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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演播室
黑马

崔薇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后家庭生活。她是老婆的表外甥女,读了个职业高中学饭店管理,可毕业时才发现旅游业并不景气,大饭店全黑着灯,她们这类毕业生臭大街了,只好进酒吧当招待,被老板逼着陪酒,身上被客人掐得到处青紫,这还不算,还要她跟客人开房间。

她是良家姑娘,本来抱定陪酒不陪睡的,却被客人灌醉后一次次失身,最后坚决辞职不干了。去普通餐馆里当女招待她嫌脏乱辛苦收入低,进酒吧倒是收入高,可难免继续落入风尘,干那个的多是山区乡下进城的穷丫头,她们为挣钱一天卖八次身也干。她们真是祖祖辈辈穷怕了,有个挣钱的机会就不放手。卖身的钱全寄回家,自己在城里苦熬,就等将来挣足了回村里去当人上人呢。可她崔薇不想这么糟践自己个儿,落一身病,后半辈子怎么过呀。

她隐瞒了真相,央求表姨给找找工作,想进医院收费处当开票员。可那是铁饭碗,早让领导干部的家属们包了,就是能进,不给管事的塞万儿八千的好处费绝对没门。

表姨便打算让她进医院当护工,这个行苦,最缺人,不用给领导塞钱就能进。一听要三班倒,给病人抓屎抓尿,崔薇死活不干,一气之下她对表姨说了实话,看表姨脸都白了,她倒坦然:“这还不如二进宫当三陪卖身呢,好歹能挣大钱,反正人们笑贫不笑娼,真逼急了我就吃回头草,闲着也是闲着,乡下的穷姑娘豁得出去,我怎么就豁不出去?我比她们姿色还好呢。”表姨气得狠抽她一顿嘴巴。她就大哭,求表姨救她,说她失身也是让人灌醉了没办法的事,就是想跳出火坑才辞了那个工的,谁不想体体面面做人,不是没辙吗。“这破事连我妈都瞒着呢,您就帮帮我吧,可让我去给给病人抓屎抓尿我不干,让我扫地扫厕所都行。”表姨真可怜她,最后好说歹说安排她到向茂这里做了临时工,可以干点复制带子,打扫卫生的活儿,顺便学点技术。

开始向茂挺烦这个好吃懒做的表外甥女,心想一个职高生还挑肥拣瘦,当护工委屈你了是怎么着?但碍着老婆的面子只好收了她,但对她没个好脸色,不时教导她“电视台是文化单位,要勤奋好学,干活要麻利,四勤一样不能少。”

谁知崔薇马上对答如流说:“我知道,眼勤,嘴勤,手勤,腿勤。”

向茂顿时眼睛一亮,发现表外甥女还真是机灵鬼儿似的。

“干坐台小姐也得这样,老板也是这么教育我的。文化单位怎么跟酒吧一样啊?”崔薇问。

“胡说,同样的四勤,到你们酒吧就变了味儿,你那是伺候客人,这儿是为国家的新闻事业工作,一样吗?”

“反正要想挣钱,就得四勤,好好干呗,”崔薇紧贴近向主任,小细眼睛风情万种地瞟着向茂说。“姨夫你跟酒吧老板就是不一样哎,一看就是正派人,表姨看上你,真有眼力。”

“听这话,你比你姨还有眼力。”向茂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个表外甥女,和她开上了玩笑。

这个姿色平平的陪酒小姐,竟然敢对自己的表姨夫和领导图谋不轨,对向茂使出酒吧里的陪酒身段,几番似水柔情的表达和投怀送抱,就让向茂乱了方寸,斯文扫地,共涉爱河。

第一次是周日加班后,在顶层资料库外面的一个黑暗角落里,星期天没人去那个地方。他们就那么站着轻易地苟合了。向茂如同干柴,崔薇恰似烈火,虽然草草了事,不过崔薇却真的醉了。

事后向茂瘫坐在地上,还不忘问崔薇曾委身多少男人,崔薇苦巴巴地说没有几次。她是让老板逼着喝醉了以后破了身,以后又是让客人灌醉了迷迷糊糊有过几回,所以坚决不在酒吧干了。“跟你是第一回明明白白这样,你一进去我就醉了,像打了一针麻药。所以,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说着崔薇呜呜哭着倒在向茂怀里说她幸福死了。

向茂抚摩着干瘦的薇薇,心中生出怜悯,随之感到揪心的疼痛,为崔薇的生活经历。崔薇讲起自己的遭遇竟是那么平静,就像吃过几顿饭,喝过几杯水。而她竟能得出向茂是他的第一个男人这样的结论并为之幸福地哭了。向茂为这些底层人的道德观感到震惊:他们活得是那么艰辛,可是那么有承受能力,他们对爱的理解是那么朴素而实在-她自愿把自己给谁谁就是她的男人,她把向茂认作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虽然她被很多男人占有过,从他们那里捞了不少钱。

这场乱伦一直瞒着老婆,那主任医师居然对此毫无察觉,似乎她对向茂在外面如何并不在意,而向茂是那种谦谦君子似的人,也不曾表现得狂躁或不安,每天晚上无论早晚还是正常回家的,估计他也不会太离谱。关键是她绝对不会相信温文尔雅的丈夫会和崔薇这个层次的女孩子出轨。

崔薇心里对表姨抱歉羞愧,可也管不了那许多,就是亲姐姐又怎么着,当然不让。这年头向茂这么有情有义又有钱有地位还有文化的男人不多,比私企老板强多了,他们花自己的钱那叫一个小气,每次给翠薇胸罩里狠劲儿塞上一把小费,趁势还揪上一把,可进后台掏出来一看却多是十元一张的小票子,还有五元的,摞起来也没多少。这些人靠黑吃黑和巴结官员偷税漏税起家,大多没什么文化,没情调,糙老爷们,家里还有一村子一县的穷亲戚无底洞,跟他们在一起,那叫一个别扭。哪像向茂这样的会体贴,张口闭口古词洋文都能来点儿,国家大事世界大事全在心里,那叫方寸乾坤。

从那种脏地方混出来的崔薇明白,能遇上向茂这样的好男人真是不容易,跟着他自己真是进步了,慢慢地也成了个知识分子儿,说惯了普通话,回家跟父母和姐姐都懒得说那口夸里八叽的地方土话了,渐渐地连招呼都懒得打。她说向茂彻底改变了她,让她有了做人的感觉,像是从窑子里赎出来从了良,她感到无比幸福,打算就这么当他的地下情人,当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编辑间里,那个受了向茂呲嗒的女编辑正在跟柯青掰扯,已经开始眼泪汪汪:“说我不懂新闻,我是广院的高才生呢。他半路出家干新闻懂新闻理论吗?病毒堆里爬出来的。还没四十呢,就跟老太太似的,成天穷叨叨,让人脑袋仁儿疼。解说词就是见仁见智的事,不能以某个人的好恶为标准。”

柯青安慰着:“可他是终审呀,反正得让他通过不是?”

“他有病,没有宽容精神。”

“说那有什么用?我刚才就说不行,让你改改,可你非提交,惨了吧。”柯青说:“以后什么事儿先听听我的,没错。结果我也跟着让他骂一顿,说我不管你们,你们又整天恶心我,我是两头受气呀,这他妈制片人压根儿就不是人当的,下辈子打死我也不当制片人了。”

那女子破涕为笑:“呦你还委屈了?有本事你现在就辞了去,舍得吗?开着公车,住着台里的房子,还发手提,我们这些小编辑有什么呀,除了这点工资。算算,你的车十几万,房子50万,手提两万,油票修理费保险全公费,受点气,值了。”

“别这么说呀,”柯青皱起眉头说:“这不是恶心我吗?我那破‘捷达’是好几代主任淘汰下来的,到我这儿都快散架子了,开着提心吊胆的。人家头儿永远开新车,奥迪,帕萨特,那什么感觉呀。”

“人比人气死人,有本事上外企去呀。”

“外企不要我这种糙老爷们儿,要你这样的水灵小姐,那才叫人比人气死人呢。”

“谁气死谁呀?”向茂一脚跨进来,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屋里立即安静下来,该打字的打字,该编片子的编片子。

向茂拉着脸说:“别整天不忿儿不忿儿的。外企是工资高,可你倒是去呀?谁拦着你呢?别看咱们这儿不怎么样,那些小城市台的编辑记者都削尖脑袋要往里钻呢。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让你上县级台干两天你就知道了,那简直就是县领导的私人摄制组,县长走哪儿你跟哪儿,弄到最后看见县长就产生生理厌恶。跟他们比,咱们这里跟天堂似的。这大省会,啊,听说有希望变成中央直辖市,那就跟北京上海平起平坐了,谁不想往里钻?”

那女编辑小声嘀咕说:“他敢情是小县城的,拿省会都当天堂,他不该叫向茂,应该叫土冒!”说得青子破口大笑,女编辑也解气地笑了。笑声还没落,向茂就扭过头冲她说:“有什么好笑的?你来跟我一起看着片子改稿子,我得亲自向你这个广院高才生讨教讨教。”那女孩一边翻带子一边冲柯青做鬼脸,无奈地跟向茂去审看间。走到门口,正赶上崔薇拎着冰激凌进来,一路大喊着:“苦咖啡的新品种,来呀。”

向茂瞪了他一眼,说:“瞎咋呼什么,你就不能安心学学编辑,准备干一辈子放带员啊?青子你教教她,不是伊拉克的背景片还缺人手吗,让她练。不定什么时候打起来呢,先编好备着。”

向茂出去后柯青同情地安慰崔薇:“今天向头儿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见谁跟谁来。八成儿是他老婆又给他小鞋穿了,拿咱们撒气。这种男人最没出息。”

崔薇鬼不几地笑笑说:“青子,向主任可是最疼你,你竟敢背地里说他坏话,小心传他耳朵里去,你倒霉。”

“哼,我看谁敢,那是叛徒!”柯青瞪圆了眼。

“那谁知道,这年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崔薇给大家发着冰激凌说。“想替了你的人就会这么干,不冲别的,就冲你那‘捷达’。你嫌破,可别人还没有呢。总比我们骑自行车顶风冒雨上下班强吧?”

“咱们这儿的人还没那么恶的,是吧。其实我也是同情向头儿,”柯青说,“他说我我从来不怪他,他也不容易不是?家里老婆挤兑,单位里那杨主任挤兑,他也只能挤兑咱们找个心理平衡,反正他没坏心就是了。告诉你,你少挑拨我跟向头儿的关系啊,我们是铁哥们儿。”

“那自然,”崔薇坏笑着,“谁铁得过你呀?”

“你个小丫头片子乐什么呢,刚来几天啊,学着点儿吧,今天我教你平行蒙太奇编辑法,这是主任交给我的任务,”柯青教训她。

忙完“两会”,向茂就告诉杨房殿他要去湖南一周与湖南台谈交换记录片的事。崔薇则准备在向茂离开的第二天开个假病假条请病假,然后悄然赶去,两人在长沙会合后去凤凰,神不知,鬼不觉,这计划天衣无缝。

一大早向茂就提上简单的行装开车去机场,老婆关心地说湖南潮湿,带上风雨衣挡潮气,免得寒气入骨得风湿性关节炎。他说:“不用,抓紧时间,没几天就回来了。”

“就你一人,也不带个编辑啊?”

老婆这话说得无心,却着实吓了向茂一跳,拎行李的手松了一下,行李“呱嗒”掉在了地上,赶忙掩饰着自己的慌乱说:“都为伊拉克开战做报道准备呢,腾不出人手来。我一个人就行了。”说完偷眼看看老婆,老婆不过是顺嘴关心,早拐进厨房去烤奶酪面包去了。他这才放了心。

出了家门一直开到城乡交界的环路上,进路边的药店去买了一盒安全套,挑的是最贵的进口货,说明上号称外层布满颗粒能增进快感。向茂手里拿着那盒东西,就已经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了,那种微微的酥软挺陶醉人的。

上了通往机场的高速路,本能地朝路的下方瞥了一眼,心头忽地一热:在一片荒草和矮趴趴的村房中间有一座宽敞但凋敝的大院子,院子里三座50年代样式的高大灰楼,陈旧而寒伧,那是他工作了好几年的地方,高速环路都修起来了,可那里现在依然没什么改观。他的那些老同事大都还糗在那里,在实验室里熬着成果,时光,青春……等有了时间该回去看看了,他想,怎么会离开后再也没回去过,离开得怎么那么彻底呢?他又想起了那个老毕,错怪了人家,人家从来没有找过他办什么事,有一次他打电话来,刚说个开头不知怎么电话就断了,从此就再也没打过来,向茂知道这是老毕太矜持的缘故,他现在是教授了,一般不主动给什么人打电话,好不容易放下架子打电话过来,断了线,自然就希望向茂打过去呢,哪知道向主任现在也行市看涨,从来都是别人打电话求他,早就没了主动打电话的习惯,除了对自己的上司。那天不知怎么个茬儿闹的,就没再联系。算了,不是一路人了。

一路顺风地开到机场,把车存好,进了大厅,买了机场建设费,拉着行李车往侯机室走去。刚要托运行李箱,手机响了,是杨房殿,说:“哎,在那里呀?还没走啊,正好,回来。伊拉克那边打起来了,台里要开伊拉克战事特别报道时段,主任级的一律不许出差,出差的,马上回来。”

那一刻向茂恨不得把手机摔在地上!操你妈,布什和布莱尔,你们他妈什么时候打不行,非这时候打。好像他们商量好了似的,“两会”期间不打,“两会”刚一结束他们就宣战了。要是两会期间呢,就两件事一锅烩了算了,忙完就算完了。这可好,忙了半个月那个,又开始紧张忙这个。命苦,想安安生生歇个假都歇不成。

向茂别无选择,马上到窗口退票。这时才发现大厅里的旅客都围着看电视呢,所有的电视屏幕上都是伊拉克,中央电视台1、4、9三个频道居然同时在直播,干脆就切进美国CNN的现场报道信号,让翻译搞同声传译,这一招高,和美国同步报道了,还省了派大队人马上伊拉克战场去,弄个小分队在外围比画比画得了。

在回去的路上给崔薇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噩耗。那边崔薇抱怨说刚托熟人开了五天的病假条,为此还给医生送了礼。两个人一起感叹“命苦”。

“真烦,”崔薇嘟哝着,“也不知道哪天才能打完。”

“放心,用不了几天就能拿下巴格达。那边一欢呼胜利,咱们就上凤凰,啊,别丧气了,”向茂一个劲安慰她。

“上帝保佑这破仗快打完,谁灭了谁都行,赶紧让我们度假去,”崔薇说。

“行了,赶紧去退机票吧,再晚了退票费更高了,回去见吧。中午还出去吗,我刚买的最有快感的套子,不想试试?美国货。”

“你还有这闲工夫?赶紧找杨房殿报到去吧。”

“看谁憋得住,别过两天求我来就行。”

“德行,人家今天不舒服么。”

“那不早说。看来这仗是打对了,否则咱去了凤凰也是白去。”

“你臭流氓!去凤凰就为这个呀?再说这种话我就不搭理你了。”

“好好好,我臭,我恶心,行了吧。这年头就是不能说真话,谁说真话谁倒霉。”

“你还是说真话吧,发现你假情假意就更倒霉。”

通完电话就打开车上的收音机想听点轻音乐,转了好几个台都没音乐,这才发现各个电台都在播出伊拉克的事,连给出租司机办的交通台都在热火朝天地播出着新闻和背景。因为是刚开战,没什么情况可播,就把事先准备好的伊拉克地理环境和历史简介及海湾战争等背景资料列出流水帐。

没劲,向茂想,这么大的国家,自己的事儿搁一边儿,反倒一窝蜂乱凑伊拉克的热闹。工人下岗,农民生活在贫困线上,贪官污吏在坑害国家鱼肉百姓,车匪路霸在谋财害命,环境污染到没一条干净的河流,非典闹得广东人五迷三道,又是狂喝板兰根又是满屋子熏醋。对中国老百姓来说,这些糟心事哪一样不比那个千山万水外的伊拉克更重要?美国和萨达姆打架,跟我们什么关系?喝着污染的水、呼吸着有毒的空气,受着奸商贪官的危害,不去当人民的喉舌,却热中于折腾这种电视热闹,简直是传媒的耻辱。

烦归烦,向茂还是立即投入了战时状态。想想自己住着市中心的高档公寓,开着“富康”轿车,拎着“东芝”手提电脑,特别是手中握有的权力,想想研究所的老同事们还在登着自行车在垃圾场旁穿梭着上下班,他就心满意足了。连在美国挣了许多万美刀的老毕也不过可怜巴巴地买了一辆小“奥拓”开着,那种排气量不够1?0的小袖珍车在北京都不让上长安街,估计是既影响伟大首都的光辉形象又没速度影响交通。那样的车与他大教授的身份很不般配,可他又能怎样,自费买车,就得这样抠巴,把虚荣抛弃一边。跟老毕比,自己是多么排场,占了多么大一份社会资源啊,干吧,别埋怨了,多少人等着替了你呢,他们馋的不仅是你的房和车,更是你手中的权力。这种无才无德的机会主义分子上来,除了巴结上司就是贪污受贿,做节目还他妈不如你呢,你占着这个位子,就是不干出什么业绩,至少为国家堵着一个窟窿,这本身就是对党国的贡献,向茂安慰自己。

唯一可惜的是豪情满怀地想去凤凰痛快地来一场罗曼司,却让伊拉克的战火给败了兴,向茂只能骂布什和布莱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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