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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龄人的观念对话录 (上)

发布: 2014-1-23 16:26 | 作者: 陈丹青VS.秦晖



        陈丹青:现在的社会,害人、利己,成了一回事。扒你的房子,建我的楼。利己和害人是一体的,你不害人,你没法利己。
        秦晖:一个正常的社会应该是人们有权利利己,没有权利去害人。简单讲,应当是赞扬慈善,允许和承认交换,禁止抢劫。如果连抢劫都不制止,这个社会就没有底线了。如果这个社会是要求别人慈善的,那慈善这回事就已经没有了。因为慈善是我的权利,不是我的义务。如果我必须要做,不做就受到指责,那就不是慈善,是纳税,只有纳税才是我不能不纳的。那我捐得越多,不是我越高尚,只能证明这是一个苛捐杂税的时代,是一个重税的时代,和我高尚不高尚其实是没有关系的。
        
        陈丹青:情况可能更复杂。如果有人正直一点,人会怀疑他的动机。你去做慈善,立刻被怀疑为什么要做。有个叫陈光标的去台湾去捐赠,散钱,被看成类似笑话的新闻事件。但是他真的给钱,没人非要他给。你怎么看这个例子?
        秦晖:可能更经典的例子还不是陈光标,是前几年汶川地震时的王石。王石捐了钱,舆论说他捐得太少,说你有那么多资产,怎么只捐那么一点。王石辩解说,我能够捐的只是我自己的钱,公司的钱是股东们的,我要公司捐钱是需要开董事会的,我不能随便捐。当时网上一片骂声。后来王石顶不住了。这就是一种逼捐的压力。我觉得能够逼的不是捐助者,而是政府。政府应该承担公共服务责任。公民向政府纳了税,政府必须要承担。在这个事情上,政府做得再多,我们也不需要感谢,但是如果它做得不够,或者我们认为它做得不够,随时可以提出问责,理直气壮地问责,这是对政府的要求。但是对慈善家,对个人的慈善行为,他只要做了,哪怕他捐了一分钱,我们都应该感谢。现在中国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完全把这两者反过来了,政府好像变成了一个慈善家,它对我们做的事都是大恩大德,我们需要感谢。而它如果不做,我们好像也不能向它要求。这个不知道丹青你怎么看?
        
        陈丹青:引出两个问题,一个是对陈光标,人们质疑他的动机,认为他做秀,有别的企图。另一个是你引出的更深的问题:不该对个人问责的,反而被问责,该对政府问责,却不能问,也不敢问,问了也根本没用。慈善这件事,眼下在中国被弄得很扭曲,一个成熟社会不该发生这些,可是在我们这儿,天天发生。
        秦晖:对于民间慈善家,我觉得可以指责的只有一点,假如他声称捐了,实际上又没有捐,就是所谓的诈捐。你可以指责他不诚信,沽名钓誉。陈光标如果没捐,也没说要捐,你不能指责他;如果他捐了,而且真的像他声称的那么多,指责他作秀更是没有道理—正常社会里人们会自然尊敬他(当然他也不能强索尊敬)现在关于捐助是不是有点儿进步了,不用必须都捐给红十字会了?5·12汶川地震的时候,还有很多民间基金可以接受捐款的。
        陈丹青:5·12那阵子,人们还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这回看清了。
        
        “日本式自由主义”和“俄国式社会主义”
        
        陈丹青:民国时期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是杜月笙,黑道人物,今天不可想象!民国的社会形态、政治生态,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它集权,管制言论,但大部分媒体是私人的,左的、右的、中间的,海归的、本土的,各种意见会出现。当时还有反对势力,武装势力—整个生态不一样。
        秦晖:民国的情况比较复杂。中国摆脱晚清以来外交上比较积弱、被欺负的一面,从北京政府(1912年?1928年)到南京政府(1927年?1949年),再到我们现在的又一个北京政府,一直都是在往上走的,民国时期的两个政府做了很多贡献,包括恢复主权、恢复领土。中国成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外国在华租界的收回,海关自主,废除治外法权,在民国时期已经实现了。
        
        陈丹青:论大目标,共产党和国民党都做一件事情,就是强国。从鸦片战争算起,几代人都在做这件事。现在没有任何国家,别说侵略,就是挑衅都不可能了。和民国相比,这是真实的进步。
        秦晖:但是这种进步和它在其他一些领域的退步形成了一种反差。我们讲的自由、民主、宪政,一党专政的南京政府就已经不如它之前虽然军人往往擅权、但好歹保留有个宪政框架的北京政府了。中国的所谓强国,或者富国强兵这个过程,似乎总是伴随着自由、民主、人权的倒退。这个是必然的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们好像面临着一个非常难的选择了。所以才会出现两种极端的言论—一种是要主权就不能讲人权,另一种是只要能够有自由、民主、人权,哪怕当三百年的殖民地也可以的。但是中国实现自由、民主、宪政、法治,这真会成为威胁中国主权和所谓强大的负面条件吗?绝不可能。从1927年到1949年的倒退是有偶然因素的。二战时期日本人侵华打断了中国一个本来可以期待的进程:国家主权、民族尊严的恢复和自由、民主、人权、法治的进步,应该是一个同时并行的过程。但这个进程受到两个国家的影响,一个是日本,一个是俄国。这两个国家对民国时期中国的走向起了很不好的作用。
        
        陈丹青:日本对中国现代化的影响,大于英美。
        秦晖:日本侵华还是后来的。我觉得日本很早就对中国有一个不好的作用。我们都知道苏联向我们输出了社会主义,而中国人的自由主义,尤其是个性自由层面的东西,其实很多来自于日本。章太炎、鲁迅都提到这一点。当时很多留日的人回来倡导自由、个性解放。但是你要知道,日本人讲的个人自由、独立,也就是明治以后讲的个人主义,有一个非常特殊的背景,都是针对家庭,针对藩主,针对“小共同体”的。明治时代的日本思想家,像以福泽谕吉为代表的这些人,他们讲自由,实际上是要把人从家庭的小共同体中解放出来,但解放出来不是变成西方意义上的自由公民,而是要他们为天皇效忠,为一个强大的国家效忠,就是军国主义。所以福泽谕吉一方面非常强调个人自由,另外一方面他又非常强调效忠天皇。这是日本式的自由主义。中国原来没有这一套,从日本那里接受这一套,戊戌以后就逐渐兴起了。当时的说法是中国必须“从宗族社会走向军国社会”,“军国”、“军国主义”是思想文化界的流行词,抗日以前还是个褒义词。而同时个性自由之风也大倡。“自由主义”与“军国主义”互相呼应是个“明治式的”现象。宗族社会和军国社会的最大不同点就是个人是属于国家,还是属于家族。杨度曾经说,中国最大的问题是中国人只知有家,不知有国。还有一种说法是,中国孝子太多,忠臣太少。到五四前后兴起了一场争取自由,尤其是个性自由的运动。这个争取运动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把传统家庭描写得非常不堪,强调个人怎么摆脱家庭束缚,强调个人权利不应该受到小共同体的束缚,像《家》《春》《秋》里的故事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陈丹青:你这个分析好!当时去延安的很多青年,是为了摆脱家族的媒约婚姻。
        秦晖:其实早期的共产党,很多人并不是为了追求民主,更不是为了追求共产主义走向这条路的,他们第一步往往是追求自己的个人自由。
        
        陈丹青:摆脱媒妁婚姻。
        秦晖:要求逃婚,摆脱父母的包办。但是你会发现,他们后来到了某一个地方,父母的包办是摆脱了,结果接受了组织上的包办,出现我们现在在很多电视上都看到的那种场面,《激情燃烧的岁月》、《潜伏》、《八千湘女上天山》里都有这种描写,说是党需要你嫁给谁,或者革命需要你嫁给谁,你就嫁给谁,没有什么可说的,甚至你原来的家庭必须牺牲掉。像《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甚至有一句非常极端的话,新婚之夜,这个英雄团长说,你是组织上分配给我的。另一个镜头是组织上说,你这个英雄团长娶不上好老婆,是我们这支军队的耻辱。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我们以前旧式的家庭说,你不嫁给皇上,这是我们家族的耻辱。但是,如果要讲真正的不人道,大共同体的包办婚姻要比小共同体要不人道得多。父母包办,他们绝大部分情况下还是为子女着想的,这种亲情是组织上所不具有的。组织上包办婚姻通常都是为革命事业着想,不是为你个人幸福着想。但是当时的这种自由意识,就是起了这么个作用。这是一个非常荒唐、奇怪的事。这种主要针对家庭、针对家族、针对小共同体的个人主义,很大程度上是从日本输入的。一个经典的代表就是章太炎,章太炎的嫡传弟子就是鲁迅。鲁迅、章太炎和福泽谕吉可以说有很明显的一条线的。他们接受了这个自由主义,这个自由主义只是针对小共同体的自由主义,然后就变成了一种军国主义背景下的伪个人主义。日本式的自由主义不同于英美自由主义,犹如苏俄式的社会主义不同于西欧社会主义。所以我说,明治维新一声炮响,给我们输入了自由主义,它实际是在自由主义外表下的军国主义。犹如毛泽东说: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带来了社会主义。俄国给中国人输进来的,不是社会主义,而是在社会主义外皮下的极权主义。这两者共同促成了中国社会后来发生的事、走向了最早希望学习西方、走现代化道路的那些人所不希望看到的另外的一种局面。
        
        陈丹青:你曾经开玩笑说自己是早稻田大学毕业的。
        秦晖:是,我当过知青,是“早稻田大学”毕业的。中国的社会主义是从苏联人那里得到的,但是马克思时代的那个社会主义和自由、民主这些东西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到了苏联人那里,这些都没有了,变成是和“无产阶级专政”密不可分。日本侵华,中国进入了一个无论国共两党都倒退的时代。国民党在那个时代,不仅在政治上一党专政,在经济上也出现国有化。共产党当时曾经批评这种官僚资本,它实际是国有资本的扩张,以及对民间资本的打压。到了1945年以后,又出现一个非常糟糕的现象,就是国民党以接收为名,把沦陷区的民营资本几乎全部没收了。因为你只要不跑到大后方,你就难免要跟日本人做生意,或者跟日资背景的公司做生意。当时国民党说,那你就是通敌附逆,这企业就是“逆产”。日资公司是敌产,中国人如果和他们有交易行为,那就是逆产。那时开始大规模搞国有化。到1946年,中国的工业资产中,民营资产已经从三分之二减少到20%,国有资产从抗战以前的6%一下占到了一半。所以后来中国的国有化,或者说中国经济的社会主义,一大半应该归于国民党的。1952年共产党没收的那一部分,只是一小部分了,大部分在抗战和接收的过程中就已经被国有化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觉得国共两党有很多共同点。在这个意义上,我想和丹青讨论的一个问题是,我倒不主张把民国过分地理想化。民国的确有一些好的东西,但是中国后来的一些不好的趋势,实际上在民国时代就已经开始有苗头,而且国共两党都有这个苗头。我觉得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值得反思的事。
        
        陈丹青:那是《新周刊》出的主题,名叫“民国范儿”,要我来谈。但我不是历史家,历史学家的谈法,我不会,我不是在做历史研究或者判断。我只是感性地谈,是在想象民国,这种想象又来自我亲历的共和国经验。民国非常混乱、幼稚,但艺术家没人管,除非你加入政治武装,那可要搜捕枪毙,此外没人管。艺术家就是傻逼嘛,艺术家的要求非常低,你不要去管他,他也许会饿死,但你不要管,是天才,他就会出来。美国对艺术家不好的,比不上欧洲,欧洲不少国家还是宠艺术家,美国虽然基金会很多,但对艺术几乎完全放任。艺术家一年收入低于6000美元,可以免税。我曾经因为收入低于这个数字,只需交一点点税。艺术家是一小群无用的人,在开放社会、文明社会,艺术家是被允许犯傻的人群。
        秦晖:特立独行的人。
        
        陈丹青:随便你干什么。民国混乱,军人政府根本顾不过来。败走台湾后,还总结说,文宣没重视,弄不过共产党。可是刚到台湾时,据说国民党军队唱的军歌还是我军军歌:“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这是台湾诗人哑弦告诉我的。
        秦晖:不会搞个什么作协、美协。
        
        陈丹青:现在不行,现在你必须十二分世故。我们的艺术家哪像个艺术家,他太清楚领导是谁,老板是谁,谁对他有用,谁不能得罪??但是民国也让人害怕,像柔石那样的傻逼,开个会,弄点传单,和瑞金有联系,就给枪毙。胡兰成写过,说二次国共合作前,许多很好的书生,都枪毙了。
        秦晖:民国时代的暗杀、处决,当然是很阴暗、很坏的。但有人写过一篇文章说,正是在专制不是很厉害的社会容易出现这种事,因为你的一些非主流行为,他不能遏制你。比如说民营的传媒,你可以说话,政府封不住他的嘴,这样的事不断积累,政府实在忍无可忍了,只能使用阴毒的手段。比方说,蒋介石要杀史量才,就是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封掉《申报》。《申报》不是党报,也不是他办的。如果政府能够换掉总编辑,或者把媒体吊销、关掉,当然也用不着去暗杀。
        
        陈丹青:有暗杀,说明国民党在媒体面前是相对的弱者,至少不够强。他没办法,要用极端的办法弄死你。现在任何媒体绝对是弱者。准确地说,媒体就是政党的一部分。
        秦晖:这就像八十年代就有人讲,国民党的报纸经常开天窗,因为他们搞新闻检查。其实很简单的,国民党时代,你想登的,他可以不让你登,但是你不想登的,他没法让你登,也就是允许你不登,所以有某篇文章被毙了,报纸为了抗议而开天窗。而另一种更厉害的不自由是,你不敢开天窗,它想让你登什么,你就登什么,你没有不登的自由。
        
        民间记忆很重要
        
        陈丹青:50后,比如我的一个同班同学,是我从幼儿园一直到插队的老哥们儿,一米八几,一表人才,写一手好字,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六七年前还在深圳工地上看门,为了给女儿挣点学费,养老母亲。
        秦晖:现在经常说知青中出了多少多少人,其实现在知青的话语权都是掌握在混得不错的那些人手里,真正混得很差的人发不出声音。
        
        陈丹青:我不介入知青话题。“文革”没说透,怎么可能说透知青?知青是“文革”的一个部分,可知青话题总是被单独拎出来,大肆浪漫化,都是从“成功人士”来的。有个庞大的团体叫欧美同学会,我回来后就联系我,我一次也不去。最近又发来个邀请,说知青多少多少周年,一份很长的名单,从国家干部、企业老总、文化名人,把我也放在里面。我回信直说,我厌恶这个群体,我不参加,他们就不来叫我了。绝大部分成功的50后妥协了,我的同学,优秀的都在当官,原来都是画画的。这些人对知青问题不反思,总在弄知青浪漫大合唱。
        秦晖: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人不希望再去过那种生活。但是不愿意去过那种生活会得出什么引申的含义,这个就不一定了。
        
        陈丹青:他们有可能让别人再去过那种生活。
        秦晖:把知青运动加以美化,实际就有这个含义,希望别人去当知青。但是再美化,他们自己也是不愿意去的。
        
        陈丹青:一群虚伪的人。年轻人不了解红卫兵怎么回事。从1966年到1967年,北京有一千七百多名教师被学生打死,第一个被打死的是北京师大女附中党总支书记兼副校长卞仲耘。那时天天在发生暴行,一群人围着一个人暴打。四十年过去了,几乎没人受到惩罚,连追究也没有。
        秦晖:中国今天的红卫兵概念混淆了极为不一样的两种人,这在国外的“文革”学中是一个基本常识。国外讲红卫兵,尤其是所谓的老红卫兵,是指高干子弟,他们的使命是“破四旧”,毁灭传统文化,打击“黑五类”和“狗崽子”,以及被认为“教育黑线”(即喜欢学习好的“白专”学生而对八旗子弟照顾不够)的学校领导。而另一批后来和学校以外的党政机关发生冲突的,是所谓造反派红卫兵。他们和保皇派红卫兵在社会学背景上是非常不一样的,后来的结局也是非常之不一样的。造反派红卫兵绝大多数下场非常悲惨,而且我这里强调的是,不是在邓小平时代,是在毛泽东时代下场就很悲惨。后来的时代把造反派给妖魔化了。我觉得非常有必要破除的一个神话是,“文革”就是造反派整走资派,或者说是老百姓整当官的。
        
        陈丹青:是啊是啊!朱学勤就分析,当时上海工人造反派闹事,都是为很实际的问题,加班费,奖金,待遇,房子??
        秦晖:国外的文革学讨论中,绝大部分人是不承认十年“文革”这个概念的,他们认为的“文革”就是老百姓可以造反的那段时间。
        
        陈丹青:1966年、1967年、1968年这三年。
        秦晖:实际上说三年“文革”都是不对的。即使在这三年中,老百姓可以造反的也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全国绝大多数地方不超过一年。那个时代做的坏事远远没有在它之前和之后的多。“文革”不是不该否定,而是否定得还不够,但如果把“文革”都描写成老百姓整当官的,那是极大的误解。造反派红卫兵也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在他们最得势的时候,对当权派的确不太人道,但是和当权派对他们的不人道比,要小一万倍都不止。
        
        陈丹青:我从小知道自己出身什么家庭,父母亲都是右派。小学毕业“文化大革命”开始,全国停课一年。1967年上中学,1969年毕业,1970年下乡。在上海,1967年还在斗老师,看枪毙人,但不是看行刑,是看囚车开过。上海有个文化广场,是专门宣判死刑的地方。
        秦晖:我父母一直是民主党派,是1945、1946年的第一代民盟。但是他们当时是信马克思主义的,他们本来想加入的也不是民盟,当时共产党是“地下活动”。他们是所谓的“找不到组织”的人。民盟是半地下半公开的,当时广西民盟完全是共产党控制的一个组织,创盟的领导大部分是地下党,介绍我父母入盟的也是,当时我父母都不知道。南宁两次武斗,我都是在最高潮的时候跑掉了,跑到宁波我姨妈家避难。
        
        陈丹青:1969年我还在上中学,晚上被叫到学校听广播,说九大召开,刘少奇打倒了,组织大家出去游行到深夜。从那以后,一切造反停止了,不可以了,因为目的达到了。然后就肃清所谓“五一六”,也就是干掉前三年出头造反的人,枪毙的枪毙,判刑的判刑,流放的流放,还有自杀的。之后,几百万知青就一车一车给塞到火车里,运到农村去。那时好壮观,上海火车站每天一列一列火车开出去,塞满了小孩子。我走的时候五节车厢是女生,六节车厢是男生,敲锣打鼓,大哭大叫。等下个月再看到那帮人,满身泥浆,在那里插秧,住在猪圈一样的地方,支个蚊帐,晚上在蚊帐里哭。
        秦晖:我那个时候最害怕的就是晒不黑,很苦恼,一去乡下就整天暴晒在日光下,以为晒黑了,其实只不过是晒得红红的,一到冬天,脱了一层皮,又变白了,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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