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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子夫

发布: 2010-3-05 06:39 | 作者: 岚枫



       4.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注释四)

       此后的三十八年,卫子夫一直是汉宫皇后,她一共生了三女一子,长女当利公主,次女阳石公主,三女诸邑公主,独子刘据被立为皇太子。卫氏一门的荣耀和权势也达到了顶峰。

       自从上次卫青凯旋归来后,武帝便对卫青寄予了厚望,而卫青确实也不孚武帝重望,元朔二年,率军击败匈奴娄烦王、白羊王两部,歼数千人,攻占河南地,被受封长平侯。而后,在元朔五年春,卫青率军奔袭匈奴右贤王部,又大胜而归,武帝大喜,拜卫青为大将军,卫青的三个儿子还在襁褓之中,亦被封为列侯。

       卫子夫的姊姊卫少儿的儿子霍去病,也被列为冠军侯,做了司马骠骑将军,卫氏一门,列侯者便有五人,贵极天下。

       不久,孀居的平阳公主嫁给了卫青,嫁给了她曾经的下人,他们成婚的那日,卫子夫前去观礼。

       那日卫子夫穿着蜀锦织就的金色长衣,上面用银线拈了细小浑圆的真珠绣了五翟凌云花纹,翟凤毛闪烁如流光飞舞,系了一袭同色蜀锦长裙,裙上用金银双色丝线绣了千枝万叶海棠,走动时光晕流转,贵不可言。

       她缓缓走进平阳侯府,端坐在正堂上方,膝下无数人向她拜倒,口呼皇后千岁,她颔首微笑,年少时所受过的屈辱历历在目,那时候她从不甘心,而现在这世上终于再也没人敢欺负她,指责她,歧视卫家。

       一时仪式过了,嫁了人的小郡主来寻她,笑嘻嘻道:“拜见皇后娘娘。”

       她忙道:“小郡主,快别这么施礼,”她拉着小郡主的手道,“还是叫我卫姊姊吧。”

        “哟,那不是失了礼数?”小郡主天真烂漫的性格一点都没变,咯咯笑道,“不过卫姊姊不介意,那我还是喜欢叫姊姊。”

       卫子夫从怀中拿出一只香囊,小郡主奇道:“呀,卫姊姊,你还留着?”她很有些感动了,叹道,“现在看,果然是绣得很差的,可当初只有姊姊一个人喜欢。”

       卫子夫缓缓抚着那只香囊,她还记得入宫那日,小郡主跑了出来,将还带着体温的香囊塞到她手里,一双无邪的眼睛看着她:“卫姊姊,你别忘了我呀。”

       小郡主是真心诚意的。

       这么多年过去,在无数算计与机心中,这是她心底唯一的暖。

        “小郡主,”她笑道,“你打开瞧瞧。”

       小郡主将香囊打开,里面是一把长命富贵麒麟锁,打造得精致异常,卫子夫道:“小郡主,这是皇上替据儿打的,听长公主道,你怀了胎,这个送给你,保佑你和腹中胎儿,”她将锁放到小郡主的手心,温柔道,“这是姊姊送妹妹未出世孩子的礼,别推辞。”

       麟麟锁本身不贵,然而却是特特打给太子的,卫子夫赠她,是极贵重的礼了,小郡主心里暖暖的,心想,都说天子有百神护佑,既是皇上替太子打的长命锁,那定然能保孩子一生平平安安。

       “卫姊姊,那我收下了,卫姊姊是有福之人,宝宝戴着你的长命锁,定会平安喜乐,”小郡主甜甜一笑,又道,“卫姊姊,你听人唱童谣了么?”

       卫子夫摇摇头。

       小郡主轻轻哼道:“生子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卫子夫一愣,继而宛然微笑。

       暖阳自雕花长窗里照入,流落一地碎金,卫氏的权利达到了顶峰,而卫子夫与她喜欢的小郡主坐在窗下,絮絮说着话,真是极美好的辰光。

       只是那个时候的卫子夫并不曾料到,往后,会有一天,她眼睁睁看着卫氏家族全部覆亡。

       那是征和二年的秋天。

       那时候,卫青和霍去病都已经去世了,卫子夫也已经老了,恩宠大不如前,武帝听了侍者江充的谗言,怀疑太子刘据使用巫蛊之术诅咒君父,于是派御林军前往搜查,果然在刘据房中查出了巫蛊娃娃。

       刘据百口莫辩,他知道江充手里拿着的那个布娃娃,会让他死罪,年轻少年,血气方刚,他冲动之下,竟抽出佩剑,一剑洞穿了江充的胸膛。(此处与史实一样吗?有一点出入,汉书原文“卫后立三十八年,遭巫蛊事起,江充为奸,太子惧不能自明,遂与皇后共诛充”,是说太子和卫子夫一起杀了江充,我改动了,是否要尊重史实?自己觉得没有太大关系。)

       待她赶到时,只看到据儿满脸是血,坐在一地殷红之中,面如死灰,见她进来了,仰起头茫然道:“母后,不是我,那娃娃不是我的……怎么办……?”

       她掏出帕子来,轻轻拭着据儿脸上的血,据儿浑身颤抖着,突然将头躲在了她怀里,她怀抱着据儿,这是她唯一的倚靠,她心中又痛又悔,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察觉,导致让据儿一步步走入了设好的陷阱里。

       她柔声道:“据儿,别怕,有母后在,母后会用尽全力护你。”

       她会退让,她会逆来顺受,她温柔恭顺,可有一些东西,她会拼命去捍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定以十倍还之。

       彼时,武帝正在甘泉宫养病,不在帝都汉宫之中,于是卫子夫矫诏起兵,纠结卫队造反,武帝震怒,派丞相刘屈氂率军反击,在长安开战,死伤甚众,血流成河。

       卫子夫苦心经营,但终究力敌不过,战败。

       她用了最后的计策,送走了据儿。

       她替据儿换装,将他打扮成长安城里最寻常的少年,她替他结着发,那么浓密乌黑的头发,像极了她,而他宽阔的额头和方正的下巴,是武帝的翻版。

       据儿道:“母后,我不想走,”他哭,“若我走了,你怎么办?”

       她从来都对据儿和颜悦色,这是第一次她对他厉声说话:“你想要母后和你一个也活不成么?”

       “那母后同我一起走吧,”据儿近乎乞求地望着她,“母后,我们再也不要回来,我们远远离开长安,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开心心地,做天下最寻常的母子。”

       “好,”她抚了抚据儿的发,“你先去,舅舅的部下会接应你,母后随后便来。”

       据儿道:“好,那母后不许骗我。”

       她温柔地笑:“母后不骗你。”

       她望着据儿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宫墙之外,然后回转身来,从箱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三丈白绫搭上长梁。

       窗外皓月照入空阔殿堂,夜色下的九重宫阙,巍峨堂皇。

       她仰面望着白绫绕梁而舞,在她奔赴死亡的瞬间,突然想起据儿曾问过她的话,他道:“母后,你后悔来到宫里么?”

        “不悔。”她的回答柔和却坚定,便如她一贯而为。

       卫子夫从来便不是会后悔的人。

       她想起入宫前的日子,锦儿的嗓子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再好了,听母亲说,她走后,公主气恼锦儿在皇上面前丢脸,又见她嗓子坏了,便将她逐去浣衣房当差,上头不待见她,下面便更是人人作贱她了,锦儿受不了这份肮脏气,一怒之下便跳井了。

       母亲道:“所以府中人人都道,富贵在天,生死由命,锦儿可见是个没福的。”

       她静默了半晌,轻轻道:“天作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恕,她是自找的。”

       那日她被锦儿替下,平阳公主吩咐下来,不许卫子夫上场。她心里似小火苗般烈烈燃着的希望,便被这场倾盆大雨浇熄。

       排演依旧日复一日的进行,只是她,已经被排除在外。夜里在下人房中,一干歌女们叽叽喳喳,围着锦儿,谈论着白天习的曲子,她只能静默听着,插不下嘴去。

       锦儿其实唱得并不如她,有次锦儿在房中习一支新曲,那支曲子的音调很是婉转悠扬,她因没听过,一时听得入神了,随口道:“锦儿,你这里有个音唱得不对,应该是……”

        “关你什么事?”锦儿眼波一横,“有本事你自己唱去啊!”顿了顿又道,“都下场的人了,在这瞎掺和什么啊。”

       她又窘又气,跑出房去,独自站在冷风中,眼泪霎时流了下来,待泪在脸上静静干去时,她突然想起了小郡主那双单纯明丽的眼,小郡主团团笑着叫她“卫姊姊”,她知道小郡主是喜欢她的,只要有万一的希望,她便会去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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