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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和汉词的变乱

发布: 2010-1-22 22:34 | 作者: 朱大可



      
       在那荒茫美丽马勒戈壁,有一群草泥马,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调皮又灵敏,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草泥马戈壁,他们顽强勇敢克服艰苦环境。噢,卧槽的草泥马!噢,狂槽的草泥马!他们为了卧草不被吃掉打败了河蟹,河蟹从此消失草泥马戈壁。
      
       草 泥马族还发展出了由草头、马旁加尼旁构成的草泥马新字,以及匪夷所思的“十大神兽”谱系,阳性的包括潜烈蟹、吉跋猫和达菲鸡,阴性的有大夷马、尾申鲸和吟 稻燕,中性的包括法克鱿、菊花蚕、雅麽蝶(日语“呀咩爹”,意谓不要,A片里的常用台词)和鹑鸽(春鸽)等等,它们与此前就已经出现的隐语(如“谐鳄”与 “河蟹”)及其此后出现的新词(如“峦狍”、“非主牛”、“鹳狸猿”、“毒豺”、“鸣猪”、“草泥乃乃戈熊”等)一起,汇聚成普通话秽语的盛大涌流。
      
       草泥马公仔(玩偶)就此诞生了。它们分为雌雄两种,被称为“雷雷”和“萌萌”,或 是“马勒”和“歌碧”。有的制造商还给每只产品配发出生证,盖有鲜红色的印章,上书“马勒戈壁神兽管理局计划生育专用章”。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消费游戏, 响应着后集权时尚的亲切召唤。它第一次越出话语虚拟领域,向实体经济飞跃,进化为清新可喜的商品。市场从贸易的角度,赞助了这场话语的叛乱。
      
       草 泥马公仔造型的可爱性,是它受到普遍欢迎的重要因素。它的生物界原型羊驼,属半野生动物,体征颇似高大的绵羊,通过一种“牟牟”的声音互相传达。被毛长 60~80厘米,其纤维比羊毛颈更柔软轻盈,就其憨傻性而言,仅次于澳洲考拉和中国熊猫而名列第三。不仅如此,草泥马叙事租借的图片主角,大多是低幼的羊 驼,形象更为憨态可掬,放射出童趣盎然的光晕。而这正是互联网民众的自我造像。草泥马公仔的这种“底层+幼小”的造型特征,就是草泥马族的自我隐喻,它企 图向我们描绘一个可爱型的族群,他们是食草动物,只是温顺驯良的族群,本质上没有侵略性。这是机智的叙事策略,它旨在改变秽语的“低俗性”,规避来自管制 者的禁忌,转而获得强大的传播动力。
      
       这场草泥马运动还制造出一种文化假象,以为它是来自底层的叛乱,而草泥马语的言说 主体,并非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贫苦农民或农民工(他们被剥夺了上网的基本权利——费用、时间、精力和趣味),而是青年学生和青年白领,他们是互联网的主体, 同时也因言论管制而沦为庞大的“数码弱势群体”。他们比任何群体都有更强烈的话语权诉求。他们在对“低俗文化”的清剿中受伤,决计要进行复仇和反抗。他们 向底层民众作秽语寻租,藉此发动规模盛大的秽语游行。
      
       以秽语为所指,同时以杜撰的事物为能指,这是一种新的语言嫁接手术,旨在完成一项 互联网的权利实验,开辟着以谐音方式进行话语反叛的全新道路。它是一种公共隐语(网民黑话),也就是所谓的“隐藏的文本”(詹姆斯斯科特语)。它利用虚 拟性动物的语词外壳,以及各种文化外套,机智地隐蔽了秽语的本义,也即藏起了反叛和抵抗的牙齿。
      
       日 常秽语具有浓烈的意识形态特性。作为底层话语反抗的工具,它总是故意使用禁忌语词进行冒犯。但跟西方脏词不同,中国秽语的主题是性而非排泄物。它要在这个 限度里表达粗俗、不敬、贬损、猥亵和诅咒的语义。中国秽语大多沿袭男性脏词,因为男人能比女人更自由地展现具有敌意和侵略性的言语习惯,犹如把话语唾沫吐 到对方道貌岸然的脸上。它要蓄意制造出象征性伤害的效应。但基于草泥马公仔的雅化特征,秽语转化为一种可以传播的事物,并融入公共叙事的洪流。


      
       由于秽语所指和雅化能指之间的张力,强烈的反讽性涌现了。所有读懂它的人都能感到 浓烈的敌意。草泥马发出高调的叫骂,它在放肆地嘲笑被滥用的威权,向它竖起坚硬的中指,但这骂声在瞬间变成了悦耳的歌声。反讽就是发现语义的错位,藉此制 造能指和所指的对抗。这是尖锐的针砭,却被包上了柔软华丽的丝绸。2009年,21世纪零年代的结尾时分,这场草泥马喧哗,犹如“后宰门”的童声合唱。
      
       (作者附记:在我办公室的桌上,放着一对可爱的羊驼,它们的中国译名叫做“草泥马”。这是学生馈赠的礼物,说是文化批评研究所的“所标”。它们互相依偎,“仰望星空”,成为我写作这篇年终小结的灵感源泉。我要藉此向大众语文的全体书写者致敬!)
      
        2009年12月12日写于上海莘庄
      
       转自朱大可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147e9e0100guuv.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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