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发布: 2014-8-06 13:32 | 作者: 韩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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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倪红后他有片刻的失落。他把头靠在椅背上紧紧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他发动了汽车，一直开到高新区人工湖边一条僻静的路上。他停下车，然后拨打夏青的电话。
他同她聊了多久他不知道。他把手机的两块电板都打完了才不得不罢手。他在车上迷糊了一会。朦朦胧胧中，天就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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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夏青显然是想找一个人倾诉。也许是相距遥远，她已不再顾忌。有20分钟他听不到她讲话，电话中传过来的是她蒙在被中哭泣的声音。
她说，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难过。他说他会爱我一生一世，我相信他并把自己给了他。那是三年前，我十七岁。半年后我们分手，不到3天他就爱上了别人。
既已分手你管他爱谁。
不。那表明我爱错了。那表明男人的话都是谎言。
爱错了你为什么还要难过。
我不是为他难过。我是为我自己难过，为自己的轻率难过。我最初并不爱他，仅仅为他看上去执著的爱感动。他是一个卑劣的男人，想到这我就要哭。
他第一次与夏青有了推心置腹的交谈。她倾诉了她失败的初恋，他则透露了自己不幸福的婚姻和爱到绝望的情人。他说我同她分手后写的诗中有这样两句：失去你是绝望的/得到你也许绝望依然。
她问为什么失去和得到都让你绝望？
他说你现在还不懂后一种绝望。有得到就会有失去。离婚后你可能会失去女儿的爱，失去曾经拥有的亲情，失去熟悉的生活圈子中的一切。而女儿可能承受不了父母离异的打击，在她幼小的心灵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并将影响她的未来。所以我最终选择了放弃，放弃了我本可拥有的幸福。我不是一个可以不顾一切的男人，或者说，我是一个懦夫。
她说你是一个理智的男人，是半个有责任感的男人――这是相对于你的家庭；另半个则有些无耻――你放弃了她，而她曾同你生活了三年，你占有了她最美好的青春。她最后选择了嫁人，而这却成了你放弃和绝望的理由。真正绝望的应该是她，她因为爱你把第一次给了你而可能终生愧对那个娶了她的男人，那个她要相伴一生的男人。你是否感到你的残忍？
他说你是在用一把没有消毒的手术刀解剖我，你的评价因为你们相同的性别而不公正。
她说男人永远是自私的，他们只知道为自己辩解，而剥夺别人申诉的权利。
我们换个话题好吗？他想聪明的男人不应该同女人争执，何况是同一个自己如此倾慕的女人。
那好。你同她现在还有联系吗？你现在爱谁？
我和她分手七年了。她结婚后我们就已不再联系。我理解她的心情，我发誓不再找她。也许是同她燃烧的太激烈，结束后我对女人失去了兴趣。我曾同喜欢我的女孩同床数晚也没有事情发生。我想我的心已死了,我需要有人唤醒。而你正在扮演这个角色。它已经在萌动，为你明媚的眸光和温柔的笑容。你是否知道？
夏青沉默了片刻。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你要的那些我都有，而且依然存在，只是我的经验让自己不知道应该怎样保留并展现给你。所以，我只能选择逃避。我希望你能忘掉我，彻底以及永远。
我不是一个善于遗忘的人。忘掉你更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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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夏青再没有打他的电话。
他也在尝试忘掉她。就象忘掉已分手的情人。
一位先哲曾说，忘掉一个女人的最好方法是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他想起了倪红，想起了这个让自己愧疚的女孩。
春天在加深。一天下班前，他在广告合同上找到了倪红单位的电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了过去。
请问倪红在吗？
倪红？哦，她辞职了。请问找她是公事还是私事？
辞职了？他怔住片刻，有些不敢相信。她找到这份工作才两三个月呀，而且单位老总还表扬了她，她为什么要辞职？
我是他一个亲戚，能告诉我她为什么辞职，什么时候辞职的吗？
辞职有一周了吧，什么原因我不太清楚。
对不起，据我所知，她在你们公司上班才两个多月吧，就是想辞职，单位应该也有限制吧？是不是被辞退的？
是辞职的。不过辞职手续是我们老总的一个朋友来办的。你是她的亲戚，具体还是问她吧。
老总的朋友？倪红认识老总的朋友？不可能。这个人帮她办了辞职手续，这个人是广告公司老总的朋友，这个人是谁？这个人应该是他，也只能是他。
他通过114查到报社广告中心的电话。请问倪红在吗？
她现在不在座位上，您有什么事吗？
我是他亲戚，请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他听到接电话的女孩在电话中问里面知道倪红去哪儿了吗，一个男的声音说，跟刘社长一道出差了吧。
他的心情随着电话听筒慢慢下沉，下沉，然后咔哒一声见底。他的身体在椅子上陡然瘫软下去，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他想骂，骂自己还是骂别人并不重要，但他此时骂不出一个字。
他就这样坐着。窗外的天空渐渐黑下来，办公室和窗外交换着亮度，他没有开灯，他突然喜欢这样的黑暗，他要把自己完全融化，变成黑暗的一部分。
他体会到与情人分手时的那种伤心，他曾以为这样的伤心不会再有。
他的眼前出现了在流泪的倪红，那是在他车的后座，在一个注定要成为他的耻辱的夜晚，在一个现在令他追悔莫及的时刻。
他看到一双手伸进车内扒倪红的衣服，一件一件，由外及内，直到她一丝不挂。一个肮脏的男人的肉体爬进来，扑在倪红圣洁的身体上……
爸爸，你怎么还没回来？
女儿稚气的声音把他从迷迷糊糊中唤醒，他一看时间，晚上8点多了，他糊里糊涂竟然在黑暗的办公室中待了近3个小时。
他咳嗽了一下，打起精神说：“宝贝，我马上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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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无边的落寞中度过了这年的四月。他感到这一年的花似乎特别多，在所有曾经忽视的角落竞相开放，并放肆地闯进他的眼帘。
但四月三十日那天他突然恢复了常态，因为，他想起了夏青，曾经决定要忘掉的夏青。
一种去见她的愿望因为假期的到来、因为倪红的打击而变得不可阻挡。
他几经周折查到她所在公司的电话，并立即打了过去。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找夏青。
他告诉夏青公司要放四天假。而他很久就想去徐城看一看市场，不知夏青是否上班。
夏青说我们这边的电脑城不放假，欢迎你来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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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登上了去徐城的安凯大巴。
班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天空飘起濛濛的细雨。他感到自己的心也象雨一样淅沥不停。这次去徐城会怎样？夏青会如何对待他？他能向她披露思念之情么？披露之后她会怎么想？会因此不再理睬他么？他不知道，这可能是一道无解的题。
到蚌埠的时候，他收到一个短信：“我是夏青，你到的时候发信息给我吧。”
他没有听从她的安排。未到徐城就发去了信息，并一路报告着自己的位置。过宿州，过淮北，过安徽，进入徐城。
雨停了。天仍然阴着。这是一个闻名已久的城市。过去与战争密切相连，现在则有很多仿古建筑，不是他熟悉的徽派，年代更加久远，古朴而庄重。
夏青还没下班。她让他打的到海云电脑城找她。这是一个靠近市中心的IT地带。楼很高，不大，人气很旺。
他在一楼转了一圈。卖数码产品的几家公司营业员长得都很漂亮，特别热情。他感到自己再多呆几分钟，说不准会不得不买她们推荐的MP3或MP4。他走出海云，到旁边的另一个电脑城转了转。
6点的时候夏青又发来信息，说她暂时不能下班，公司有事要开会，让他自己随便走走。
他在外面目睹海云的人鱼贯而出，他希望看到夏青出来。到徐城已一个多小时却见不到夏青，他有些不能忍受。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没有一个人认识他。如果没有夏青的存在，他也许一生都不可能来到这里。夏青让这个城市变得亲切，并且魅力四射。
他漫无目的地沿步行街走着。身边都是归家的脚步。他相信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过欢聚或者分离。而他仅仅与他们擦肩而过，他感觉不到他们的痛苦或欢乐。
7点10分的时候他收到夏青下班的消息：“我在海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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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总打扮得好青春。这是夏青笑着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因为他穿着一件米黄色的休闲西服和一双白色的金利来皮鞋。这是决定来徐城的当天晚上到淮河路步行街买的，也是他第一次买亮色系的西装和鞋子。
得到夏青的赞许他很高兴。他还是第一次刻意为一个女人装点自己并且希望得到关注。他第一次与妻子约会时穿得吊儿郎当。他那时还不是很想谈恋爱。他写了四年的诗从来没有发表，他有些苦闷，更有点清高。他告诉妻子如果第五年还发表不了他就不写了，并要削发为僧，因为他在尘世已没有存在的价值，必须遁入空门研究更加纯粹的东西。结果，当年第九期某诗歌杂志发表了他的三首作品，从此一发而不可收，直到他的命运因此改变。他从一个小厂工人一下子被聘为党报的记者。他少时的凌云壮志似已出现实现的曙光。直到他做了十年记者也无所成就，直到他文学创作的激情被新闻消耗殆尽，直到他做老百姓需要的新闻的努力被喉舌指导思想一次次扼杀，他才感到曙光的遥远，他才醒悟过来追赶经济的大潮攫取金钱，他才认识到这一生不能在政治上成就什么就在经济上搏取一些辉煌，就在生活中追逐一些色彩或者说是堕落。包括这次难以置信的徐城之行。
夏青基本未变。明眸依然，笑容依然。只是稍微瘦了点，短发长了一些，并焗了淡淡的褐黄。
她带他到一家叫海螺村的自选式饭店。大厅中一棵假树占了很大的空间，给他带来乡野的感受。
他们破例叫了啤酒。他很少说话，不时盯着她看，平静地，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担心她是路过的花朵，开放的美丽瞬间即逝。她每每感到他在看她就会报以一个笑容，也是平静的，他从中看不到她真实的内心。
你为什么不说话？到徐城只为了这样看我吗？
是的。我不想说话，我在很多时候不想说话。此时我更不想让语言破坏这份宁静，看着你的时候我心如止水。
那我们喝酒，把泡沫的声音当作音乐。有时我闻到酒味就会想起迪吧的音乐，就会想起迪吧里那个戴着眼镜的长发萨克斯风手，他演奏时的姿式是那么的夸张，他会向每一个站在他近前的女孩报以微笑。他为了钱演奏，也为了她们演奏。而当她们继续欣赏节目时，他已默默而孤独地离开。
这个乐手就是我初恋的情人。他是我的音乐老师。30岁了还没有结婚。除了萨克斯风，他唯一的爱好就是追他的学生。我不知道我是他的第几个对象。他成功了。而我们注定逃不了被遗弃的命运。
他是怎样追你们的？
他会说他发现了你的音乐天赋，他会热心训练你的乐感，训练你的发音和姿式。这可能是他对我做的唯一有益的事，我唱歌离不开他不遗余力的指导。当你感激一个人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显得顺理成章。他说他不习惯被拒绝，你也无法拒绝。爱情都是从第一个吻开始的。可悲的是女人被吻过后就会改变对一个男人的看法。分手后我才知道，我是与他在一起最长的一个。比我早一届的一个女孩只同他呆了一个星期。男人的绝情有时很可怕。
他这样做学校不管吗？
学校管不了，因为他说这是恋爱。
夏青象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她已没有那一晚酒后的悲伤。
她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他已经死了，至少在我心中已死。三年了，我已经能把悲伤彻底忘记，包括过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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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掉过去意味着重新开始。他仔细品味夏青的这句话，他想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是否也是夏青的暗示？
我们都是喜欢怀念的人。他说。以前没有遇到第一个情人的时候，我怀念最多的是家乡清澈的小河，河畔的青青草地和草地尽头蔚蓝纯净的天空。怀念黄昏时躺在草地上自由如风的时光。怀念晚归的羊群和长嘴的鱼鹰。怀念牛背上的老人和拾柴的孩童。分手后她成了我最深的怀念。而这一切只能说明我们现在过得不好，我们需要怀念来填充现实的空虚。我们要么永远这样怀念下去，要么振作精神改变这一切。我们有太多应该快乐起来的理由。
你让我感觉是在上课。夏青说。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还有真正的快乐吗？
没有。它能愉悦的只是我们的肉体，它已无能愉悦我们的精神。
他想不到夏青会有这样的见解。但至少我们还可以去爱和被爱。
你还相信有真正的爱情吗？
我相信。因为我还能感觉失去的痛苦，还能感觉对一个人排解不开的思念以及由此产生的巨大力量。我这次即是专为你而来，看市场只是给此行找的一个虚伪的借口。
夏青对他表达的痴情报以一笑。他琢磨不透笑中的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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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们去唱歌。他提出蹦迪，但夏青说回徐城后她已不再蹦迪。她需要安静。
钻石钱柜是徐城新开的量贩式KTV。开业后生意一直火爆。他们等了一个小时才等到一个中包，他们比赛唱歌，一人一首，谁发生音调和节奏的错误谁喝一杯啤酒。他把所有曾经感动过他的歌几乎都唱了一遍，从张学友、周华健、郑中基到姜育恒、苏永康、李圣杰，唱到10几首以后他已漏洞百出，而夏青却显得游刃有余。他不停地被罚酒，直到瘫倒在沙发上。
这是他七年来第一次喝醉。他以前喝啤酒从来没有超过一瓶。
直到他吐了一地，夏青才有些慌了手脚。她说我不知道你酒量这么差。她叫来服务生把他架到洗手间，让他吐了个彻底。她找来水杯让他漱口，用自己的手帕帮他洗脸，然后把他架回打扫干净的包房。
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看到夏青坐在他的身边。他不知道自己昏沉了多久。他感到头好痛，浑身动弹不得。
夏青说你不要动，我知道醉酒的滋味，我已续买了两个小时，你安心睡吧。
他说我想握着你的手。夏青温顺地把手递给他。他两只手紧握着夏青伸来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你会感到我加速的心跳。我十岁那年在乡下的二爷爷家喝了一小杯白酒，当时心跳加速，面红耳赤，浑身发热。我吓得一个人跑到院子中刚砍的松树枝上躺倒，松枝上的积雪湿透了自己的棉衣。那是我第一次醉酒，后来我就不敢再碰酒了。直到长大。我又为痛苦喝醉过一次，那是同她分手的时候。今天我又喝醉了，是因为爱，你听见吗？夏青。我现在心里好难过。
夏青说你不要说话，我知道你的心情。等你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会一直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