装、化妆品、戒指或者耳环。他为一夜情付出最多的一次是一根17克的铂金项链。那是一个17岁的女孩，到一家夜总会坐台才几天。他请她吃饭，请她到市区可怜的几个景点游玩，几天后同她开了房间。完事后她告诉他，她还是中专生。第一年的下学期与同班一个很帅的男同学有了第一次。不幸的是她怀了孕，她要他带她去做药流，他竟然说没空。她越想越气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学校呆不下去了，她偷偷跑到省城。找到比她大两岁的老乡，老乡把她带到了自己上班的夜总会。
她说同他做爱很舒服，感觉与男同学在一起不同。他不知道她真的如此还是有意骗他。虽然她时时表现出自然涌现的单纯，但他更明白夜总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染缸，再单纯的女孩，进去后都会很快变化，抽烟喝酒卖身是外在的，思想的变异往往更加可怕。在这种场合认识的人不可能天长地久。因为他需要的仅仅是她们的肉体，真实的青春和虚假的温柔组成的肉体。而夏青则恰恰相反，他渴望得到的是她的感情。
30
服务生在四点五十敲门，提醒他们即将打烊。
走出钻石钱柜，天已发白。这个城市刚刚睡醒，大街上只能见到零零落落晨练的人，偶尔有出租车从远处驶来，在他们身边停一下，然后又慢慢驶过。
他们无处可去，顺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到步行街的时候，一个名叫三温暖的桑拿还在营业，夏青说，你昨晚没有睡好，进去洗个澡休息一会。那你呢？他问。你不要管我。夏青说，我去附近一个同事家眯一会。
他不再坚持。醉酒，加之一夜未眠，他确实非常疲倦。
31
他从桑拿中心没有窗户也没有时间概念的房间里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1日的夜晚和2日的凌晨在他的意识中模糊不清，这时他才感觉到徐城的第2天已经开始。
醒来后他没有急于起床，而是幻想今天晚上应该与夏青怎么过。
晚餐依然是序曲，今天应该去一家更高档的饭店。酒不能喝了，可以喝酸奶或者鲜果汁。饭后呢？这是他最关注的事情。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呆在徐城，他希望今晚能同夏青把彼此的关系定位。是人生道路上擦肩的过客，还是相互倾心甚至可以托付终身的爱人。如果夏青在夜晚也象白天那么出色，他想，等女儿上大学了他就与妻子离婚，他会娶夏青，如果她愿意的话。他不会再让第二个使他可以爱到忘记一切的女人离他而去，他发誓要拥有自己应该拥有的幸福。他的前半生可能是在为别人而活，那么，这后半生应该留给自己来主宰。
他完全没有想到第二日会突然偏离轨道，变得那么糟糕。
他拿起手机给夏青发信息：“我醒了，你在哪里？”
他闭上眼睛等待手机的声音，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手机静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也许是夏青太忙了。他想。又发了个信息给她：“我去洗漱一下，如太忙回一个忙字即可。”
他在浴池中泡了一会儿，然后刷牙，洗脸。他突然感到很饿。于是在吧台要了一碗方便面，倒上开水回到房间。
手机上仍然没有她的回音。
他隐约有点不安。吃完方便面他直接拨打夏青的手机，但手机关机。他拨打夏青公司的电话，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夏青今天休息。”“她什么时候上班？”“5号。”他一下子懵住了。他一时想不出这意味着什么。她曾经告诉自己她不放假，她为什么要隐瞒？
他迅速离开三温暖来到海云，走进二楼她的公司。确实没有夏青。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夏青在不在，一位女营业员说她在休假。
他从一楼跑到四楼，又从四楼跑到一楼，不见夏青的踪影。
第二日的夜悄悄来临。霓虹灯以变幻的舞姿提示夜色的到来。城市的夜弥漫着欲望的气息。无休无止的欲望让夜的城市奢靡不堪，到处充斥堕落的诱惑。
这个时候他只想哭。他仍然得不到夏青的消息。没有夏青他甚至迷路。他好久找不到昨晚的饭店。最后问了五个人才终于来到海螺村。
昨天的位置空着。他一个人坐过去。
他不断拔打夏青的手机，但始终是关机的声音。
9点的时候他给她发去一条信息：“我一个人在昨天的饭店坐在昨天的位置，我会一直等你到来。”
但服务员没有给他一直等下去的机会。10点多的时候他不得不离开饭店。他像个流浪汉孤独地走着。一对对情侣相拥嬉笑着经过他的身边。他顿生一种被抛弃的伤痛。他以前在女人面前的良好感觉被夏青彻底摧毁。
他完全没有料到夏青会有如此一击。
32
午夜的时候他回到三温暖的包间。他没有丝毫睡意。他开始检讨自己的徐城之行。
稍稍冷静下来后他开始回想自己的第一个情人，回想夜总会里那几个有过一夜情的小姐，回想曾经喜欢过自己的几个女孩，最后他想到了倪红。他开始后悔那一夜因夏青的一个电话而与倪红失之交臂。他想起倪红在他车上抽泣，想起她抬头看他时那强作笑颜的眼神。那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不被重视的悲伤。他的心隐隐作痛。
他决定离开徐城，离开这个让他迷恋却又如此神秘莫测的女人。不管她收到收不到，他还是把自己的最后告白发给了她――
我犯了一个太大的错误。我怎么也无法把今天的你同昨天以前的你联系起来。那个曾给予我阳光般灿烂的明眸和柔情万种的笑容的夏青哪儿去了？我不该到徐城来，这个城市是无辜的，我不该对它产生不好的印象。但我制止不了自己这么做，就像制止不了自己跑一千多里路来看你。现在我终于明白，我忘不了的只是那一种明媚的眸光和醉人的笑容。它们突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而让我去追寻。我并没有其他的恶意。我不理解你最终为何选择逃避。感谢你欢迎我到徐城来，感谢你给了我一个难忘和甜蜜的不眠之夜。我走了。你可能会很快忘掉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一切，但请不要轻易忘掉人间的真情。最后一次祝福你，愿你永远幸福、快乐、美丽！
33
虽然告白已发，但3日他仍然不忍就此离开徐城。他又去了海云，尽管他怕见到她的同事。他仍然不停拨打她的手机，尽管每次都是“对不起”的回声。他一天没有吃饭，他在三温暖的包间里难过得要哭。下午四点的时候，他因为饥饿而变得清醒。我该走了，他想，既然你不能选择从海云的楼顶跳下去，那只能选择离开，永远地离开，带着你简单的行囊和天真的梦想。
他乘坐下午最后的班车离开了徐城。他在徐城呆了48个小时。
直到班车缓缓驶出黄昏的城市，仍然没有夏青的消息。
34
4日上午九点，他正准备过马路到对面交行的自动取款机中取钱，手机收到了夏青的回信――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一个中年男人爱上一个女孩，不远千里来看她。这个女孩知道他的爱是真诚的。但不知道他的爱究竟深到什么地步。她要考验他。因为她已经爱错一个30岁的男人，她不想再错爱比30岁还大10岁的另一个男人。
她的考验是原始而简单的。她在火山快要爆发的时候逃避了两天。她想，这个男人如果真的与她有缘，两天后他应该仍在原地等待。那么尽管她认为自己同他相恋显得堕落，但上帝既然已经默许，她只有接受现实。如果两天后这个男人选择离她而去，那么这种爱则不过是美丽的昙花，无根的浮萍，不可能有成熟的果实。她会更加珍惜自己，把一颗萌动的心和所有的感动紧紧关闭。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对她而言也许都是如愿以偿。这同你曾经有过的“失去你是绝望的得到你也许绝望依然”的感受恰好相反。
我讲的是一个正在进行的故事。
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为你的爱下一个公正的结论吧！
35
他感到自己拿手机的手在剧烈颤抖。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摇晃。他已不知道自己走到了马路的中间。一辆变道超车的AUDI突然出现在他的前方。他忘了躲闪，其实已来不及躲闪。一股巨大的冲力让他飞了起来，然后重重落在坚硬的混凝土路面上。四周传来一片惊叫。他的双眼陡然模糊，然后黑暗。
意识丧失的那一刻他看到夏青的眼睛，明媚的，朦胧的，神秘的眼睛。他从来没有看透过她，甚至从来没有看透过自己。
夏青的笑容已来不及出现。
来不及的还有他已从心底涌至眼眶的泪水，温暖而且湿润。它们已来不及为谁滴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