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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

发布: 2013-6-27 19:26 | 作者: 计文君



        “乖,离开你我就饿!哪儿都饿,啥都填不饱!”周志伟说这样的话,柳洁心里闪闪烁烁的小火苗就遇上了风,被蛊惑得摇曳蓬勃起来——也许,也许……她会奋斗,会努力,不抛弃,不放弃,柳洁20岁的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房间里光线暗得只能模糊看见家具的轮廓,柳洁嘟着嘴坐在黑暗里,阿乖蹭了半天,喵了声发泄不满,无聊地在屋子里东扒西扒的,一会儿推着什么推到柳洁的光脚 上,柳洁捡起来发现是那只银鹰——周志伟当然不会戴这种东西,柳洁现在知道她当初买的这个礼物有多可笑了。虽然可笑,搬了两回家后找不见了,她还是有点儿 心疼——那是她的吉祥物。
        握着失而复得的吉祥物,柳洁心里火在烧——周志伟回来了!他在客厅里与合租这套两居室的另一对夫妻寒暄,柳洁没有动,等着周志伟摸黑进屋。
        周志伟轻手关门,丢下了包,一下就把坐着的柳洁扑倒在床上,搂起她的毛衣,捧着那对饱胀得像柳洁一样嘟着嘴的乳房,舔嘴咂舌地吃了个痛快。
        柳洁扯起毛衣捂在自己的嘴上,客厅里毕竟有别人——等周志伟结束,起身穿衣服,柳洁发现右手一直握着自己的“吉祥物”。
        也许是“吉祥物”给了柳洁勇气,她带着委屈跪在床上扒着周志伟的肩,要他带她去吃“呷哺呷哺”。周志伟顺势把她像抱孩子似的揽在怀里,柳洁意外地发现他也 像在哪儿受了委屈,一脸的不高兴——他说,密密麻麻一排几十个人,像上晚自习似的守着一张巨狭长的台子吃小火锅,傻不傻?
        为了上这个“晚自习”,还要等如此久,更傻了,可他还是为她傻了——柳洁很开心。她低头挨个儿叼着周志伟的手指头玩,周志伟咬她耳朵说:“你再玩儿可就吃不成了——第六套广播体操,再做一遍!”
        柳洁闷笑,周志伟忽然说:“坏了,乖,没吃药吧?”
        柳洁的脸还在他怀里,朝上看着他的下巴上的胡茬,“哦,药没了。”
        周志伟把她拉出来站好,自己跑出去买药。柳洁有些怔怔的,不是生气也不是难过,就是觉得身上有些凉。她吃避孕药有反应,恶心头晕,可周志伟不喜欢套子,没办法。药买回来了,他还多买了一盒事后吃的。
        柳洁把药收进了包里,手臂又吊上了周志伟的胳膊,晃着身子,“我知道你不是真喜欢我这样儿的——我不管,你要我一天,我就跟你一天!”
        周志伟跟着她晃,“那我真喜欢什么样儿的?”
        柳洁把脸埋进了他怀里,瓮声说:“支瑾那样的——我就是你的玩具!”
        周志伟笑起来,“不是玩具——是玩物——”他忽然觉得不对,柳洁竟突然在他怀里哭起来了。他捧起她的脸,嘬起嘴朝她嘘嘘,总算把她的哭声嘘成了哽咽,他低声说:“开玩笑呢!以前还说一次多少钱,要记账,都没恼,怎么啦?”
        柳洁的嘴又瘪起来,周志伟一把揽她入怀,“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真的,很早以前就喜欢,我初恋的女孩子,就像你这样……”
        负责叫座的女店员扯着沙哑的嗓子叫:“239号两位,239号在吗?”
        “在呢!”柳洁从周志伟的怀里探出头,高声应着,拉起周志伟直奔空位。
        周志伟把自己塞进小小的圆形吧台椅,虽然伸胳膊幅度大点儿就会碰到邻座,可大家都自顾自地跟同来的人说话,大声小声随意,也有独自埋头吃的,如此的拥挤嘈杂,反倒成就了栖身其间者异样的独立与安静。
        柳洁在点菜单上勾着,“要沙茶酱吧——接着说嘛?”
        “说什么?麻酱,我要麻酱调料,谢谢。”周志伟好像忘了刚才的话茬。
        “初恋啊!”柳洁把圈定的单子交给台子里的服务生,扭头看着周志伟。
        周志伟脸上的笑很复杂,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难过,可他的确是在笑,笑着说:“我的初恋就是你!”
        柳洁把脸逼过去,顶着他的鼻尖向后逼。柳洁知道他没有躲闪的空间,再躲就靠到邻座女孩子的身上了,他只能投降。
        周志伟的初恋故事单纯得约等于无。柳洁追着问,那个很像自己的十八岁的留在老家村子里的女孩,如果没有主动终止与他的通信,如果不急着二十岁时就嫁人,如果她一直等下去,如果她始终追在他身边,他又如何?
        周志伟躲闪地笑,“人生不能假设……”
        柳洁不依不饶,“如果她一直很爱你很爱你,你会娶她吗?”
        周志伟夹起一筷子肥牛,放在料碗里,他似乎被触动了心事,表情有些沉重,柳洁又追着问了句,周志伟叹了口气,说:“当时我要有现在的想法,肯定会。”
        柳洁惊喜地叫道:“真的?!”
        周志伟朝她苦笑了一下,“真的——那样的话,我可能活得更踏实,简单,说不定还会很幸福——可惜,像我这样的笨蛋,永远后知后觉……”
        柳洁获得了肯定性答复后,敏锐地发现上来的青菜不是他们点的蒿子杆,而是水芹菜,忙着叫服务生来换,没在意他后面冗长的解释。
        愉快的晚餐,吃剩的从锅里捞出来拎回家,阿乖闻到味儿就喵喵叫着迎过来,绊着周志伟的腿跑,他躲着怕踩到猫,又低声提醒柳洁,“药。”
        柳洁内心笃定地朝他一笑,拿起水壶去烧开水了。
        8
        支瑾一进门,母亲劈头一句就是:“志伟呢?”
        屋子里有炖牛肉的香气,厨房里油锅噼啪作响,一会儿炸鱼的香味也出来了。父亲在做拿手的干炸鱼块,支瑾抽了抽鼻子,一边换鞋一边说:“好香!”
        “志伟呢?我问你话呢!昨儿我打电话时,你不是说志伟回……”母亲的声音焦躁起来。
        支瑾轻描淡写地说:“上午的飞机,又回北京了!”说完她往屋里走。
        母亲紧跟着她,声音低下来,却充满了晦暗的紧张,“怎么了?你们怎么了?吵架了——还是出,出什么事了?”
        “能出什么事——”支瑾的声音有些失控,高而尖利,她自己听了也是一惊,扭脸看见母亲淤胀的脸上那让人可怜的恐惧,心一酸,口气软了下来,带着笑说,“老太太,您没写电视剧都可惜——你女婿给你的!”她说着把手里拎的淮山药塞给母亲。
        母亲高高地拎着装山药的纸盒,一边朝厨房走,一边仔细看上面的文字。父亲端了炸鱼块出来,对支瑾说:“洗手,吃饭!”
        支瑾看了看桌上的晚餐,西红柿炖牛腩,干炸鱼块,蒸排骨,糖醋里脊,香椿煎蛋,韭菜炒千张。母亲有严重的高血压,父亲有糖尿病,平时饮食控制都很严格,桌上这些东西,除了几根韭菜,没什么他们能吃的。父母对周志伟带着惶恐的重视,让支瑾陡然起了一阵悲愤。
        支瑾勉强压下了偏激的情绪,洗了手,默默地帮母亲端熬得金黄的棒渣粥。终于坐下了,母亲歪头看支瑾的脸,“乖乖,你给妈说实话,是不是出事了?”
        支瑾说:“没事儿。”
        母亲的声调一下高起来,“事儿就在你脸上摆着呢!你让你爸看看……”
        父亲告诫母亲:“血压。”
        支瑾说:“我不高兴不是因为周志伟,是因为你们,你们看看,”她拿筷子点着桌子,“这是干什么呀?接驾呀?”
        母亲的筷子也点过来,“不就几个家常菜吗?待女婿好我还有错了?不是为你,我认识他周志伟是谁?对你男人好你不高兴——这是什么理,你给我说说!”
        支瑾的筷子收回到自己的碗里,一道一道地去划粥上凝的那层皮儿,嘟哝道:“什么男人男人的,难听死了!”
        “周志伟不是你男人?我哪儿说错了?”母亲拿筷子点着支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想什么,我喂的狗我知道!周志伟就算再配不上你,他也是个男人,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你现在就是豆腐渣,还是不怎么新鲜的豆腐渣!——再说人家哪点儿配不上你了?”
        支瑾被母亲的话气笑了。当初支瑾与周志伟结婚,在周围人眼里还算是金童玉女十分般配的,支瑾以二十九岁的“高龄”还能觅得如此美满姻缘,不少人为她庆幸,尤其是母亲,只叹天可怜见。
        对于女儿,母亲有一种带巫气的直觉,支瑾从来不跟母亲说自己的事,可什么都瞒不过母亲的眼睛。婚后周志伟不常跟支瑾回娘家,但每次来都做得亲热周全,不笑 不开口,开口必叫爸妈。支瑾为了让母亲安心,也会格外对周志伟亲热些。母亲偏就能看得出他们之间无法克服的距离感,碰上母亲那无法自控的心疼而悲哀的目 光,支瑾瞬间就丧失了表演的能力。
        支瑾在婚姻中,并不像母亲理解的那么委屈,她眉梢眼底那点儿驱不散的忧郁,其实与周志伟关系不大。同样,他们的婚姻也不像母亲想象得那么脆弱与危险。支瑾对自己的掌控能力还是有信心的。
        三年前,周志伟遇到一个很好的机会,跳槽去了北京,他们即将开始的两地分居生活,让母亲焦虑得血压骤升,住进了医院。戏剧性的是,他们俩的婚姻并没有像母 亲预料的那样变得风雨飘摇可堪忧虑,反而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分别小聚,回春了——对于支瑾来说,短时间内打点出精神来支应丈夫,总比白天黑夜在一起要容易 些。
        支瑾似乎比早些年更能体恤母亲,学会了报喜不报忧,时不时给母亲透露一些正面的信息,让她放心,在母亲面前也竭力要表现得快活些——有母亲,她就没有权力不幸。
        可惜,支瑾是母亲“喂的狗”,她喂的狗她知道,这份“知道”常常让支瑾很无奈。母亲要的不是她的“汇报”,而是她真的幸福——真的幸福很难模拟。支瑾虽然常常露马脚,但总算展现了对婚姻的珍惜和积极的态度——母亲大概是从这个意义上,多少表现出了点儿欣慰。
        母亲当然没有真的放心,遇到某些刺激——譬如今天周志伟没来,还会发作。支瑾的承受力比二十多岁时强大多了,母亲的难听话,她基本都能笑纳。父亲夹了一块炸鱼给低头喝粥的支瑾,缓声说:“吃鱼。”
        母亲就着两根韭菜喝了口粥,又问:“志伟怎么在家一天都没停够呢?”
        支瑾说:“单位还有事——”她抬头笑了一下,“周志伟今天给我讲了一件特别好玩儿的事……”
        支瑾怀着斑衣戏彩的孝心,删繁就简地给父母亲讲了那个“消失的地址”的故事,她篡改了周志伟的口吻,一个让人怅惘的初恋故事,变成了对马虎粗心轶事的轻松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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