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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发布: 2014-8-06 13:32 | 作者: 韩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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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学会蹦迪的时间比舞池中大部分女孩的年龄还要长。80年代中期,他高中的同窗从大学放假回来,为老家的同学们带来了迪斯科的磁带和舞蹈。第一次看同学跳迪斯科他觉得非常别扭甚至丑陋。西方的文明总是从中国的高等学府向社会扩散,直到淹没固有的文化。
        他没有想到夏青蹦迪也如此的投入,她不停地摇头,及肩的秀发在他的眼前左右飘动,他伸手轻揽她的腰肢,他感觉不到她的反应,他想她已经把他忘记,把音乐之外的一切忘记。
        他疲倦地靠在舞池边的木栅栏上。在他退开的时候,几个男孩迅速围住了夏青。他们与她默契的对舞,而他则做不到。他感到了年龄带来的差异。
        疯狂的节奏终于停下来,很多人离开舞池。他留住夏青陪他跳起慢舞。一个4人乐队在演奏曾经十分流行的《回家》,萨克斯风的主旋律如泣如诉。在他闭眼享受音乐的美妙和夏青微微的发香时,他感到一双手轻轻挽住他的脖子,额头轻贴在他的肩上。他再一次颤栗不已,而且比前几次都来得强烈。他试探着要把夏青揽进怀里,但他感到了她的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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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2点的时候他与夏青离开了真爱。她拒绝了吃宵夜。他只好送她回家。的士上她一言不发,他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她没有抽回,也没有回应。
        夏青下车后他才后悔自己的愚钝。他分明已得到她的暗示。不管她把他当谁,是以前的恋人还是心中的偶像,她搂了他。而他却显得优柔寡断,让机会从眼前慢慢流失。
        第二天中午他打科信的电话,小林说夏青请假回老家去了,昨天就不再上班,而且春节前不会回来。
        最初的几天他快要失控。他一直在等待夏青给他打电话。他认为她会打。他为此每天24小时开着手机,有几次从睡梦中惊醒以为有夏青的来电。这个春节他过得非常糟糕,在老家只呆了两天就独自一人返回了庐州。他到第一次的那家土菜馆,到欢乐谷,到新华书店,到凡尔赛,到真爱……到同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他幻想她会突然出现,然后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而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松开。当超过一个小时没有电话时,他就会拨打自己的手机,他害怕网络故障或是停机,他为此一次预存了3000元话费。
        但她依旧了无音讯。
        春节长假过去了。电脑城又变得喧嚣起来。而他的生活则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再有波澜,不再有幻想,也不再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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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多月后他有了另外一次邂逅。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下午。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女孩走进他的办公室。她大约十七八岁,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短发,略瘦,有着不同于夏青的笑容。他欣赏她的大胆和自信,没有预约,没有通报,直接闯到他的办公桌前。
        她是一家小有名气的广告公司的业务员,专门代理晚报IT专版的广告。只要付钱,写软性文章也行。如果是平时,他也许两句话就把她打发走了。今天他不想这么做。他请她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还为她倒了一杯纯净水。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公司的?”
        “我看到你们在另外一家报纸上做的广告,所以就打电话询问是否可以合作。贵公司企划说广告的事情要向你汇报,我想还是我直接向你汇报比较好些。”
        她笑着回答。接着介绍了晚报的影响力、发行量以及IT专版的特色。凭着他做过10年职业编辑的直觉和对省城新闻媒体的了解,他知道她没有过分夸张。
        但他还是决定拒绝,中维公司从来不花没有准备的钱,即使是熟人找来也不例外。
        她没有再说什么。她与他交换了名片,请他改变主意或者需要做广告的时候打她的电话,然后笑着告辞。
        半个月后,他在上海浦东参加一个消费电子产品的展会时,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以为是夏青,一阵心悸,居然有几秒钟说不出话来。对方又“喂”了一声,“我是倪红。”
        “哦,你好。”他舒了一口气。倪红是上次来拉广告的女孩。
        她告诉他公司现在有一个优惠套餐,做晚报IT专版的广告,送另一家日报的中缝广告,十分超值。何况你们在这家日报上正在做中缝广告。
        他想了一下觉得挺合算,而又不突破公司的预算,答应回去后再同她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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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庐州后,南京的两个同行过来看看市场,晚上准备去吃饭时,他接到倪红打来的电话。他们听见是女人的声音,说请你女朋友过来吃饭。他解释说不是女朋友,是一个广告公司的业务员。那就更要过来吃饭,不吃饭怎么做业务呀?倪红听见了一个大概,说不好意思这个电话打的不是时候。他说没什么,如果你有空,我们正好可以边吃边谈。倪红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他们开车去望角吃海鲜,这里是这个城市海鲜最便宜的地方,便宜得让你无法置信。每桌超过5个人还会送一斤他喜欢吃的基围虾。他每次都想这里的海鲜可能是老板拣来的。
        到望角时,倪红已经站在门口,看上去显得风姿绰约。
        这顿饭因为有倪红而生动活泼。倪红年龄不大,但调节气氛的能力和酒量都不小。他渐渐感到她的优秀。
        这是一个不同于夏青的女孩。夏青含蓄,甚至神秘,而她却活泼,率真,象泉水一样清澈但又不显得浅薄,更象他爱了三年的情人。
        随后他们去了夜总会。生意场上的老板去夜总会找小姐几乎是一种时尚。有时是请权力部门的官员,有时是请重要的客户,有时是朋友同行之间的互请。歌有唱厌唱累的时候,小姐却总能让你保持兴致。她们是流动的,不断地在变换,不断地让男人每次来都能感到新鲜。
        他们叫小姐,而他没有。他记得已经好久没有找过小姐了。认识夏青后,他就对其他女人失去了兴趣。当他想象在昏暗的包厢里抚摸她们的肉体时,首先抚摸到的可能是别的男人留下的指垢。同她们接吻时,从舌头上吮吸的又是别的男人的唾液,夹杂着烟味、酒气甚至艾滋的病毒。想到这些他就会恶心。他一直不能把这些小姐当作是平常意义上的女人。
        今晚有倪红坐在他的身边。没有脂粉,没有口红,没有人造眼睫,没有他最讨厌的纹出的假眉(他觉得女人拔光真眉去纹假眉是天下最愚蠢的事情)。她的丽质天成让他生出异样的感觉。
        在这种场合他基本上不唱歌,因为小姐们能一下子点上20首歌慢慢唱,男人们如果不积极主动则基本上没有唱歌的机会。当然到这儿来的男人主要的目的也不是唱歌。
        南京的朋友把小姐带去宾馆过夜。他送倪红回家。车上他得知倪红老家在皖北农村,因为家里穷,高中毕业后来到省城打工。因为她高中时喜欢文学,所以很快就找到了这份与文字有点关系的工作。她没有钱租房,住在省城亲戚家中,每天晚上要辅导亲戚九岁的儿子做功课。
        他听得有一些心酸,决定做这次广告。他请她明天带上合同去他的公司。她竟然高兴得象小孩一样拍起手来。她说,谢谢你,这是我谈成的第一笔业务。
        他笑着欣赏她的天真。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杂志上发表作品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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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签合同的倪红刻意打扮了一番。她的头发刚刚洗过,衣服也换成与昨晚完全不一样。尽管依然没有脂粉口红,但很多微小的细节还是让他看出了变化。
        他微微感到有些不安。他把企划经理叫来签了合同,又安排财务把第一批广告款转入倪红公司的帐户。
        倪红走后他舒了一口气。有好长时间他看着对面的沙发一言不发。他已感觉到倪红因为这笔首次谈成的业务对他产生的感激,而他担心自己会把这份感激带到别的轨道。
        他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他惦记着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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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的巨轮按照它自己才知道的路线不停地向前。
        月初的一天傍晚,他刚下电梯,接到倪红的电话。倪红兴奋地告诉他她上个月拿了800元奖金,在公司新招聘的20个业务员中名列前茅,不但同事羡慕,公司老总刚才还在大会上表扬了一番。因为他她才有了这样的业绩,所以她特意打电话向他表示感谢。
        真要感谢就请我吃饭吧,他接过话茬,不过单还是我买。他问了她现在的位置,说我开车过来接你。
        也许是鬼使神差,他把她带到了与夏青第一次吃饭的土菜馆。
        他约来已担任报社副社长的过去的同事刘东,刘东则带来了他漂亮的情人。
        同情人吃饭也许是男人们最轻松惬意的应酬。不需要阿谀奉承,也不需要为了陪好别人而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刘东不停地把目光瞟向倪红,倪红则有意避开他咄咄的眼神。他不明白刘东为什么变得如此无礼,是不是当了官的人都这样有恃无恐,在金钱和女人的欲望上放任自流。
        刘东不断胡猜他和倪红的关系,他多次解释和制止都拦不住他的兴致。他不想让朋友觉得自己故作清高,最后任他信口开河,这让倪红显得非常难堪。
        借着酒兴,刘东邀请倪红去他们报社广告中心上班,说如果干得好,报社可以正式聘用你。他明显感到他夸大其辞的老毛病至今未改,他虽然在报社分管广告,但正式聘用一个高中生,可能性却微乎其微。涉世未深的倪红却被他说得心动,不停陪他喝酒,直到两个人都有了几分醉意,直到刘东的情人好几次拉下脸来。
        这顿饭在他的催促下结束了。刘东又提出喝咖啡。他极少去咖啡厅,那段恋情结束后他的睡眠一直不好,他为此戒了吃喝上唯一的嗜好――茶。他与刘东半年多没见,他不想扫了他的兴。
        他们挑来挑去决定去上岛咖啡。他只知道这是台湾的连锁品牌,省城据说已开了几家。他们去了逍遥津对面的一家。
        下车时刘东和情人先行。他小声地向倪红解释他的朋友一贯如此,请不要介意。倪红酒后微红的脸加深了红色,低下头说没关系,她知道这是玩笑。
        他发现咖啡厅是聊天抒情的极佳场所。这里光线柔和,环境优雅,音乐调校得恰到好处,与KTV和迪厅的喧闹完全不同。他慢慢品尝这久违的苦涩和醇香。刘东则猛吹他知道的所谓内部消息。譬如某市的市长受贿一千多万没有判死刑是因为托某某歌星走了后门;譬如已抓起来多时的某副省长因为与某某某的关系而不会杀头;譬如省里某领导最近会升迁中央任职,等等。而他对这一类的消息已不感兴趣。他更关心Microsoft董事长William Gates的维纳斯计划是否会夭折,更关心互联网先知Nicholas Negroponte的第三次中国之行。或者,现实一点而言,他关心的是夏青现在在哪里?而倪红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夏青。
        他明显感觉倪红今晚与以前大不一样。她的大胆,她的自信,她的活泼开朗在酒精的作用下不是强化了,而是几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默默无言的温柔。她尽量避免与他对视,而他却越加希望看到她的内心。
        刘东的手机响起来。妻子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说今晚要陪宣传部某部长打牌,回不去了老婆,你早点休息吧,亲爱的。
        12点的时候他们出了上岛咖啡。寿春路上五彩的路灯把夜空映照得色彩斑斓。刘东提出去洗桑拿,这次他请客,而且坚决不许他把倪红送回家。他说倪红住在亲戚家回去晚了不好。刘东说管它好不好,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晚大不了哄个通宵。
        倪红没再坚持回去。他隐隐预感到今晚会发生什么。洗过澡后他与刘东进了不同的包厢。刘东肯定是得意而尽欢去了。而他们会怎样,他没有了明确的方向。
        走进包厢的一刹那他感到了倪红的恐惧。她尽量离他很远,站在包房的一角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双肩看着电视机的屏幕。她不敢正视他,但又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
        从她今晚的第一次脸红到羞涩无语,再到眼前的恐惧和不安,已经向他传送了一个明白无误的信息。她是一个纯洁的女孩,一个也许从未被男人碰过的女孩。他为她能把自己保存得如此完好而深深惊讶。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奔突,在为一个神圣的对象奔突。
        他一直认为一个阳光下的普通女孩比一个夜色中赤裸的美丽娼妓更加动人。他迷恋的不是肉体,而是真情。倪红现在带给他的,正是这份至纯的梦想。
        一种少年时才有的柔情涌上心头,并在一瞬间席卷了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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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夏青的电话,他真的不敢想象那晚如何结局。在他竭力克制的时候,一个区号为516的电话打进来。
        “是我。夏青。”
        他大脑嗡的一下懵住了。
        原谅我不辞而别。小林告诉我你在找我。因为我一直没有安定,所以无法同你联系。我现在在徐城一家电脑公司上班。我想我一时还摆脱不了电脑。我喝醉了,醒来时想起你就打了你的电话,对不起,原谅我影响了你的休息。
        他刚才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这是完全有别于倪红的成熟而神秘的魅力。他曾为这种魅力魂不守舍,现在,他又要为这种魅力忽略倪红的可贵。
        倪红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了他的失常,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等一会打电话给你,你要等我。”他挂掉夏青的电话。
        他提出送倪红回家。倪红问现在几点了。他看手机才发现已经凌晨一点多,他想起倪红是借住在亲戚家的,这个时候回去是否太晚。
        他征求倪红的意见。倪红不再有不安,但神情却黯淡了很多。她轻声说:“还是回去吧。”
        车上倪红突然抽泣起来。他忙停下车问她怎么了。她好久不说话,只是用手绢擦着眼泪。待她平静下来,他说,要么今晚别回去了,我去宾馆开一间房,然后我回家。不,倪红说,我只是有点难受。可能是第一次在外面玩这么晚。没事了。走吧。
        当倪红抬起头强作笑脸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陷入了深深的内疚,他强烈地感觉到对不起她,对不起这个纯真的女孩。有一刻他甚至怀疑为了夏青而放弃倪红是否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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