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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猪匠

发布: 2013-9-05 19:59 | 作者: 刘山之



        有清想:只要人肯跟我实实在在过日子,我也不挑拣,哑子就哑子,寡妇就寡妇,也说不定这就是我的命,虽然我都封刀了,可以前伤的命太多,还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饶我。有清这次说媳妇已不再像当初那样不信邪了,他虔诚了,他信命了;事实上,从当日在他大坟前埋刀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虔诚的信命了,信了,真的信了。半晌过去了,有清说:
        “只要女方愿意,我答应!”
        贤婶跟着说:“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壮起胆子去说了,还没有我说不成的媒!娃,你放心,保管给你说成,我都把你们的八字合过了,合得很,和和美美,你们是命定的夫妻!”
        有清吃完饭,又与贤叔贤婶闲话了几句便要回去。贤婶也照旧要有清过几天再来,也照旧在有清出了门之后,飞也似的关门,开始翻礼估价钱。
        有清走在路上,心里有些微妙感觉,仰起头,想长长地换口气,却无意间看到了天空,星星很少,但有一些,被薄的黑的云罩着,有一颗较大的若隐若现的星,旁边开始有两颗稍微暗一点的星,却渐渐隐去,不见了。
        有清走后,贤婶跟老汉说:
        “这有清可真是个老实娃,对媒人也真实心,两次礼加着该有六十块钱吧,还有两天工,算起来也该够一旬的工了。”老汗却嗔道:
        “你太没良心了!娃对咱这么好,你还把娃往火坑里推,娃忠厚,而张家却是一窝的白眼狼!”
        贤婶却说:“看把你急成啥样子了!有清又不是你生的,有清这娃命硬得很,克妻克子,说个哑寡妇还不知道能过几天日子,万一有个万一,我再给他说就是,到时候少不了咱的好处。”
        用火坑和白眼狼来评价张家和张家人便是再准确不过了,张家那些事,常住孤山铺的人大多知道,只是有清常年在外不知道罢了。老大张志财是大队会计,老三是队上的小组长,先是老大张志财、老三张志仁合着伙欺负老二张志林。两个老汉死的时候,老大、老三借口自己要盖房钱紧张,骗单身汉老二让他出钱葬了二老,却说把老房子留给老二,可那三间石板房谁知都几百年了,烂得早都要垮了,人走在跟前出劲一跺脚,都掉一堆石板渣子,还哄老二说老房风水好,人丁兴旺。老二自己挣钱把他大嫂子阮淑荟的哑妹子阮淑芝娶了,为这亲事,老大又伙同他婆娘借娘家人之名骗了志林不少血汗钱。这还不上算,老大、老三还合着伙黑了老二的人命钱。
        那个时候,老二知道媳妇怀上了,便想出山外搞副业,想多挣钱准备以后供娃念书和盖房;老二向他大哥打听挣钱的门路,他大哥就让他下煤窑,说是煤窑能挣大钱,张志财明明知道煤窑极容易死人,还把他弟往鬼门关上引;果不然老二在煤窑塌死了,老大、老三一块出去处理,包工头给了两万块钱,作人命价、丧葬费并封口钱。老大和老三商量好分了一万七千块钱,把尸首运回来,给哑寡妇了三千块钱,说是窑主给的,还说窑主说不准把这事叫外人晓得;继而两兄弟又争着要葬老二,还争着养老二的娃,想再从淑芝手上再捞些钱,为此两兄弟还生了仇,可那哑寡妇却自己将亡夫埋了,还执意要自己养儿子,老大、老三谁也没得逞。
        这天,贤婶换了干净体面的衣服,来到淑芝家,刚一进门,那张志财就跟着进来了,互相让了座,贤婶先开口:
        “淑芝呀。你看你一个人养个娃也不容易,不如……”
        张志财便一声吼:
        “婶儿不是闲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其他事还能商量,要是想让我二妹改嫁,门都没有!谁不管是要上门,还是娶走,我都跟他拼命,我张家的财产一分都不准拿走,人当然也不准动,这在我张家,我是老大,我说了算,淑芝生是我张家人,死是我张家鬼!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千年不变的老规矩!”
        贤婶吓得差点晕过去,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想到张志财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浑身肉都在打颤。
        可没想到那哑寡妇却是个刚烈女子,冲进卧房,抓出剪子,用剪子指着自己的脖子站在卧房门口,老大这才被震住,忙变了口气说:“二妹,你这是要做啥?!我这都是为你好!”
        淑芝又几大步迈到志财跟前,那剪子尖都把那白白的脖颈戳出了个小窝,眼看就要流血了,张志财见状,连声说:
        “好好好······我走,我走,我走行了吧?!”
        眼看着淑芝又向志财跟前逼了一步。志财这才转身,出门走了。
        贤婶先是被张志财的言辞吓住了,又接着被淑芝的举动吓住了。等志财走了好半天,这才回过神来,忙上前夺下淑芝的剪子,说:
        “要不得,要不得,可不敢这个样。”
        随后又拉着淑芝的手进了卧房,贴淑芝身坐在床铺沿子上。贤婶美美儿地把有清吹了一吹,说着有清一咋好,二咋好,三咋能,四咋行,说有清千般能耐、万般本事,说有清……
        淑芝只是低着头。贤婶恨不得把有清说成三头六臂,能八九七十二般变化,贤婶说了老半天之后,淑芝方微微一笑;贤婶赶紧又问淑芝答不答应,淑芝又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贤婶便双手拉着淑芝的手,仰着头说:
        “啊!我老婆子又成就了一场好姻缘!”一边说一边还在淑芝手背上不断的轻轻拍着。接着又说了一大堆,两箩筐的奉承话,也就是那些她做一辈子媒说了一辈子的那些好听话。
        可在贤婶往家回的路上,突然从石墙背后冒出一个人,把贤婶拦在了路中央,陈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淑荟。淑荟把贤婶拉到石墙背后,左右看了一下没有人,厉声说:
        “婶儿虽说上了年纪,记性不太好;可也是做了一辈子媒的人,这老规矩咋也给忘了,要给我妹子做媒,也不先来问问我这个当姐的,是看我妹哑子好欺负?还是不把我这个娘家人放在眼里?我可是淑芝的亲姐,淑芝世上唯一的娘家人!”贤婶忙陪笑解释道:
        “哎哟!我咋敢把你不放在心上,我是怕淑芝不答应,想先说动了她,再去给你说,你是个懂道理、明事理的人,哪能不为亲妹子的一辈子着想!”
        淑荟这才略略改变神情说:
        “婶儿是个明白人,我也不藏掖了,按老规矩,嫁女男方得出彩礼,虽说是寡妇出嫁,可这规矩不能破了,彩礼不能少了,娘家养女不能白费一回心力!”
        “这个你尽管放心,我老婆子做了一辈子的媒,哪能不懂这个规矩。我已经问到了,这有清手上现有三千五百块钱。”
        “婶儿果真是个见过世面的明白人。”
        贤婶呵呵一笑,因问到:
        “那娘家要多少?”
        “也不多,三千吧,由媒人亲自交到我手上,不准外人知道,见礼钱就结婚。”
        “那要不要给挑个好日子?”贤婶又问。
        “不用!看日子是迷信,现在都是新社会了,天天都是好日子,谁还信那老一套!见彩礼就结婚。”
        说完淑荟祟祟匆匆离去。
        几日后,有清再次来到贤婶家,也同样带了四十块钱的礼。贤婶迎有清的戏第三次上演。也同样在贤婶的推托下,有清也照例用风扇给贤婶扇了一天的麦子。晚上也毫不出乎意料的是清汤带水的酸汤面。饭后,贤婶才跟有清说女方要三千五百块礼金,由媒人亲手转交,见礼就能成婚。
        有清第二天交了礼金,第三天便结婚。由于有清是三婚,淑芝是新寡,便没有挑日子,也没有大摆筵席,只是草草拜了天地。有清给老大、老三每家送了五米银白色缎子布,五十斤米、一坛子包谷酒;也给淑芝扯了一米银白色缎子布,还请银匠给打了一副银耳坠;有清暂住张家,待以后另择庄基盖了新房,再将淑芝母子接走;有清还重谢了贤婶。新婚没多少天,有清又借钱在老石板房的东侧盖了间一撇水的石板偏房,前半间作灶房,后半间存放杂物。
        小麦业已收完,夏日焦灼的土地终于开始酣饮丰沛的河水,田野里已尽做秧田,绿油油地铺满河谷;已有蜻蜓开始点水,似乎这田野里有探索不完的新鲜;已有田蛙开始偶鸣;一阵河风吹过,把墨绿的新秧翻作层层绿浪,把新秧的清香并泥土的气息充盈到这山乡的每一个角落;家家门前的晒谷场上,都黄灿灿地铺晒着新熟的小麦。
        淑芝对有清很好,每天上午给他炒菜做好饭,还给他倒酒,可有清还是不多喝,小呷几口,三五盅便是了。饭吃过,淑芝还给有清泡一杯子茶叶水,才收拾碗筷。
        其实,淑芝决定嫁给有清,也不是被当日贤婶的吹嘘说动了。她也听说过有清的经历和为人,她情愿,一来,她是个寡妇又是个哑子,她需要一个靠山主心骨,否则别说在这世上、就是在这张家也难活命;二来,娃太小,花钱在后头,而她毕竟只是个妇女;三来,她更不想娃长大了没有爹,受人欺负,他小时候就是在这种苦里熬大的;更要紧的是,她想找个男人,尽早带她离开这个狼窝,连她做梦都常常梦到自己被拖到狼窝,给一伙眼窝发着绿光的狼分吃了,她不想在这张家多待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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