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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眼摭拾录

发布: 2011-2-11 10:57 | 作者: 疏约



       (一)
      
       都说江宏古道热肠,率意任性,有当世之人不能媲美的风致。前日看其三幅镜框山水,暗中赞服,纸面褶皱过度,笔墨则是刷上去的,款文浅短,文心却是不输其画。恰巧这三幅山水顺侧另有一名家书画,画面亦是精朗明晰,手段自是丰富淋漓,却画蛇添足地自铭了一段画论款文,字是行草流洒,而文实在惨不忍睹,识见更是泛泛,所谓“有狂气,无狂才”,纭纭山水画家的巢臼,不免让人叹息。
         
       如此,江宏的画方才让人觉得为他惋惜,是画拘束了他,再大的宣纸也装不满江宏的心,率性处,譬如是晋唐宋元的蛮憨又点到即止,江宏却收不住,所以他不是古人。肚子里墨水多到只能与酒为伍是种遗憾,又是超拔,谁让他垂统了江辛眉先生那么多,这对父子,生在今世,实在稀罕。“画囿其人,人囿其画”想来终究有点无可奈何,安身立命如此,江宏也看得清,看得透彻了。
         
       (二)
      
       金克木的《书读完了》学究气甚重,深致处却不多。金克木一生推崇陈寅恪,的确,精深微妙、语言错落远非阅读积累可以弥补的,差异不在方法论上,而在于自身的心性,惠能与神秀,一般佛心似海,而机缘种种,皆是天定,人力不逮。纵如此,金克木尤不失学者的品格风度,观其字摩其文是如一涵博却天真的长者于凉亭说人说事说理,倒是显得家常亲近许多。
         
       《陈寅恪最后的二十年》不见再版,如此按捺,却也不多见。一个大学者惨淡的结局实在不堪多谈,而推及到一个文化层面,那么譬如沈从文,张伯驹,梁思诚等等一长串的名字,他们的晚年都是近于荒唐的。一个文化游离出政体的年代,所谓的士气,早已荡然无存。《陈寅恪最后的二十年》是个疼痛,看不见却无法忽略。
         
       (三)
      
       得见卢辅圣《南山》《翠微》《幽居》三幅,惊叹一句此文人画真面目!“造师于心”方见中国山水独特的魅力,此言又与“造师于天地”绝无矛盾,文人画重内心,重器识品格,而轻画面感的曼丽,舔熟,有时画面更是附属性的,可有可无。惟独叹息百年来数番绘画的虚实争论徒有其表,志大才疏者又把士气十足的文人画引向了江湖画,而欣赏者则是媸妍难辩,畏于权势,畏于政治,即便如谢稚柳,他亦承认自己说了不少假话。而今看到卢辅圣的画,竟有一种正本清源的感动了!
         
       终究算卢辅圣的修养学识高出一筹,文史的精练度自不必说,谵淡的春秋诸子修为让人称道。朋友说卢辅圣看得太穿了,毋宁说他把人伦看穿了,中国古典哲学里人伦尚在礼、德、法一统里,而道才是人文自然精神的上层,卢辅圣当是心有体察的。他的绘画前无古人却稀松平常,寥寥几笔,线条和设色都异常独特却又如此专一,小篆的落款也是只此一家,独行的让人哂笑。艺术的自家面目养成的顺其自然,如果要追溯,那么卢辅圣的画面可比金陵的龚贤,而他的气质直追倪云林……
        
       (四)
      
       谢稚柳不过尽了绘画之能事,今人却趋之若丹青之绝妙。张大千说谢稚柳是半个画师绝非看轻,而是他发现了谢稚柳不安于绘事的另一面,按此轨迹,后来的鉴定巨擘才来得自然意明。从中国艺术一路断续走来,不难发现欣赏者和创造者的心迹竟是如此统一,高山流水,壮暮怀远,大致可双钩出谢稚柳对于绘画品格的判断,气韵的高下,包括识见文化的定力和胆略。
         
       《水墨画》经看,女先生陈佩秋的画更经看,今年又法度突变,转明丽为清凉。大朵大朵的翠色如泼似倒,画面则静娴而空灵,女先生终于从钱选一路中破篱而出,心与眼具是兰花慧好,不足多言,只是曾经宾虹翁的声貌清晰如澈,而今已是尘埃渺渺不可追寻,想来女先生也不曾忘记。
        
       (五)
      
       黄永玉说汪曾祺睡觉的时候身体蜷伏着,像个小孩子。通读《汪曾祺全集》,慧书无疑,机趣也有童贞的机趣,性灵其实是点到即止的性灵,素华的很。汪曾祺懂得人情亦安于人情,知道世故却不拘于世故,他这代人里,数的出几个清白文章清白人?有些真是可用气质理清辩明的,反正深读者三缄其口,浅读者呐喊招摇,见多了也不足为怪。只是如今尽是聪明人当道,而汪曾祺的离去,直如张兆和所言:这样好的人去哪里找?
        
       《汪曾祺说吃》是老瓶新酒,如晤故人。倒是若汪曾祺编撰本饮食文化的书,以他的见识,文化,甚至一生中游历的跨度,更妙的是他本人能亲自下厨,想来要比那些就位于餐桌却远庖厨的君子所著要生动许多。没有也便罢了,汪曾祺说饮食原非要那些琳琅满目的花样,他知百姓,懂实惠,家常小菜里嚼些实打实的文化出来,不寒碜,“格物致知”就是形容他这样的人,读来心安理得。
         
       (六)
      
       明清小品林语堂之辈极喜,此君散记里连抄带打的不下三层之多,一副欺读书无人的样子。而鲁迅先生极恶,说明清小品多矫揉造作,无病呻吟,虽切中某些要害,实则语大而概论,其中不乏警示者,不乏清丽者,说明清小品是置现实生活于空阁的精神园地,不如说是“士文化”监守的最后净土吧!而士文化的士早因明清以后商人地位的大步提升而消弭殆尽,士文化的文化则如同最后的烟花了。
         
       听闻大狂人李敖家藏林琴南的绘画,视为至宝。琴南先生俊才,小品亦有趣,不知哪点让自称古文天下第一的李敖暗自服膺,真是一物降一物,可爱的很。近日虞山无甚琴事,随意摘读,多种明清小品冷炒热炒,亦看淡看惯,只是工作之余,萧闲懒散,不如抱枕御寒,如此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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